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我并不恨后母,只是我无法跟父亲和解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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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我的父亲母亲》剧照 图源网络
编者按:本文作者梅朵的文章《父亲的江湖》,《母亲的爱情》发布后,引起读者热烈反响,大多数读者表达了对作者的理解。今天我们继续推出作者讲述继母的文章,欢迎读者观看。
与普通女子相比,美女张扬而自信,甚至跋扈、撒泼以及蛮不讲理,因为她们知道,无人能够抗拒她们的美丽。
后母是个美女。
不同于姑娘们青涩又稚嫩的美,后母的美是成熟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后母曾有一个在镇上工作的丈夫,尽管我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职位,甚至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跟大家一样,我也知道他有钱而且疼爱后母。所以,与一般的农妇不同,后母养尊处优,从来不用干农活,更不用为生计发愁。因此,即使生育了五个孩子,依然窈窕魅惑,面若桃花,加上一双大眼睛、挺直的鼻梁,纤腰丰臀长腿和高耸的胸,真的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尤其是她的唇,饱满、红润、微微上翘,充满无穷的魅力。
我曾一度觉得后母有异域血统。她高高的鼻梁和大而水灵的双眸完全不像中原人,长大后,看了电影《埃及艳后》,我才惊觉年轻时候的后母有着伊丽萨白·泰勒一样的冷艳、魅惑与丰腴。
母亲去世后,父亲有一段时间很少出门。
一天黄昏,后母来了,还给我带来了一本小说《梦·泪·梦》。天生爱看书我翻开第一页就被吸引了,连后母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后来父亲又让后母给我做新衣服,再加上好友的关系,尽管村人都在提醒和警告我后母可能的恶毒,我内心对后母依然无比亲近。即使我在父亲婚礼上的反叛,也更多是因为朋友的离开,并不是内心里对后母的排斥,毕竟,她那么的美。
或者是因为母亲埋在院子里的缘故吧,父亲和后母结婚后并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在镇上开了一家药店。
那时候我在镇中学住校读书,大弟弟辍学在家,小弟弟刚进小学,两个弟弟与小脚的奶奶相依为命,我周末回家跟弟弟、奶奶相聚,日子尽管清苦倒也平静,直到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
镇中学距离父亲的药店不远,只是我很少去,直到有一天我病了。
那是初冬的早晨,高烧不退的我病得稀里糊涂,于是跑到父亲的药店准备找点退烧药。然而,父亲药店的门紧闭着,等我终于叫开父亲大门时,一下子傻了眼,站在眼前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女子并不是后母!
我尴尬地不知道该进门还是离开,父亲更是狂怒,而天真的我则为后母感到委屈,只可惜那时候我不知道父亲和后母吵了架,后母按照美女惯用的伎俩哭闹后离家出走了。
我不合时宜的到来让父亲恼羞成怒,而我更是后母愤愤不平,觉得父亲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最王八蛋的人,并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后母知道真相,远离这个混蛋。
过了一段时间,后母真的奇迹般回来了。只是,在她跟父亲见面之前先到学校找到了我,并假惺惺地对我嘘寒问暖。天真而幼稚的我一下子迷失在了后母那看似无比甜美的笑中。
当我在冬日的午后见到美丽的、沐浴着初冬暖阳的后母时,如同被施了魔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看到的全盘告知了后母,最后还不忘叮嘱说 “父亲不是好人,你赶紧走吧”。
说完这些,我就轻松愉快地跑回宿舍,心无杂念地安然入睡。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班主任就把我叫到了办公室(班主任是父亲的好友),凶神恶煞一般的父亲正在等着我。
看到我的一刹那,父亲一脚踹来,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扑通跪倒,接下来是父亲雨点般横扫的耳光。等父亲终于打累了,才指着我的鼻子对班主任说我撒谎、偷钱,并逼着我承认错误。
那一刻的我被打得鼻青脸肿,但面对父亲的拳脚,我只是冷冷地、倔强地挺立着,梗着脖子既不道歉更不躲闪,我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那一刻后母在我心中的形象从美丽丰腴的杨贵妃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妖怪。
后来,后母和父亲又和好如初了,只是我再也不去他们的药店,并发誓即使病死也不吃父亲的一片药。
转眼到了1987年夏天。毫无意外,我顺利考入全县唯一的重点高中——泌阳一高,也是母亲的母校。奶奶看着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合不拢嘴,跟我说我以后一定能像姨奶奶一样在城里生活和工作。
这时候漂亮的后母和父亲也有说有笑地回来了。父亲假装着忙前忙后收拾院子,说是修整母亲的坟茔,后母则笑语嫣然地给我描绘未来图景:
“妮呀,你那表哥可能干了,三十岁不到就有了自己的工厂,你去了他那里,三五年后圆了房,生个一男半女,你就是老板娘了。”后母眉眼盈满了笑意,红唇皓齿,那么好看,可她的话却让我浑身发抖、如坠冰窟。后母正千方百计地引诱我,让我辍学后跟她的侄子订婚,那一年,我才只有十四岁。
只是,我早已经学会了沉默,无论她怎样利诱,我始终不言不笑。最后父亲不得不亲自出马,诱骗说那个表哥一表人才,我又聪明伶俐,将来夫妻合力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只是他忘了我只有十四岁!
面对父亲喋喋不休地描绘着未来蓝图,我只回了一句:“如果妈妈活着,你还让我去南方吗?”
