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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池文学 散文 | 野菜三味

贾国勇 莲池文学 2023-07-26



野菜三味

贾国勇



猫儿眼

在开花之前,野菜猫儿眼有着一副呆萌萌的面孔。

没有人知道猫儿眼的前两片儿叶子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两片儿叶子连成了一团,就像熊猫脸上的两个大眼睛。这个时候,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先是两粒萌萌的嫩芽从在两片叶子中间突兀出来,慢慢地变成了两个包着嫩芽的叶苞。此后,每一次分杈都是两枝一对,没有多久,就长成了蓬蓬勃勃的一簇。此时,猫儿眼的叶子是绿色的,非常圆润,叶子中间被叶苞包裹着的嫩芽是鹅黄色的,就像两只猫眼睛闪烁着亮光。

呵!这就是猫儿眼的名称来历吧?真的是惟妙惟肖。

不过,这是放大了的角度观看。如果不细看,猫儿眼和我们爱吃野菜马齿菜差不多。美,是要用心去观察的。用心了,才能看到猫儿眼的美丽。不用心,她就变成了田野里的一棵野草。不过,野草和野草不同,有的野草因为没有特色成为了人们的食物,有的野草因为特色突出,每当试图品尝时却要深思三分,唯恐中了毒,就会遗恨终生。猫儿眼就是这种有特色的野草,折断她的嫩茎会流出浓浓的白色浆汁,这些浆汁富含泽漆皂苷、丁酸及泽漆醇,稍不留意洒到皮肤上就会出现红肿刺痒的现象。吃进肚里后往往会引起肠胃灼痛、恶心呕吐。所以,父母们传授给孩子们的口诀说,“猫儿眼,点三点,不瞎鼻子就瞎眼”,就是为了提醒孩子们注意猫儿眼毒性。

除了马齿菜和猫儿眼相似之外,泽漆和猫儿眼还是同科同属的植物,有时候,就像双胞胎般更加迷惑人。折断泽漆的嫩茎同样会流出浓浓的白色浆汁,人们同样不敢轻易地食用。无论是泽漆还是猫儿眼,他们的叶子都如翡翠雕就,最妙是晨露未干时欣赏,晶莹剔透的露珠和鹅黄色的芽苞挤挤扛扛的排列在圆润的叶片上,具有灵动的感觉。概因为此吧,大多的文人骚客往往把猫儿眼和泽漆视为同一种植物,我见过一篇散文说“泽漆就像五只猫的眼睛一样,非常漂亮,也是因此才得名‘猫眼草’”。这是把猫儿眼和泽漆弄混肴了的缘故。因为,猫儿眼每一次分杈都是两枝一对,而泽漆则是在叶子中间有五个被叶苞包着的嫩芽,每一次分杈都是五枝,被人们称之为五朵云。

除了猫儿眼和泽漆之外,还有一种野菜名叫“老鸹苔”也有毒性,故乡有儿歌唱道,“老鸹苔,老鸹苔,晌午吃了下午埋”!老鸹苔又叫播娘蒿,土名野芥菜,如不细看,很容易和荠荠菜混肴。细细地看时,才能看出和荠荠菜的不同:叶片儿比荠荠菜的叶片儿纤细,叶柄儿细长,紧紧地贴着地皮儿生长。春天过后没有多久,老鸹苔开始疯长,先是伸出一枝花茎,没有多久,上面就开出了一朵朵黄色的花。由于没有人采摘的缘故,播娘蒿和麦子齐生齐长,当麦子成熟的时候,播娘蒿也就开花结果了。还有人说老鸹苔是中草药“王不留行”的俗称。王不留行很像面条菜,所不同的是叶片中间的沟深浅不同而已。不过,我们大都把播娘蒿认定为老鸹苔,年少的时候,从地里剜野菜归来,母亲就会仔细地把猫儿眼、播娘蒿挑选出来扔掉。

