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慈:小米改变了我女性要独立、自由的心态,我只想做个好妈妈 | 二湘空间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文/张慈
编者按:本文作者张慈,是震惊全美的史坦福大学性侵案受害人香奈儿·米勒的母亲。香奈儿·米勒在法庭结案后出版《知晓我姓名》,此书名列《纽约时报》畅销书,福布斯2021年度30位30岁以下精英榜媒体类榜单。此文是香奈儿的妈妈张慈的新作,写的是公众注意力之外的香奈儿(大米)的妹妹小米,意在展示做父母对孩子的无条件之爱,子女离家后父母的痛苦与自然给予的教训。
张慈本人是作家,文字凝练,文笔细腻,娓娓道来别具风格,本文也收录在”海外散文作家系列“,空间一直致力于推介更多优秀的海外作家给大家,欢迎关注。
夜晚闷热无雨,蟋蟀窸窣作响,第二天,蜂鸟在我家后院的三角梅树枝上筑了一个小巢。
这个鸟巢有多大呢?比半个鸡蛋壳稍微小一点,它悬挂在一根花枝上,花枝呢比筷子更细一点。
震惊的是,这个小巢的颜色是粉红色,它是软绵绵的一个小窝。在小巢的外皮上,竟然还有白色的小片片装饰着粉色的蜂鸟巢。
我叫先生克里斯来看,他瞪着粉色小巢半天缓不过神来。“它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粉红棉花?还有白片?”他问。
我们都被大自然的神奇给征服了。鸟巢的里面是空的,但我们己产生了期待。
几天后,里面有了两颗黄豆大的小蛋。这个鸟巢和它两个小小的蛋,让我们确定母蜂鸟要在这里孵化她的后代了。
我见过蜂鸟。它们经常出现在我们家前面的花园里,蜂鸟在空中滞留,蓝色闪光的翅膀1秒钟可以震动180次。阳光下,蜂鸟急速穿行于花间枝头,羽毛闪动着耀眼的五彩光泽,宛若飞舞的仙鸟。
我们这是第一次拥有蜂鸟的巢。克里斯万分激动地打电话给小米,她是我们的小女儿,叫她过来看看。小女儿住在离我们仅两英里的 Highland Park, 她养了许多动物,有狗、猫、鸡、负鼠,她小时候也养过一只蓝松鸦(Bluejay)。从小到大她就只喜欢动物。克里斯是爱女痴魔,对她的教育一扫常规,纯任自然。打电话叫她来看鸟巢,实际上是找借口叫她来见个面,因为她很少来看我们,也很少给我们打电话发短信。
她很快就过来了,问清楚小巢所在地之后,她轻轻地走近那根树枝,把手机关成静音,悄悄拍了一张照片。她咬着嘴唇,看着手机上的鸟巢,笑得那么可爱, 她说“神奇!我得走了 it’s so miraculous, I’ve got to go。”
就走了。我惊讶地望着她的背影,1.76米的身高,回头一笑,是个混血的大气美人,好像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克里斯落寂地站在鸟巢旁边朝女儿挥手:“拜,拜拜甜心。”
我32岁才生下小女儿,她有个姐姐叫大米,就顺着叫她小米。我至今记得在暗夜中她双目炯炯如天上的星星,问爸爸:“我可以养一条狗吗?” 爸爸紧拥她在怀中,答应道:“你何止可以养一条狗,你想养多少条都可以!”看着她甜密睡去的稚气的脸庞,他不时俯首亲吻孩子,我在旁边用尼康相机拍下这珍贵的瞬间。那几年是我们互相拥有彼此的的几年。
等小米到了六岁,她已经有了九条狗。还有猫、乌龟、蛇、南美龙猫Chinchilla。
两周后,那两粒小小的黄豆蛋,变成了两只碗豆大的雏鸟,向天空张着大嘴,无声尖叫。
过去的几天,我天天都来看小巢和里面的两只小蛋,每次看到的都是小蛋蛋,突然一夜之间出现了两只毛茸茸的小鸟,恍惚地觉得它们是在我的梦中破壳而出的。
为了小米的诞生,我们买了新车,还搬到了一个多一个房间,带露天庭院的公寓。克里斯的父母也为第二个孙女的出生设置了教育基金。
在小米出生之前,国內风头正劲的独立纪录片导演吴文光给我写信,说要拍纪录片《流浪北京》的续集,第一个镜头就是想拍小米的诞生。
我疑惑地给医院打了电话,斯坦福医院居然说允许拍摄。我的产科医生Dr. Thom也同意了,克里斯也无所谓,就这样,无意之间,小米的出生要被当成一个事件记录下来。
那时候刚有互联网,我给吴文光写信,告诉了他我的预产期是6月初。他回信说太好了,那时候正好是法国的一个电影节,他和团队可以提前一周从欧洲飞过来等待我生产。有些人生来就有羽翼(you are either born with wings or not)有些人尚未出生就能计划自己的人生。小米可能不愿意被拍摄,被曝光,在《四海为家》摄制组赶到美国之前的一天,她慌张出生来到了人世。
面对沮丧的吴文光和摄制组,克里斯想出了一个办法安慰他:“老吴,实际上到后来我改变了想法,就算你按时赶到,我也不会同意拍摄产房,我不想让我老婆的屁股出现在各种电影节上……”
