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农村对疫情冲击的准备怎么样了?
文 | 刘梦龙
随着防疫政策的调整,疫情的进一步发展,越来越多人,已经不得不接受要经历一轮冲击的事实。但即使是这样,我想大家也要尽力做一些准备,包括储备医药,加强免疫,增加对疾病的应对了解。
这些准备中,疫苗接种又是格外重要的,这是当前比较明确能减少重症率的手段,大家应该对自己负责。而提到新冠疫苗注射这个问题,现在比较突出,包括国家也在重点关注的就是老年人新冠疫苗注射率这个问题。我在这里结合自己的实际工作和这段时间的一些观察,就从这个问题谈起,谈谈当前基层防疫的一些情形,抛砖引玉。
之前很多朋友向我问过农村老人新冠疫苗注射率的问题,包括舆论上也有不少类似的担忧。但在这里,我根据自身基层工作的一些实际体会,恐怕要给大家一个和一般认知不同的答案。农村老人的新冠疫苗注射率并不低,甚至很多地方是普遍高于城市的。当然这只是我们这个地区的情形,我不敢说放之全国皆准,仅仅是提供给大家另一种视角。
以我们本地举例,我可以负责的说,我们的老人绝大多数已经完成了至少一针的新冠疫苗注射,其中绝大部分都打了两针以上。我所在的乡镇,不能说没有未完成新冠疫苗注射的老人,确实存在,而且很多都是高度敏感人群。
但实际的情形是,所有这些老人,我们当时都是登记造册的,他们为什么不能注射疫苗都是有原因的。当时做不到,我不认为一年后,他们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态会更好。倒不如说,在2021年9月1日,这个时间节点,如果没有完成注射任务,你拿不出详实的表册,过硬的根据,根本是无法过关的。
如果有基层干部参加过21年8月底的新冠疫苗推广工作,应该就会同意我的说法。首先这是一个政治任务,是一个当时要求绝对要完成的任务,压力是空前的。当时省督导组就在我们这里,注射率不达标,不能完成任务,就不走。压力层层传达,谁完不成任务,谁要追责。这是我们基层主观上的压力。
客观的情形是什么。那就是像我所在的农村,是人口流出地,常住人口率不到20%,大量的青壮年长期外出打工,人在外地,我们鞭长莫及。而上级当时下达的疫苗达标率,显然是根据本市人口总数给出的。
这个数字是相对平均值,在人口流入地是相对低的,在人口流出地是相对高的。而在我们这样,高度老龄化,又空心化的农村,我们能从哪里挖潜?当然只能是从在乡老人这个群体突破,客观上也决定了,我们要用尽一切方法,使本地老人应接尽接。
可以说,21年8月到9月间,疫苗注射率达标,是我工作以来,遇到压力最大,最困难的任务。其实,时间过去并不长。大家不妨回忆一下,去年疫苗大战,各地各种抢人,利诱,甚至骗人来打的新闻,最终还是城市的办法多,能力强,那时一车车到处拉人打针的都是城里。回过头,这些外来人很多就是顶了当地人的任务数。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疫苗注射,国家给出的原则一直是自愿为主。我们乡村或许还有各种土政策,连哄带骗,不断上门软磨硬泡。但城市执行的是比较彻底的,这也是各种疫苗红包的根源,不能上硬政策,要维持自愿这个底线。
但城市,甚至是较为繁荣的县城,一般来说,流动人口都成为完成任务的一个主力军。城市作为人口流入地,他任务完成起来是比较轻松的。相对的,靠柔性手段,老年人,特别是身体比较差的老年人,城市在疫苗注射上,未必就会高于我们乡村靠硬性手段实现的效果,哪怕是一样的总体达标率,年龄构成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所以,关于农村老年人疫苗注射问题,我个人认为并不会低于城市。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问题。有两个比较明显的问题。一个是第二针和第三针的问题,尤其是第三针。随着时间点的过去,农村的疫苗推广也相对放松,有些老人也嫌麻烦,或者觉得自己不舒服是因为打了针,其实他们三天两头也不舒服,总之没有后续注射,这是存在的。
当然,这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农村老人,至少在本地,后续再想提高疫苗注射率是比较困难的。倒不如说,把这个工作重点放在城市,恐怕还会起一点亡羊补牢的作用。从当前疫情的传播来说,也是城市迎接疫情的冲击会比农村更早一些。本身老人这个群体就比较固执,顾虑越多,而有了城市的警示,农村老人的工作也会更好做一些。当然,如今疫情发展的速度,特别是交通物流造成的爆发式扩散,都是我们难以想象的,这种亡羊补牢式的努力,能不能赶得上,就不好说了。
另一个问题,其实反而是青壮年。许多青壮年作为外出人口,他们当时不是重点推广对象,就我说的,鞭长莫及。而在时间节点完成后,又没有得到及时跟进。像不少年轻人没有第三针,甚至有人没打第二针。他们的数据,当时在外省,不少人又换了打工开店的省份,四处流动,而本省系统里没有他们的数据,很多人,甚至是一些在外省读书的大学生,都直接漏掉了。这种数据不互通,是我们基层工作的长期问题,也是抗疫三年中,最为人所诟病的。
