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郑漫 | 评埃德尼《地图学:典范及其历史》

郑漫 古典学研究 2023-06-04

编 者 按

本文原载《古典学研究》第8辑《肃剧中的自然与习俗》(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8月),感谢作者授权“古典学研究”公号网络推送。


Cartography: The Ideal and Its History

Matthew H. Edney

Pp. xi, 309, $30.00, 2019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目  录


上下滑动阅览更多

Acknowledgments

Conventions Used in This Book


1 Introducing the Ideal of Cartography

2 Seeing, and Seeing Past, the Ideal

Satire, Critique, and a Persistent Ideal
Breaking Free of the Ideal


3 Cartography’s Idealized Preconceptions

Ontology
Pictorialness
Individuality
Materiality
Observation
Efficacy
Discipline
Publicity
Morality
A Singular and Universal Endeavor


4 The Ideal of Cartography Emerges

Systematic Mapping
Mathematics and Rationality, Empires and States
Seeing the World
New Mapping Professions
Mass Mapping Literacy
Forging the Web


5 Map Scale and Cartography’s Idealized Geometry

Technical Points concerning the Numerical Ratio
The Geometries of Western Mapping
Projective Geometry, Numerical Ratios, and Map Scale
Numerical Ratios and Map Scal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Map Resolution, Not Map Scale


6 Not Cartography, But Mapping


Bibliography
Index


评埃德尼

《地图学:典范及其历史》


这是一本一定会引起广泛争议的书。美国南缅因州大学教授,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地图史》(The History of Cartography)项目负责人埃德尼(Matthew Edney)将其视线从地图的历史(history of cartography)转向地图学的历史(history of cartography),批判“地图学”作为一个人为建构、人为规范化的理想概念的不合理性。如果说宣告“地图学已死”的伍德(Denis Wood)是往烧得正旺的地图学研究浇了一盆冷水,埃德尼这三百页鞭辟入里的分析批判则是釜底抽薪,直截了当宣告这座坟墓压根就是空的,因为正如他在第一章的题记中表明的那样,“不存在地图学这样的东西”(页1)。


埃德尼(Matthew Edney)


埃德尼的批判对象主要有二:一、将制图视为一种普世、不受时间影响、过程标准化的单一尝试行为,并因此将研究视线仅仅集中于这一行为的产品即地图;二、通过引入社会文化批判及后现代权力话语体系对这种标准化一元行为所产生的规范地图(normative map)进行解构,试图从社会文化角度建构一个新的但同样普世的地图学观念。埃德尼对于后者并非持全盘否定态度,他充分肯定了哈利(Brian Harley)为代表的学者自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对地图学学界所做的贡献。这些学者强调社会与文化因素在地图的制作、阅读、传播中所起到的作用,批判二十世纪以来对标准化地图、科学地图的单一追求。这一新视角使众多前现代地图得以被重新评估,同时,也使西方世界以外的地图制作者及其作品被纳入研究视野。


但埃德尼认为,这样的批判只针对了标准化概念的产物——规范地图,并且在批判一种规范(norm)的同时,又在尝试着建立另一种规范,因而并不能撼动问题的根本——建立单一标准、寻求规范化概念的企图和尝试。埃德尼认为,地图与地图之间,不同的制图过程之间的差异远远大过其共性。因此,他对其第一个批判对象持全盘否认态度,彻底否决所有规范、典范(ideal)和单一尝试的合理性,认为地图学界的研究对象应该不是作为单一概念的地图学而是多元的制图行为(mapping)。



埃德尼的主要驳论思路如下:回溯地图学及其暗含的地图学典范的建构历史,剖析其所涵盖的所有分枝预设的概念谬误和逻辑纰漏,揭示这一建构融合过程中的主导人为因素,证明这种典范及其包含的所有对于地图的预设都并非地图和制图本身自然具备的特点。围绕这一思路,该书展开为六章。


第一章引言先为作者立论:过往无论是对地图的规范化评判还是对规范化评判的社会文化视角批判都只局限于地图学范式的产物,未触及到问题的根本,而学者的批判对象应是作为一种单一范式的地图学。作者在本章给出了本书的批判对象,即地图学典范的本质含义——


地图学典范包含了一系列相互强化的预设,每一种预设都维持着似乎是关于地图性质的常识性信念,这些预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各节点相互勾连的富有弹性的网。


接着,埃德尼宣告了针对这一本质所制定的驳论战术:首先将这张网撕破,拎出其每一个预设,分析其含义及建构的过程;然后再逐个击破,指出每一种预设不合理之处及其内外逻辑的漏洞,揭示这些看似互相强化的预设本质上自相矛盾。最后,埃德尼表明了本书的终极目的:使研究者认识到地图学典范的不自然与不合理,进而帮助研究者摆脱范式与预设的桎梏,全力推进地图与制图研究。


