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那些喊单的
2015年10月24日，福建武夷山一家度假酒店的会议室，二十多位操盘手、投资机构代表围坐在一起，听陈旭飞讲他的创业梦想。
一位参加这次会议的朋友（某期货公司董秘）为我还原了当时的场景。PPT播到第三页，画面中间先闪出乔布斯的照片。乔布斯穿着黑色T恤、牛仔裤，正进行产品宣讲。紧接着画面左边闪出索罗斯，右边闪出巴菲特。陈旭飞说，在金融领域，大家谈论索罗斯、巴菲特，而他要扮演的是乔布斯的角色，因为本质上他要做的不是金融公司，而是互联网公司。他想做一个互联网平台，把有一定盈利能力的期货交易者吸引过来，让散户“跟着高手一起交易”。
用陈旭飞的同事文娟的话说，陈旭飞长得有点“磕碜”，“唯一长得好的就是那双腿”。开会那天，长腿陈旭飞身穿黑衬衣、牛仔裤，向以创新闻名的乔布斯致敬。
陈旭飞做“期货投资圈”（现在叫“期投圈”）之前的故事我们聊得很少，大致知道他前一份工作是做视频网站。“我们公司帮着电视台做一些网络视频解决方案。当时有个词儿比较热门叫‘三网融合’，广电要走向互联网。”项目做得并不成功。
陈旭飞有很多期货圈子的朋友（包括他的太太），他想把自己在互联网的积累应用到期货行业，“把一些以人为核心的社交化的东西给做出来”。
在陈旭飞看来，国内金融行业投资理财的诸多平台，包括所谓现货黄金、现货原油，“不客气地说全都是骗子”，充满了庞氏骗局。期货行业有趣，非常健康，相对公平。“这个市场，（还有）靠讲、喊单收费的，我希望（至少）把他们干掉。”陈旭飞说。
2012年冬天，陈旭飞把自己的想法讲给期货行业的朋友听，其中包括F，某期货公司的风控总监。“经过他们的鼓励”，陈旭飞说，2013年他拉着三个IT在深圳市福田区新洲村一处一室一厅的民居开始创业（一个月之后有了投资才搬了新办公室）。
张毅（现任“期投圈”技术总监）回忆说，三个IT，两个单身汉，每天挤在出租屋，除了下楼吃饭，不再出门，“非常简单纯粹”。有时候陈旭飞过去讨论问题，IT们就会“蹭他一顿饭”。
创业那一年，张毅经常加班，太晚就睡办公室。“（每天加完班）回家老婆睡觉了，出门的时候老婆还在睡。休息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张毅说。
三个月时间，他们做出网站，基本实现了操盘手在线跟会员分享自己的投资理念和交易抉择，并把这种分享同步到微博上。
他们通过朋友、QQ群、微博，到处去找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操盘手做老师，利用期货公司的关系拉来一些用户。陈旭飞的构想比较简单，跟期货公司合作，期货公司可以带来平台最初的用户；平台发展起来，则为期货公司带来客户，还可以去分点佣金。老师带散户，慢慢地也可以进入收费模式。
万万没想到的是，用户并不买账。老师可能水平参差，至少可以找到。但平台并没有解决信息透明的问题。老师在群里高谈阔论，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有多厉害，或者根本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很难以一种可量化的系统让学生们看到老师确实是牛X的。”陈旭飞说。
在金融行业，没有信任感，一切都无从谈起。撑到年底，虽然投资人的钱没有烧完，但陈旭飞觉得业务难以为继，决定关掉公司。
2015年年底，我跟编辑凉老师在深圳市南山区期投圈的办公室拜访陈旭飞。晚间，陈旭飞请出前面提到的F，我们一起在南山区京基百纳广场一家咖啡馆聊起陈旭飞这次创业。陈旭飞第一次跟F当面谈创业构想得到“鼓励”，就是在这家咖啡馆。F还记得，陈旭飞对咖啡因过敏，他们都点了巧克力。
F对陈旭飞的构想有些兴趣，他觉得这种模式做起来，可以解决人和人——特别是一个成功者和一个失败者之间的沟通问题。“在传统期货业务里面，都是报告会的形式、座谈会的形式、沙龙的形式，听人家讲故事。”F说。平台做起来，给合作期货公司引流，也是可能的。
“当时对你来说这只是想法吗？”我问陈旭飞。
“找他（F）之前可能就是个想法。找他之后就想去尝试了。因为他佐证了（我的想法）。”陈旭飞说。
“我当时听他讲完以后觉得他就是瞎聊，只是跟我提一提，问我这个行业人的意见。我没当回事，聊聊就完了。”F说。
“是吗？我今天才知道！你把我骗得好惨。”陈旭飞大笑。
F在期货行业做了15年，他没有看到任何一家期货公司做成类似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陈旭飞在期货行业是个外行，“他又不懂”（F连说三个“他又不懂”），老师去哪儿找他不知道，怎么选老师他也不知道。“期货里面的专业性还是很强的。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亏钱呢。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很难，虽然他的互联网概念让我觉得很新颖，但我觉得干成的可能不大。”F说。
跟陈旭飞聊那么多，F其实一直盯着自己的“小算盘”。“我是做后台的，我更在意的是少点风险。我原来是拿刀子砍仓的，风控，风险总监。”F说。如果这种带散户操盘的模式能做起来，可以减少期货公司的高风险客户，“这其实减轻了我的工作量啊”。
期货行业用户更迭较快，散户亏得没信心了，就不玩了。“开发客户三年，比如3000个客户，到第三年剩下的不到1000个客户。主要原因就是交易亏损。对于一个期货公司来讲，最核心的竞争力就是提高客户的生命周期。（客户）多活一年，不只是多赚一年手续费，口碑会好很多。我可以拍着胸脯讲，我的服务更好。”
所以期货公司对客户进行风险警示，并不完全是例行公事。但是散户一个比一个急着挣钱，没有耐心听。“客户过来开完会，我就拉着他说：来来来，我们一步一步来。客户会听你的吗？‘你不是阻止我发财吗？’”F说，“他没亏损的时候，他就认为你是扯淡。当他亏了，‘我都亏完了你再教我有什么用呢？’”