当然,不少人,尤其是年轻人也确实掉以轻心,自己也不关注疫苗这件事,风头一过,直接就抛之脑后了,觉得没必要平白挨一针,毕竟,社会面还很平稳。三年来,我们的防疫工作是很成功的,社会面整体是稳定的。甚至说的直白些,大多数人对新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疾病,只停留在道听途说,仅有一个被动,模糊的概念,而没有一个真正清醒理性的认识。这种防疫靠别人的想法,应该说,在社会上是颇为普遍的,甚至也不仅仅针对新冠,是当代一种普遍的社会问题。而这种想法,到了疫情政策放开的当下,便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当前农村防疫的工作极端困难,这点我也承认。马上就要过年了,像我们这样的乡镇,人口会在过年膨胀三倍以上,小车日常堵路,甚至连自来水都经常供不上。这些扎堆回乡的村民,来自天南海北,一年难得聚一次,社交格外密集热烈,各种拜庙,祭赛,争先恐后。现在随着管控的放松,完全可能把全国的不同毒株都带回来,搞出一锅超级大杂烩。从这个角度说,我真诚的希望,返乡的人群,就算不对自己负责,想想老家的老弱妇孺,请求大家,一定要坚持做落地核酸或者进行抗原测试,这算一种起码的社会公德吧。
就像我们的硬件设施每年都会凸显出短板,农村医疗资源的薄弱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像我这里的卫生院熟练医师就只有一个老院长,基层缺医生,特别是熟练医师,也是常态,不是我们一地如此,是大家都如此。而我们的村民,有点小钱,平时看病,县市一级医院都看不上,到时候会不会安心去卫生院。基层的医疗资源,哪怕是小县城也是极为有限的。
就和我们的基础设施一样,这些配套建设的水平,平时仅能满足在乡老弱的基本需求。年前要一下子面对增加几倍的返乡人口,而且是在疫情广泛发生的情况下,如何应对?这一点,大家都没有经验,甚至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基层连起码的科学预案,防护常识,必要培训统统没有,硬赶鸭子上架,是一个不让人乐观的考验。完全指望群众配合居家,有序进入方舱送药,从我们基层群众的普遍素质来说,恐怕是一个过于理想又很难达到的状态。
尤其是维持社会秩序,包括阳性人员的转运,困难人群物资配送,这些目前都指望依靠基层干部。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即使社会面大规模传播,基层干部还能维持正常运转的情况下。那么,基层是不是做好了应对冲击的觉悟,包括本人顶着高烧和眼看家里人高烧还坚持工作,能不能做到?基层干部本身是不是比一般人准备更充分,能做到自己尽量少感染,不感染,这些不仅是为个人,也是为了社会秩序能维持必要的准备。
从几次社会面大规模传播的封城实践来看,干部的消耗是很快的。更不用说如今的政策是整体放开的,到时候,不会再有什么八方支援了,大家都自顾不暇,各地都只能靠本地干部,各自为战。就我们基层当前这种完全没有余量的设计,很多单位缺一个主干都要直接拉胯,人人都是分饰多角,所谓AB岗形同虚设,能否顶住,是极不乐观的。
更不用说,随着政策转变,受社会上情绪和舆论的影响,很多基层干部自己也放松了警惕。一般干部也不过是普通老百姓,防疫意识淡薄,平时不戴口罩,到处聚集吃饭,这些情形和一般人没有区别。如今又正值岁末,正是各种检查、考核的密集期,群众来办事的也多,很多还是返乡群众。这种高密度人流给基层带来了极大的考验。
目前,由于没有了强制措施和普遍的放松心态,基层干部们每天聚集在空调房里日夜加班写材料,各级高密度开会,各部门不断迎接接待检查,窗口源源不绝地处理群众办事,甚至有些部门趁政策放松,突击搞文体活动,刷宣传成绩。这都是地方政府的岁末常态,这一点倒是不仅仅恢复到三年前,而且报复性的增长,也可以说为疫情传播打造了一个完美的传播环境。
整治文山会海,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问题,是我们多年强调的,但又不得承认,出现了越整治越严重,变本加厉的情形。如今随着疫情管控的放松,这类问题可以说集中爆发了,使基层根本应接不暇,完全没有余力,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好自身。
很多人根本没有意识到,疫情传播的速度之快,还想着有一个明显的缓冲期,但结果很可能是猝不及防,一锅全端。当前的基层防疫可以说漏洞百出,甚至是主动加速,指望去应对接下来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至于说,会不会出现,干部先阳一波,然后再来服务阳了的群众呢?我觉得以这个疫情爆发式的传播,恐怕不太现实吧。