夜里突降大雨,这在干旱的洛杉矶实属意外。我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去厨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装三明治的塑料袋,连想都不想就从后门冲进雨中。我跑到蜂鸟的小巢那里,想用塑料袋罩住那两只小鸟。可手机电筒打开的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母蜂鸟张开双翅坐在巢上,滴水不漏地保护着它腹下的孩子们。这是大自然令人震撼的瞬间,这世界真的太美好了,同样都是母亲,我和蜂鸟心连心,我快哭了。它背对着我,扭头看了我一眼,一动不动。雨水透过树叶,打在母蜂鸟的身上。
平时觉得蜂鸟特别小,巢更小,坐在上面的蜂鸟却象个庞然大物。
我完全不知道小米会改变我的一生。小米是一个多病的小孩。一年只有12个月,我却要跑17次以上的医院或者药房,因为她的耳朵内部经常发炎,痛得她用小胶布贴满两只耳朵,她以为贴上胶布就不疼了。抱着她坐在急诊室,我的心都碎了。
过去,我和克里斯躺在大床上,大女儿大米在我们中间滚来滚去,咯咯咯笑,那真是纵情的人间天堂,没有之二。现在,我和克里斯躺在大床上,小米在我们中间,既不会咯咯笑,也不会滚来滚去,她努力地咕咕叫,在嘴角吐出一串泡泡,似乎在努力地发出“我痛”的音。
小米三岁还不会讲话,我以为她聋了。会诊了三个儿童专家,结论是:再等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带她去Palo Alto Winter Lodge 冰场滑冰,姐姐大米像小飞机到处飞,小米却没有平衡力,动不动就摔倒,最惨的是如果我拉她起来的角度不对,她的手臂就会脱臼,这样的事发生过两次,跑了两次急诊。到半月湾的南瓜田去玩,从高处的草垛跳下去,所有的孩子都是双脚着地,只有小米用膝盖着地。我决定让她杜绝运动,由我抱着走路,直到安全为止。这一抱,就抱到了二年级,她七岁半为止。
最可怕的是,我们发现,小米有一只眼睛不受眼肌控制,指金门大桥给她看,她会同时看朝两个方向。一只眼睛看金门大桥,另一只眼睛看海湾大桥。完蛋了,这叫 lazy eye。看了儿童眼科医生后,建议等到七岁做手术。但等她七岁时,我们舍不得,又拖到九岁,医生威胁我们,再不做手术就来不及了。手术那天,我坐在外面。三个多小时后,Dr. Anh医生出来告诉我:“女士,你可以进去看她了。”
我走进去,躺在手术床上的小米听到我的脚步声,突然坐起来,瞪着两只血淋淋的肿得比桃子大的眼睛寻找着我,叫着:妈妈!妈妈!我瞬间崩溃,蹲在地上大哭,Anh医生和护士统统跑回来,他们以为是小米出事了,看清情况后,医生松了口气说:“你看,小米,妈妈没有你勇敢,你做手术都不哭,她却哭了!”
小米改变了我所谓女性要独立、自由的心态。我只想把我的一生献给小米,照顾好她,做她的妈妈。
生命令人窒息。那么小的两只蛋,爆出那么大的两只雏鸟。雨后我想悄悄去看看那个小巢里的鸟娃娃,可我刚刚过去,小蜂鸟妈妈吓得飞走了,我不敢再去了。
戴上眼镜的小米是一个Walking the line循规蹈矩的小孩,但她有出色的社交能力,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叫H的小女孩从华盛顿DC转过来,小女孩父亲是美国参议员, 母亲是帕罗阿图人。离婚以后母亲回娘家来,把H带回来了。
小女孩长得很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小米对她非常好,给H吃她带去的午餐。小女孩的爸爸为了表达自己对女儿的歉意,对女儿说她可以邀请三个小朋友一起去华盛顿白宫参观,并且和小布什总统一起共进午餐。这个小女孩邀请了我家小米,小米回家跟爸爸说,她要去见布什总统,和总统一起吃午饭,要爸爸给她买一张飞机票。
爸爸说:“我不太喜欢布什。”
小米回学校跟小朋友说:“我爸爸不喜欢布什总统,所以我不跟你去了。(My daddy doesn’t like President Bush, so I am not going with you.)” 想想她又说:“我等你回来 (I will be waiting for you to return.) ”
万圣节,小米总是穿着公主裙和许多小朋友去乔布斯家要糖。她们排着队,提着篮子,万圣节的南瓜彩灯闪烁在这些小女孩的眼睛上。乔布斯的太太和儿子站在门口,给他们每人一块半磅巧克力及一个青苹果 - 他家前院的树上结的苹果。
乔布斯去世那天,我带着小米去他家门口献花,我们写了诗,诗名叫:请你在天堂造更酷的手机,落上名:小米 & 妈咪。
等小米上初中二年级了。有一次我在厨房里问她:“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没有那种真正的工作,我天天在家里。” 她决然说:“你的工作就是当妈妈,照顾我和姐姐。”
小米真的是一个有智慧的小孩。我喜欢听小米的话,小米的话让我活得很真实。我为自己两个女儿给我的深深的爱而震撼。
后院的蜂鸟一直在小巢附近飞来飞去照顾着窝里小宝宝。我困惑问自己:小鸟宝宝为什么没有爸爸?也许爸爸也来过,只是我不知道?
