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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年:如何激发民间投资热情

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GIG)立足湾区,服务国家,面向未来。研究院由著名学者郑永年教授担任理事长。

图源:网络

郑永年

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理事长

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


本文系郑永年教授在国研经济研究院、宁波日报报业集团主办的2023国研东海智库论坛(2023年5月10日)上的部分发言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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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发民间投资的三个关键问题

过去几十年,中国的发展靠的是拉动GDP的“三驾马车”,但现在这三驾马车都出现了问题。

先看投资。今年一季度各个地方增加都很快,但民营企业的投资增长非常小,表明企业信心还不够足。新冠疫情三年,对中小微民营企业杀伤很大,尤其是去年上海管控,对民资影响很大。俄乌战争、中美关系的影响也很大。但我们也要反思。像前些年房地产、教培、互联网这三大领域,是中国民营企业的大本营,虽然整顿的初心是好的,是为了造就一个更好的长远发展的营商环境,但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

但是,我觉得不光是这个,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从汉朝到现在为止,中国一直是三层资本、三层市场。顶端的是国有资本,国计民生很重要的一些领域由国家占主导地位,底下的广大中小型、微型企业都是民营资本,中间是国有资本跟民间资本互动。进而形成了近代所说的官办、商办(也就是现在的民营企业)和官督商办三类企业。三类企业比较均衡发展的时候,这个国家的经济就发展的好,比较稳定。

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学家说我们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但实际上中国几千年就是这样的,不能走极端化,这三层资本还是要比较均衡的发展才行。那么,现在我们民营企业为什么不去投资?我觉得要解决三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为什么要投资?保证财富安全和企业家的生命安全很重要。这两个安全的保证并不是资本主义才有的,远远早于资本主义产生以前。因为道理很简单,如果你做了以后不安全,你肯定不做了。如果我做了、赚了钱,有一天发现这个钱不是我的,我肯定不做。

以,通过法律保护财富安全和企业家的生命安全很重要。民营企业要的是确定性,最重要的是从法律上把民营企业的地位巩固住,而不是政策上的优惠。如果是法律多于政策,这个时候大家就安全了。当政策多于法律的时候,民营企业家就会感到不确定性,因为政策都是因人而变的。营商环境的“三化”,就是要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其中法治化尤其重要。

二是要做什么投资?现在,国有资本大量挤占了民营企业的空间,加上房地产、教培、互联网行业的整顿,导致很多企业无投资空间。国有资本做不了风投,因为风投就是长线的投资,最少8-15年甚至更长。现在央企布局是比较合理的,但大量的地方国资占据了太多的经济空间。国企和国资应该改革,掌握国资的人应当是企业家而不是政府官员。

三是怎么去做投资?这方面很难,因为真正需要金融支持的企业拿不到钱,大型国有银行缺乏足够的理由和动机去服务中小型民营企业。大家看美国往往看华尔街,但是美国的中小银行尤其社区银行起了非常大作用。2007、2008年金融危机是华尔街制造出来的,但帮助美国走出危机的是中小型银行尤其是社区银行。

中国一定要改变金融结构。有两个办法,一是成立一大批中小型民营银行,可以限制地域和服务领域,但必须要有。二是成立一大批中小型国有银行,但这些国有中小型银行的考核一定不要跟大的银行一样。

我们以前说数量型经济扩张,主要你投资就能赚钱,但现在这个好时光已经过去了,一定要精耕细作,从制度上思考怎么利用民资来推动发展。

基础设施投资支撑了我们过去的经济增长很多年,但是现在基本上基础设施投资已经完成了,东南沿海地区已经饱和,中部地区也不错。西部地区还有一点投资空间,但西部地区本来经济活动就不多。经济活动不多,继续投资就是浪费。日本以前北海道边缘地带的投资非常好,但是现在人口萎缩,越来越集中到东京等大城市,其他地方的基础设施就废弛了。