无论是干部还是群众,这种心态的全面放松,不仅仅是政策变化的问题。我一直说的,我们的管控机制更多是依赖基层干部强压,群众对此没有多少参与和认识。群众的认同度有限,只是一味在服从而已。甚至到头来,除了个别专业干部,我们的大部分干部也只剩下照章办事,不明所以,并不比群众高明多少。我们本应该努力做到科学防疫,终究只能维持政策防疫,大家更多讲的是政策,而不是科学。最终也给不少人一种防疫主要是政策要求,而非科学必要的错觉。
现在随着政策转变,群众也好,干部也好,乐得随波逐流。对不少人来说,好像是松了一层枷锁,说来使人伤心,但又是客观存在的。这里更不用说,当前各种鼓励放开,淡化疫情的宣传如今也占据主流的位置,好消息总比坏消息讨人喜欢。许多人盼着疫情的结束,指望恢复经济,这个可以理解。但管控的放松,并不会影响客观存在的疫情流行和不断变异,捂住耳朵不会不打雷。至于这种放松能不能带来社会经济,特别是第三产业的好转,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过去三年来,我们的防疫是十分成功的,尤其是保护了一些医疗和财政底子相对较差,但同样人流密度也小的人口流出地区。这就好像大树遮雨一样,也是我之前多次说的,一些小地方的防疫态势一直很安稳,当然有干部群众的努力,但本质是经济流动性不强,而不是做得多好。
但现在,这种情形不存在了,特别是春节,人流向着县城乡村这样资源薄弱的地方去。城市爆发的疫情也在变相驱赶外来人口,这就给小地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比如我所在的地市没有大规模疫情,感染者不超过三位数,我所在乡镇更是从未发生过疫情。相对的,就是大家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人们没有任何直观感受,也无法想象大规模感染会是什么情形。
甚至很多人根本不能想象新冠是一种什么体会,反而大号流感这种说法,更接近他们的生活经验,更能让他们接受。大家习以为常,完全置身事外,自然也没有多少人做好了和疫情长期共存的准备。
像戴口罩的习惯,在我们这种三年来根本没发生疫情的地方,几乎就没有人保持。戴口罩反而成了只有在上级检查的时候,群众要被干部不断嘱咐,才被迫去做的一件事情。这样的情况下,很多人顺理成章的就觉得没事了,不在意了,也是理所当然。对很多人来说,这不过就是继续过原来的日子,没必要做任何改变。面对新一轮冲击,乡村的群众比大城市居民更没有经验,堪比一群新手,直接拉去打实战,难免要出篓子。
当然,这里不是要说保护太好之类的废话。这只是指出一个事实,在防疫工作中,更多是依靠我们的基层干部在推进,而群众没有多少主动性,许多人甚至把防疫看成干部的工作。久而久之,连我们的干部,特别是没有真切体验过疫情的干部,也认为这只是一项任务,没有更多去了解熟悉这项工作。群防群治是我们应对类似新冠这类传染病的一个根本原则,说到底是一个群众路线的问题,我们的工作到底是为了服务人民,还是为了不被上级追责。
至少在防疫这项工作上,三年来,应该说,广大基层干部既是为了完成上级的任务,也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在防疫工作中,即使有种种不足,包括形式主义的问题,许多人依旧是带有理想信念的。但限于基层极度紧张的人力物力,在不断加码的压力下,基层干部中只能勉力完成应接不暇的任务,做最低限度的工作,久而久之,不免因疲生惰,开始用形式主义对抗形式主义。
相对的,作为防疫主体的群众始终没有被充分动员,引导,只是单纯停在被干部管的阶段,甚至被各种形式主义弄得烦不胜烦。防疫和扶贫,这两项工作,本应该是最密切联系群众,服务群众的,但终究不免走样,使人叹息。
现在随着政策陡然转向,疫情快速发展,干部队伍自己的思想还有需要调整,更何况老百姓。政策的快速变化,也使干部的威信大打折扣,群众是真不好带了。由此,能收不能放,一放就乱的问题也开始逐步暴露了。
如今我们也只能说,大家要尽力保存自己,要对自己负责。毕竟,自己是个人健康的第一责任人。实际上,随着疫情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新冠的特殊性,这种定期流行病,不可避免将带给我们社会以深刻改变,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大家都要保留有用之身,在时代中寻找自己的位置。
无论如何,今年的岁末是一段艰难时光,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度过,并共同见证这个将要迎接惊涛骇浪,并永远改变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