从小米出生,我一直用胶卷相机拍她。她和各种各样的动物在一起玩,跟她的九条小狗接吻,她抱着蓝松鸦讲话,在乌龟背后爬等等。后来她弹钢琴、弹吉他,都拍。小米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她做作业的时候、或者弹琴的时候,她会去卫生间把头发弄得湿漉漉的。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如果不这样,她无法超越自己去做那些枯燥的练琴和完成无聊的功课。
我用相机拍过她湿漉漉的头发。可就在她十四岁,上高中那年,有一天她突然伸出手来挡住我的镜头,说:Stop, 以后不许再拍我的照片。
我感觉就是从那天以后,我失去了小米。
作者张慈和小女儿小米
小米大学毕业就被苹果公司要走,她为她敬佩的乔布斯工作了七个月,然后到了旧金山的一家出版社工作,最后像硅谷多数年轻人一样,重新落脚旧金山高科技公司,在Drop Box做一个项目经理。疫情之后,她和男朋友搬到了洛杉矶,克里斯马上带着我也搬到了洛杉矶。
小米的男朋友为她买了房子,克里斯很快也在附近买了房子。
住房是决定生活方式的一个最重要的基础。小米前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被树荫环绕,小米开始收养各种流浪动物,给它们一个家。她神奇的双手会起死回生,被汽车辗压过,在路上发抖,痛苦等死的狗,被人虐待过的猫,跛脚的鸡,不小心从妈妈的背上掉下来的负鼠,都在她那里变得健康起来,一个个神采奕奕, 克里斯有时不打招呼就去看它们,门一开,它们全部叽叽喳喳地叫着跑向克里斯。
小米吃素,断绝吃肉。
我又去后院看小巢,两只鸟宝宝安在,它俩在睡觉。看到它俩在小巢里挤成一团,绒毛都已经冒出巢外了,我想小巢太小了会不会给挤受伤了?小鸟的头伸起来,朝我发出声音来了,我大喜,看见了小鸟想要与人交流的瞬间。
万圣节到了。我听朋友说,她在旧金山的家也有蜂鸟巢窝。鸟儿离开的那天,她这样形容:“蜂鸟妈妈把它们带走了,飞走之前,蜂鸟在枝头叫个不停,像是向我们点头致谢,感谢我们让它们安身筑窝,我与家人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轻轻向它们挥手道别。”
我内心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万圣节的早晨,我在阳光中打着呵欠,去蜂鸟的巢边观察观察。不料,巢仍在,鸟飞了!蜂鸟妈妈带着两只小鸟不辞而别。我站在空巢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落和欣喜交织。扳手一算,它们已经在小窝里呆了好几周了,是它们离开的时候了。作为世界上最小的鸟,它们会飞在洛杉矶的各种花园里。我叫来克里斯,他也十分吃惊,小鸟不见了,巢空了。我问他:“它们飞到空中后肯定会跟妈妈分散,小鸟以后会认识它们的妈妈吗?它们会去找她吗?”
他说:No.
克里斯刻的南瓜不但有两根触角,还有一滴眼泪。我觉得那是他的自我雕塑。晚上来了一堆小幽灵,在门口嚷着:不给糖,就捣蛋!克里斯好高兴,弯着腰,给小孩子们发瑞士的Toblerone巧克力,因为去年疫情没有小孩来上门,他今年要补上。
路灯暗淡地照着,汽车时不时从门口开过去,再没有小孩来要糖。
他坐在门口,守着一盆糖果巧克力,眼巴巴地等着小朋友们上门,我说进去吧,他们不会来了,他们被家长带去好莱坞日落大道去了。
他不进去,“it’s my duty!”
我陪着他一直坐在门口,坐到深夜,小米没有出现,她己经长大,她不会来了。
张慈,现居洛杉矶,作家,纪录片制作人,多次获美国和国际影视作品奖,文学奖。出版有长篇小说《浪迹美国》、短篇小说集《慰籍》、散文集《我的西游记-从云南到加州》、纪实文学《1968,硅谷的口袋》《美国女人》等。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更多往期精粹
越南美女阿青心目中的美男子,我至少认识一个波士顿杨医生这些简单有效的新冠治疗技巧,或许能避免他的悲剧张文宏最新治疗方案强调黄金72小时和四个步骤第一缕阳光和平时一样在亚马逊雨林升起
我先生服用瑞辉特效药Paxlovid的体验,专业医生怎么说这个神药
投稿点击此链接,记得公号加星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