再看贸易。首先是世界经济形势都不好,第二个就是美国跟我们系统脱钩。所以,用贸易来支撑、拉动我们的经济增长也很困难。

最后看消费。虽然“五一”假期消费表现不错,但光靠吃喝拉撒还拉动不了中国经济,尤其我们现在还没有形成消费社会。学术上说,消费社会跟中产社会是同一个意思。任何社会,哪怕是最穷的社会,也有小部分人是消费过度的。穷人永远是消费不足的,只有中产阶层才能充分消费。

从世界经济史看的话,当一个社会中产阶层跨过50%的门槛,达到60%甚至70%的时候,才是中产社会。我们现在只有30%的中产阶层,所以还需要很大的努力。如果到2035年我们中产阶层能达到6、7亿人,那可能就是中产社会了。当然,如果年轻人不生小孩的话,那会是一个非常老的社会,可能也消费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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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质量发展的投资之道

不过,传统“三驾马车”里面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就说投资,我觉得我们要投资质量,不要投资数量,要走质量型经济发展。

比如,城市更新还需要大量投资,也照样可以赚钱,这方面公租房非常重要。香港是资本主义社会,但香港的公租房有50%。新加坡也是资本主义社会,新加坡的政府组屋占80%。目前,我们的城市还没有一个地方达到20%的。有些城市有“城中村”问题,为什么不多盖一点公租房呢?公租房的条件更好,如果把公租房的房租价格跟“城中村”价格拉平,甚至更低一点,“城中村”的问题就解决了。

还有一个停车场的问题。停车场经济是非常好的经济。新加坡、香港的停车场产业很大,都有立体停车场,既能避免小区停车过度拥挤产生的安全隐患,又非常赚钱。新加坡政府的停车场赚了很多钱,因为停车场产业基本不需要人工,一个闸口就行了。现在广州、深圳、杭州这些城市有很多空的楼房、写字楼,可以改成停车场,既能赚钱,还可以提升城市品质。

还有老人院的问题。日本、“亚洲四小龙”是先富后老,我们是未富先老,人口老龄化非常快。但现在在建的很多老人院都在边缘地带,这个很不好。新加坡就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养老,虽然无法做到过去四世同堂那种,年轻人价值观也不一样了,所以在李光耀时期用了很多政策来保护家庭。比如,你与父母不住在一起,但如果房子买在同一个小区,政府就会给一个很好的折扣。如果买不到同一个小区的房子,如果从其他小区开车到父母小区,停车就是免费的。我们十四亿人口,养老完全靠政府承担是不可能的,需要回归家庭、保护家庭。

更高质量的城市化,是拉动中国经济的一个很好方法。现在中国的城市化走上了日本、韩国的城市化道路,如果把国家的优质资源都放在几个大城市,其他的三四线城市就会烂掉。最为重要的就是人口萎缩。城市越大,生育率越低,儒家文化圈的人口萎缩最快。大城市化只产生GDP,不生产baby。光有经济活动,没有生产小孩的城市化是没有希望的。

北上广深生育率0.7,杭州0.9,但2.1才会有增长。虽然就整体来讲,杭州也很年轻化,但这个是通过优越的条件把其他地方生的小孩吸收过来,结果三四线城市衰落。要改变城市化的方式,不要把所有优质资源都集中在大城市,而要分配更多资源到三四线城市。因为三四线城市还是有一点人类共同体的感觉。大家都住在一起,小孩有人照顾,老人有人照顾,大家互相认识。

中国革命时代,我们有“三大法宝”,就是武装斗争、统一战线和中国共产党领导。我觉得今天需要有新的“三大法宝”,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改革、开放和创新。这其中,开放最重要,只有开放才能有改革,不开放就没有改革。今天强调开放,不仅仅是国际层面的开放,内部开放同样非常重要。

美国强大在哪里?不是美国人所说的自由民主,而在于它的开放。我总结了一下,美国的成功在于它有三大开放系统:第一,开放的教育和人才系统;第二,开放的企业系统,企业制度;第三,开放的金融制度,金融体系。这三大开放缺一不可。