F这个砍仓的角色，“砍一次仓，剁下一个刀子，你就会失掉一个客户”。毫无疑问，大家都不会开心。所以，带散户操盘的模式，也许可以帮期货公司延长客户寿命。这是F感兴趣的。
创业公司停掉半年后，陈旭飞带着原来的创业团队去了朋友的期货公司。
回头去看，陈旭飞创业之初虽然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干掉那些喊单的平台，但他做出来的产品，并没有多少创新。“互联网的基本思维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在追求开放、透明、信息对称。但是没有找到用户的痛点。我们一开始认识都有一些偏差。”陈旭飞说。
去期货公司，陈旭飞只觉得朋友想拉自己一把，他根本不是这个圈子内的人，那时连从业资格证都没有。
茫然，纠结，又不服输。
但是在期货公司，陈旭飞很快“用廉价的办法实现了实盘交易信息的实时转发”，解决了之前信息透明度的尴尬，这让他看到了希望。开发完毕后他们在期货公司进行测试，让客户实时看到老师的操作。“一天14：59：47，（老师）做菜粕。看到的有人跟（单）了，有人没跟。晚上（菜粕）高开三个点，跟到的人一片欢呼。”两个星期后，他们开始对跟着老师操作的客户实行变相收费（佣金翻倍）。
期货公司的朋友看到了潜力：“这种方式把期货的门槛降低了。我做过调查，以前期货不碰的人，说可以拿五万块钱试试。如果进来可以跟着老师做，就不害怕。这使得一些股民转过来。”
陈旭飞看到什么？他看到了确定性。“那时候开始就有点对不起（期货公司的）朋友了。我看到了确定性的东西，就开始想独立出来。”
2014年10月，陈旭飞开始找资金、团队、办公场地，续写一年之前的创业梦想，初衷不改。2013年初创的“期货投资圈”，有三个同事都一直追随陈旭飞。关掉公司，几个月后进期货公司，再度创业，大家都不离不弃。从初创公司关掉到进入期货公司之间的空档期，文娟（客户服务）和周艳（运营推广）甚至都没去找工作，等着跟陈旭飞再度共事。
文娟说：“他（陈旭飞）的年龄、经济状态，不工作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但他）还有打不死的心。作为一个40岁的男人，失败一次是不是就应该散场了？他没有。我觉得这种精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再度创业，陈旭飞吸取教训，取消了跟某几家期货公司绑定合作的模式，平台全开放。“期货公司合作，流程长，见效慢。一个流程走他妈两个月。”陈旭飞说。他还有意识地简化用户操作流程，先让大家玩起来。
再度创业，陈旭飞对平台打造看得比以前更清楚。这件事的两端，就是实力操盘手和期货散户。
“市场上最顶尖的人自然不会来。”陈旭飞说。他从提升知名度、成为投顾、发产品的角度来“画饼”，吸引操盘手。他深信很多有一定盈利能力的人，渴望但得不到大众的注视和了解，需要一个展示和沟通的平台。“我能想象的，（被吸引过来的操盘手）不全是为了钱。有些人认可我，我觉得挺爽；可能有人觉得这可以帮到别人，那也是他真实的想法。”陈旭飞说。
把老师请过来，老师的表现会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如果老师表现很差，或者阶段性出现较大回撤，就会比较尴尬。这时候平台会让老师下线。“如果一个老师一直亏损，用户会觉得我们太low了，太没品了。”陈旭飞说，“我觉得这样的表现很难得到关注，对大家都是负担。”
陈旭飞指着办公室的储物柜说：“我这里有一瓶蜂蜜，一个老师给我寄了两瓶，寄过来没多久我们就让他退出了。最终不能用感情来处理，毕竟是个商业的东西。”
“你会亲自出面处理吗？”我问陈旭飞。
“没有。”陈旭飞忍不住大笑。因为他把这个“坏人”的角色交给了同事文娟。2013年初创期货投资圈那年，文娟处理“劝退”案例“大概50—80个”。2014年底开始新的期货投资圈，这个数字少了很多，不超过10个。
“其实我已经跟老师建立朋友关系，不是单纯的平台对接人的关系。当他们要离开时，情感方面会有不舍，但是这样对他们是有好处的。而且，如果他们又好了，也可以再请回来。”文娟说。
“这么说，你们会不会把老师好的一面展现给用户，把坏的一面藏起来了？”我问文娟。
“期货世界，没有常胜将军，没有谁能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盈利的。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老师的历史交易记录平台会完全展示。我觉得用户不在意你（老师）上来又下去，而是在意你能不能带领他盈利。”文娟说。
当然，即便有靠谱的老师带，用户未必会有很好的执行力，这一端是用户自主的。期货交易有买点卖点，还有仓位管理、资金管理。如果老师20%的仓位，你50%的仓位，甚至满仓，大家面对行情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而即便同样的仓位，心理承受能力不同，也可能在操作上出现差别。
截至目前，“期投圈”注册用户12000多，付费用户500多，他们在国内12个城市举办了37场线下活动。“能不能（给用户）带来盈利，我不知道。”陈旭飞说，“但是我在做一件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是一个真实行为。而所有老师都赤裸裸地对着你，完全没有必要忽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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