这一句话戳了父亲的痛处,他勃然大怒,咆哮着指责我的忤逆与不孝,然后撂下一句狠话:“想读书门都没有”就带着后母离开了。
我深知父亲的冷酷无情,如果他执意不让我去读书,那我断然无法上高中,而跟他们硬干也注定胳膊拧不过大腿。感谢后母给我的那本通俗小说《梦·泪·梦》,受小说的启发,十四岁的我在那个夏天开始了那个时代的艺术行为:
于是,在那个夏日里,李家的大女儿头缠三尺白绫端坐在母亲所植的樱花树下绝食。村人来问,我就悲悲戚戚地哭诉着父亲不让上学的委屈。那个年月,每年整个乡镇只有个位数学生能去上县城一高,我更是村上几年来的第一位!在村民眼中,考上高中的我无疑跟中了秀才一样。
李家大女儿因为不能上高中而绝食的消息长着翅膀在四邻八乡传开,越来越多的人络绎而来劝我吃饭,至少喝点水,千万不要弄坏了身体,但不管谁劝说,我一律不睁眼、不说话,只任泪水长流。(其实每天半夜奶奶都给我送饭送水、补给营养,我也会在深夜里打盹,所以绝食三五天根本无损我的健康,但念及母亲,我的泪水依然不断)。
绝食的第七天,父亲和后母终于顶不住压力咆哮着回来了。气急败坏的父亲甩下二十元钱让我不要给他丢人现眼、赶紧滚到高中去,后母则气得浑身颤抖,胸前的小山如随时爆发的火山。
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狡黠地笑了,跟父亲和后母的斗争中总算扳回了一个回合。
1988年,父亲和后母承包了一片荒山开始放羊。其实主要是大弟弟照看着一百多只羊。
那年暑假我回到山乡,看到大弟弟每天起早贪黑、牧羊砍柴,好在弟弟人傻不觉得苦,每天都笑呵呵地操劳着。后母依然每天漂漂亮亮。
弟弟放羊期间捡了一只雏鸟,成了弟弟的宝贝,每天放羊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的鸟儿。然而后母却看不得弟弟逗鸟,在弟弟又一次捧着小鸟的时候,后母一把夺过来狠狠地把小鸟摔死了!
弟弟悲痛欲绝,抓起地上的水桶扔到了院子里。
这一下子戳了马蜂窝,后母顺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弟弟打她了,其实弟弟只是摔了水桶,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擦着。
后母不管这些,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凄厉而张扬地控诉着我跟弟弟的罪行。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后母,父亲不问青红皂白操起一根胳膊粗的棍子抡向弟弟,早已被父亲揍怕了的弟弟不敢躲闪,硬生生地迎着父亲的责打,我上前抱着弟弟,承受着父亲雨点般的、劈头盖脸的棍棒。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棍子打断、父亲打累,他才去转身安慰他哭天喊地的娇妻,留下我和弟弟在八月毒辣的阳光下舔舐棍伤。
而后父亲又喝令我给后母做饭!
当我沉默着将饭菜端给他们时,后母拉开嗓子开始了她女花腔一样的哭喊:“我不敢吃这个妮子做的饭啊,她诡计多端,谁知道这饭里是不是下了毒。”她边哭边捶胸顿足,数落着她如何命苦,父亲如何不疼她,我跟弟弟如何诡计多端算计她,看着后母那炉火纯青的表演,恍惚中我不知道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在后母女花腔一样的哭闹中,父亲喝令我放下饭食滚出去。
我咬着嘴唇走向可怜的被父亲打得奄奄一息的傻弟弟,那个傻孩子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匍匐在墙角呜咽。
那一刻的我想到了妈妈、想到了死,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你保护不了弟弟,也斗不过后母,活着还有什么用?”
在那个八月的午后,我揣着一瓶父亲用来给羊驱虫的药,别了奄奄一息的弟弟,一步步走向深山最深处。我知道那里有一个深潭,那里足以让我沉睡。
我一步步逼近那幽深的潭水,八月炽烈的阳光火一样燎烤着身上的棍伤,我却感受着深潭透出的彻骨冰寒。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似乎看到了死神带来的耀眼而炫目的白光,还有一个声音在诱导着:再走几步吧,踏下去吧,那里再也没有伤痛。
我恍惚着一步步走向潭心,就在这时,奄奄一息的傻弟弟一声声地哭着追来了。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下子将我扯回到了现实中,眼前的白光不见了,只有深不见底的潭水透着暗绿的凉涔,而我正抱着一瓶毒药站在潭边。
“姐姐呀,姐姐呀”,弟弟口齿不清,只会一声声地哭叫,回过头,我一瘸一拐的可怜的弟弟糊了一脸的泪水、汗水以及泥土,像个泥坑里拱出来的大花猫,那一刻我终于清醒,我不能死,我必须保护我的傻弟弟。
只是,我最终还是失去了这个傻弟弟(详情请点击链接:小镇做题家)。
这场闹剧后,父亲和后母再次回到镇上开起了药店,傻弟弟则被后母送进了工厂,最终在第二年的冬天不幸去世。
多年以后,当我再一次回望童年、少年,回忆后母,我的眼前依然是那个妖娆、妩媚而无限魅惑的女人,我并不恨后母,我知道,美人们会仗着自己的美貌跋扈而张扬,甚至可以撒谎、撒泼、耍赖,因为她们知道无人可以抗拒她们的美丽,只是我无法跟父亲和解。
梅朵,曾为某高校教授,某科研院所博士,现旅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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