第二章开头即详细分析了为何对于地图学范式的社会文化批判就像“打地鼠”(页2)一样无穷无尽且效果欠佳,作者为此提出一种新的避免纠缠于地图学典范的研究方法:过程研究法(processual approach),即研究作为过程的制图。这一研究方法的核心概念有二:一、模式(mode),即根据物理形态(physical form)、所描绘的空间及具象手法(representational strategy)将制图分为许多种不同的制图模式;二、话语(discourse),即引入语言学概念,将不同的制图模式视为不同的空间话语表达,将地图视为动态开放的符号文本,将地图阅读视为互文实践。因为空间话语一直处于不断形成、重新配置(reconfigure)和消散的动态变化中,埃德尼指出,他在本章给出的十四种制图模式并不是边界清晰一成不变的,未来也还可能会有新的模式出现。同样也因为这样的动态变化,研究地图的学者应该同样关注地图的流通和消费,而非只关注地图的生产。较为可惜的是,埃德尼在分析制图模式的时候只纳入了西方制图实践,不过他承诺未来还会有两部延伸著作继续讨论制图模式问题,并将西方以外地区的制图实践纳入研究范围。这一章在提出新研究方法的同时,稍微提到了地图学典范包含的错误信念,例如导航功能性、定位精确性及比例性。


第三章共五十余页,全力拆分并击破了更多的错误预设。作者在本章一开头就给出了一个长达三页的清单,列出了十种构成地图学典范的预设及其涵盖的错误信念,例如本体论、物质性、公共性、纪律性、效用性及普世性等。接着分十个小节逐次条分缕析其谬误之处。虽然埃德尼在论述中多次强调all这个词,认为所有的地图学典范相关预设都是错误的,但我们切不可错误地认为作者给出的是激进的全称判断。他认为并非所有地图都符合预设概念,研究者亦不可以削足适履,套用预设的框架来研究地图和制图,但作者并不否认有符合这些预设概念的地图。例如,许多地图具备导航功能,但不代表所有地图都必然或必须具备指向功能。不过即便如此,本章依然会是全书最容易引起争议的一章。本章批判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全书逻辑是否成立。如要批判本书的基本逻辑和核心概念,应当从本章入手。



如果说第三章是地图学典范所包含的各个预设的“纪传”,第四章则是它们共同构成的典范观念的“编年史”。埃德尼在本章详细回溯了地图学典范是如何在19世纪之后逐渐建构起来的,并列举出影响这一过程的教育、思想、技术、政治、视觉及社会因素,例如十九世纪之后的民族主义叙事和帝国主义拓张需求,以及对普世的自然科学和绝对理性的追求最终促进了地图的单一标准化。同时,作者从语源学分析了“地图学”一词,指出其来源包含古典与现代的要素,因而本质上就是一个矛盾的多层次(multifaceted)概念。本章尤其彰显作者对地图及其相关要素的历史的熟知程度,信手拈来,深入浅出,可读性高于第三章。


作者在第四章结尾说他将在第五章分析这些建构历史的预设如何相互勾连,织成一张网,但这一织网的过程其实在第三章与第四章中已有提及。相较前几章,第五章笔力较弱,但基本讲清楚了为什么作者会倡导学者放弃使用地图比例(map scale)这个术语,而纳入地图分辨率(map resolution)这一概念。作者认为,地图比例既缘起于也只适用于平面几何,却由于被纳入与地图比例性和本体论相关的典范预设中而成为了所有规范地图必备的元素,全然无视平面比例尺之为方枘,但宇宙几何学却为圆凿,因为后者正是跨地区地图、世界地图等涵盖较大地表面积地图的数学基础。


第六章的篇名呼应了作者第一章的立论:他关心的不是地图学,而是制图的过程。作者在本章简明扼要地梳理了地图学典范的建构时间线,提出它自早期近代出现预兆,到十九世纪萌芽发展,再到二十世纪独占鳌头后,应该在本世纪进入衰退期,并最终瓦解,使得“制图”一词能替代“地图学”,因为后者只关注标准化的制图产物,前者则关注制图过程及其前前后后的所有话语表达。


这是一本阐幽明微的理论著作,作者也已根据本书的新研究思路开展《地图史》系列丛书的编撰工作,如能继续以此思路出版后续著作,引起学界足够大的关注与讨论,或将书写地图研究的新篇章。同时,虽然本书并未集中分析东亚地图史,但其对源于现代西方的作为单一范式的地图学的批判,对研究中国地图的中国学者也会颇有启发。例如,目前中国地图史的书写是否也落入了这一单一典范的陷阱中?关于中西地图交流的研究是否走入了要么欧洲中心要么中国中心的错误中?或许,我们研究本国地图及中西地图交流时也可以像本书作者那样,跳出这个陷阱,纠正这种错误,把研究重点放在不同模式的地图的制作、流通及使用中,而不是执着于为历代地图总结共性传统,构建单一范式,也不是执着于到底是圭臬战胜了象限仪,还是欧洲传教士向中国本土制图洒下科学理性之光。期待本书能够早日被译成中文。


作者简介


郑漫(1991-),重庆人,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历史系博士生,清华大学历史系学士,柏林自由大学历史系硕士。主要从事世界历史(早期欧洲近代史),尤其地图史(早期近代地图中的知识问题),以及历史地理学的研究。


延伸阅读




  ● 刘小枫│地理大发现与政治地理学的诞生  ● 新春特稿 | 刘小枫:我们为什么有必要学习古代世界历史  ● 首发 | 李世祥:欧洲的“分”与“合”
  ● 方旭丨德国地缘政治学派的一个视角
  ● 程志敏 | 归根知常:西方政治哲学的古典面相  ● 骑上公牛跨越地中海——从众多“欧罗巴”角色到一个地理实体  ● 新刊 | “经典与解释”辑刊第59期:拉采尔的政治地理学

(编辑:陈琳)


关注我们



插图来自网络,与文章作者无关。

如有涉及版权问题,敬请联系本公众号删除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