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华 | 我读《庄子》
庄子哲学研究
杨立华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
哲学史工作通常面对的是文本形态的精神遗存。任何深入历史性思想主体的精一之域的尝试,都必须建立在有说服力的文本考辨的基础之上。这里以《庄子》内七篇为文本基础的庄子哲学研究,得益于前辈学人的敏锐洞察和扎实考证,特别是刘笑敢教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卓越贡献。对庄子本人著述的辨明,使我们有可能进探其思理所达之境。随着文本和思想阐发的次第深入,我们将会看到《庄子》内篇令人惊讶的整体性和完成度:思想与概念展开的高度一致,精巧到近乎无迹的结构安排,看似偶然实则必需的叙述方式。基于这样的认识,以最庄重的态度对待每一个看似细小的文本起伏就成了当然的选择。
关于庄子,我们所知甚少。所能做的,不过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而已。庄子之文章漫无际涯,若戏为之者,然其根柢处沉潜深致,非端谨严肃之至者不能为也。从夹杂在拟想的对话之间的论说看,庄子是完全可以于晓畅平易中见幽远义蕴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寄微言于荒唐、托至理于谬悠呢?《天下》篇的作者明确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给出了解释:“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天下》篇里的“卮言”“重言”“寓言”之说或出于《寓言》篇,然两者义趣迥异。《寓言》篇云:
鲲鹏之羽
庄子像(载《三才图会》,明万历刊本)
庄子给人以超逸绝凡的印象,主要是因为鲲鹏、罔两、浑沌等拟人化的寓言。其实,《庄子》内七篇里这一类的故事不过三数章而已。《人间世》中的栎社树是“见梦”于匠石,故不预此列。鹏之远举,喻示的大概是思致之辽远无极。罔两附景而有,是黯弱之至的存在,则极幽至微之处亦在所思的范围。思理的普遍性由中可见。浑沌之死是历史性遗忘的开始,一个由有限的、具体的知统治的时代到来了。庄子为文之用心处,岂徒然哉!
拒绝接受一切成见的思考者,其内心大概是冷的。然而庄子却有极温暖的一面。他对人间世的种种危险的警醒,更像是老到世故的忠告。可见其心底里的不忍。对父母的“不择地而安之”,更是庄子不能置诸怀抱之外的。看着在 “儒、墨之是非”中一天天沉落下去的世界,庄子触摸到了某种历史的必然。还是守在漆园吧,“与天地精神独往来”,至少还可以有一个否定性的自主空间。但总得留下些什么吧,留给还妄想要“知其解”的后来者——终归还是不忍。文本是历史性思想主体的精神遗迹。透过种种思的努力的印痕,试图在重现的过程中遇见曾经的伟大。本质上还是怀古——仰望中的凭吊。穿透历史,在目光的尽头,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2020年4月9日庄周梦蝶
作者简介
杨立华,哲学博士,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是中国哲学史、儒学、道家与道教,近年来主要着力于宋明哲学及魏晋哲学的研究。出版专著包括《中国哲学十五讲》《一本与生生:理一元论纲要》《宋明理学十五讲》等。
延伸阅读
● 吴小锋 | 文不在兹乎:《庄子·天下》篇中的“旧法世传之史”与“六经”
● 陈 来 | “一破千古之惑”——朱子对《洪范》皇极说的解释
(编辑:鸢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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