首先,它有开放的教育和人才系统。人才非常重要,美国基本上是世界人才的平台。美国本来是一个移民国家,“一战”、“二战”期间吸收了大量欧洲科学家。“二战”以前美国没有基础科研的说法,应用技术也不讲。美苏冷战期间,美国用全世界的人才,包括苏联跑去美国的人才跟苏联竞争,苏联能竞争得过吗?最后就失败了。

今天也是一样,美国用全世界的人才,包括中国去的人才跟中国竞争,那我们怎么跟他竞争呢?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向美国输送了几百万的人才,都是北大、清华、浙大等一流大学的。当然也有些回来了,但绝大部分还留在那里。

我们讲营商环境“三化”里面有国际化,但我们的国际化远远没有达到。旧金山湾区跟纽约湾区,外国人口有40%,虽然不都是人才,但表明它的国际化程度很高。硅谷2/3以上的独角兽企业都是一代移民、二代移民办的,不是美国本地人。说美国制造,其实不是美国人制造。美国人为什么得那么多的诺贝尔奖?包括很多华裔去美国得诺贝尔奖。所以,一定要有开放的教育跟人才体系。

第二,它有非常开放的企业制度。比较中国的企业制度跟美国的企业制度,比如新能源车领域,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有什么不同呢?他们的运营逻辑是一模一样,都是封闭的,没有供应链,或者供应链非常短,全供应链自己去做。国有企业可以理解,民营企业也是这样。

再看特斯拉的供应链。特斯拉的供应链非常长,这样至少有三个效果。一是美国企业有技术进步的机制,供应链长,相当于每个零件之间都是竞争关系。一个零件进步了,另外零件也跟着进步,否则被淘汰,所以他有无穷的进步机制在这里。二是表明这个企业是开放的,向其他企业开放,不仅向自己国内的企业开放,还可以向国外开放。西方企业怎么进入中国呢?都是一些供应链在中国生产,一点一点来,容易走出去,容易国际化。三是因为互相开放,可以做标准,做规则。中国国有企业之间互相不开放,国有企业更不向民营企业开放,民营企业之间也很少有开放。美国因为是互相开放,互相打通,所以一加起来又大又强。中国企业很多,一个个加起来量很大,但是不打通,大而不强,一直受制于人家的规则。标准决定价格,标准很重要。

有时候我们光讲外部开放,不讲内部开放。我们企业之间不开放,更重要的是区域之间都不开放。现在国际环境不好,如果各个区域之间能打通就非常好。东部地区有制造业优势、资本优势、开放管理经验的优势,西部地区有阳光、风、土地等资源优势,劳动力也便宜。但是这些生产要素很难组合,如果组合起来就成为内循环,国家统一大市场。欧洲二十几个主权国家都形成了一个统一大市场,我们一个国家为什么就形成不了统一大市场呢?如果不内部开放的话,就很难有统一大市场。

外部开放也是重要的。苏联是一个不开放失败的案例。冷战开始以后,长达半个世纪苏联被孤立起来了。不开放至少从技术上来说有两个效果。第一,科技的进步需要不同的思想碰撞,封闭起来以后没有这个思想市场,慢慢技术就衰落了。第二,科研技术需要大量的投入,这些投入必须从市场上得到回报后再投资,才可能可持续发展。苏联因为计划经济封闭起来,导致没有市场。

中国能成为世界经济体的一部分,要归功于邓小平,归功于天时、地利、人和。因为美苏冷战,美国从战略上需要中国,资本需要开拓新的市场。邓小平判断和平发展,我们一接轨就造成了过去40年的超级全球化。所以绝对不要脱钩,一旦和西方脱钩,再回去也难,苏联就是教训。

我个人提出要第三次开放。鸦片战争之后的开放,我们是被迫开放。1978年开始的开放,我们是主动开放。现在西方给我们卡脖子,系统脱钩,我们更要开放,就是规则、规制、标准、管理的开放方面的制度性的开放。我把它称为第三次开放,是单边开放。哪怕一些西方国家不向我们开放,我们也要向他们开放。英国因为它是第一个工业化国家,它能适应单边开放。美国从原则上一直强调门户开放,对等开放,但在它需要的领域永远是单边开放,比如人才领域。


★来源:国研东海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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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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