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锋：为什么北大假文凭价格最低？

作者简介：卢锋，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本文原载于《经济学家茶座》2001年第4期（总第6辑）。 

北京四环路修建之前，北京大学西南角和海淀图书城之间是一片商业区，有很多贩卖盗版光盘，软件和假文凭等证件的非法商贩在这里活动，有关部门虽多次查禁但屡禁不止。路过此地，往往会闪过来一个人，神秘而警觉地询问你是否需要假文凭或其它证件，然后又神秘而快速地走开。

制作贩卖假文凭是非法的，执法部门无疑应当查禁。然而，从经济学角度看，任何一种生产和交易活动，无论非法或合法，只要涉及到稀缺资源配置，就会受到经济规律作用。合法经济现象到处都是，观察不合法经济活动及其规律的机会却并不易得。虽然笔者并不需要假文凭，但是出于好奇心，偶尔也去了解行情。几次问价，对假文凭报价情况，就有了一些有趣的观察。

如同电视机，汽车需要通过品牌，型号等标志或属性进行分类一样，伪造文凭作为一种特殊商品，也需要进行分类交易。假文凭可以发放学校分为北大，清华或外地某所大学文凭，也可以本科，硕士和博士等学历档次分类。那末，不同学校或学历档次的假文凭如何定价？我曾在“经济学原理”课上让同学们猜测，很多同学依据不同学历和学校真文凭在真实生活中的美誉度或“相对含金量”，来推断假文凭市场上定价情况，并得出两点主导性意见。从学历上看，同学们倾向于认为伪造文凭价格应以博士文凭为最高，硕士其次，学士最低；以学校比较，自尊心很强的北大同学理所当然地认为北大文凭价格应当最高，其次是清华和人大文凭，外省大学文凭应当最低。

然而，让北大同学失望的是，在靠近北大的伪造证件市场上，北大文凭不仅低于清华，而且低于象安徽大学或新疆大学这样外省大学。不同大学假文凭定价水平高低，与真文凭“相对含金量”，二者情况似乎完全相反。从博士到学士的假文凭定价差别，倒是被同学们猜对了，但其原因与学历高低的“相对含金量”也没有直接联系。

非法证件市场上不同种类假文凭定价受什么因素决定呢？我们不妨从经济学角度做一点探讨。与兜售假文凭的商贩交谈得知，生产假文凭的“厂商”，制作某大学某年份的假文凭，为了达到以假乱真效果，需要准确了解和复制不同年份文凭样式，校长签名等具体特征。如果“顾客”需要1975年或1995年北京大学假文凭，“厂商”需要了解这两个年份文凭尺寸大小，颜色搭配，校长姓名和签名式样等等情况。虽然我们没有机会实地考察假文凭窝点生产程序，然而有理由相信假文凭“厂商”每提供一份“产品”，都需要收集样品和制作模具，因而需要先支付一笔固定成本。当然，销售每一份假文凭，另外还要发生包括推销成本，风险成本在内的可变成本。然而，从生产成本角度看，某种假文凭的销售量越大，固定成本分摊到每件文凭的成本就越低。用经济学概念表达，非法文凭在生产制作方面存在显著的规模经济。

经济学一般规律是，对于生产过程具有较强规模经济的产品来说，谁的市场需求大，谁就越可能利用潜在规模经济作用，从而在市场上以较低价格出售。至少有两方面因素使北大假文凭市场需求较大，从而使北大假文凭相对价格较低。第一，上述伪造文凭市场在区位上与北大距离很近，因而对北大假文凭需求可能多一些，而对于安徽大学这样外省学校的假文凭需求显然会小一些，因而北大假文凭价格比较低。第二，北大文科专业比较齐全，也比较有名，因而需求可能要大一些。与清华大学比较，清华过去一度主要以工科著名，工程学科专业技术性较强，利用假文凭招摇撞骗可能性较小，因而对工科假文凭需求比较小。清华近年文科发展较快，但是学术水平或知名度现在可能仍大都不如北大同类学科，假文凭需求者可能抱着“既然买，干脆买一个好的”心理，在选择相同专业假文凭时，对北大假文凭需求比清华要高，因而北大假文凭价格比清华低。

假博士文凭价格较高，可能也是由类似供求因素决定的。博士有指定专门导师，学术训练和论文研究的专门性也很强，假文凭实际效用很低，市场需求也很小，价格比较高。本科学历代表的知识训练专业门槛较低，特别是文科专业如文学，历史，行政管理，包括经济学，知识如何，功底怎样，很难鉴定，外行冒充专家都不难，冒充大学本科毕业自然游刃有余。因而，本科假文凭市场需求较大，价格比较低。

真实合法文凭是受教育经历的证明文件，本身不能买卖交易，因而严格地说，文凭没有价格。然而，从另一角度看，大学教育使受教育者拥有的人力资本市场价值上升，文凭作为显示人力资本素质的信号之一，也可以说具有价格。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不同学校同类专业毕业生在劳动力市场上起点工资水平差别，可以被看作不同学校文凭相对价格差别的显示。真实文凭相对价格差异，反映了同学们入学前初始条件，在校教学质量，学校历史声誉等复杂因素影响。北大是国内一流大学，北大同学自然有理由认为，他们将要获得的文凭，会有较高“相对含金量”，价格应显著高于外省普通大学文凭。然而，依据相同道理推断假文凭市场价格形成方式则要出错，因为假文凭价格相对差异是受特殊市场供求关系决定的。

归纳一下：海淀图书城附近假文凭市场上，北大文凭比较便宜，需求因素可能是关键。该市场在区位上靠近北大，加上北大文科专业比较齐全，并且名声远播，因而对北大假文凭需求较大。从供给方面看，制作假文凭需要进行较大先期固定投入，生产第一份假文凭成本最高，随后生产平均成本随着产出/销售量增加不断下降。较大市场需求实现了规模经济带来的低成本利益，因而价格也就比较便宜。这个事例说明了一个常识：经济学规律作用领域，并不以法律界定的范围为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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