尽管猫儿眼、泽漆、老鸹苔有毒,对父亲那一代人来说,依然是可以饱腹的食物。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到吃野菜的时候,总会感慨万千地说,“民国三十六年,人饿得把地里的猫儿眼和老鸹苔都吃没了!”我查了一下资料发现,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大饥荒,有 300 万人死亡,整个河南省变成了人吃人的“野兽世界”。民国三十六年又是怎么样的受灾年景,我已经无法查找到资料了。

我吃过一次猫儿眼,那是母亲蒸菜时不小心掺进去的。挟一筷子放进嘴里咀嚼时,一股又苦又涩的味儿就充溢了口腔,确实让人难以下咽。不知道当年父亲是怎么吃下去的?是什么样的饥饿经历,才敢冒险把野菜中的毒物当作食物?



面条菜

采摘面条菜要在农历的春天三月。

这个时候,泛青还没有多久的麦苗开始旺长,就像沉睡的处子刚刚醒来的样了,慵懒地躺在床上伸展着手脚。面条菜迫不及待地上场了,从芽芽苗的嫩黄变成了蓬蓬勃勃的绿,也就是几天的功夫,高出了麦苗半头。站在麦田边一眼望去,处处都能看到面条菜的身影,一簇簇一簇簇的恣意地生长着,骄傲地表演着生命的旺盛。之所以被称为面条菜,就是因为她的叶子和面条相似,长长的,厚厚的。如果说养在案头的多肉植物是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女子,那么,面条菜 则是长在麦田里的如汉子般的多肉植物了:肥肥的碧绿的叶子如玉石般雕就,在春日的照耀下似乎透着亮儿。整棵的面条菜就像一块块绿色的翡翠汇聚在一起,在春天的原野里招摇着富贵和荣华。

春天,是一个食用野菜的季节。不吃野茶,犹如没有享受春天的恩赐一样,让人为之失落。不过,野菜是有排名的,如《水浒传》中梁山好汉排座次,按照品位的高低和营养的多寡,人们把面条菜、荠荠菜、马齿菜称为三大野菜。面条菜一直稳坐头把交椅。像灰灰菜、羊蹄草、野苋菜、红叶草、戚戚牙、勾勾秧等,则很少被人们关注了。面条菜营养成分比较齐全,维生素、氨基酸、矿质元素等更是高于其他的野菜。从麦田里采摘回来面条菜后,在滚水中轻轻地焯十来秒,其中的营养成分在滚水的刺激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仅可以除去面条菜的青涩味儿,还会让大自然的芬芳充分散发,吸引着每一个人的嗅觉,不由得俯下身去,细细地品味。

除了将焯好的面条菜凉拌食用,面条菜还可以用来蒸食。这两种食用方法都离不开蒜泥和香醋提鲜,每每食后,都能给人神清气爽的感受。这已经不是享受食物的感觉了,简直是享受春天的风韵。还有一种做法,就是把采摘来的面条菜放在石臼中舂碎,菜泥中可见整段整段的菜叶。尔后,把碾碎的海虾放进去,和进面中做成馒头,上笼蒸熟。面条菜的青鲜和海虾的腥鲜发生中和反应,形成了鲜香可口的味道。吃的时候少不了蒜泥和香醋调成的汤汁,掰下一块面条菜馒头来,蘸一下吃一口,别有风味。

食用野菜,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对乡愁的信仰体现,也让生命变得丰富多彩。相信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对面条菜的喜爱会超过其他的野菜。我记得非常清楚,面条菜可以食用的时间很短,也就是两场春雨的时间。当麦子长到膝盖深的时候,面条菜就不能食用了。首先,是面条菜的叶子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由过去多肉般的肥厚变成了毛茸茸的单薄,叶子也不再聚集在一起,而是随着枝桠的分开,叶子越来越稀少,形状越来越长,失去了面条菜特有的晶莹剔透的模样。再过一段时间去看时,高高的面条菜捧出了青色的花瓶状花托,一朵朵漂亮的小红花变幻成一只只小精灵在麦浪翻滚的绿色大海中游弋。当麦子成熟的时候,这些小红花又花变成上尖下宽的卵圆形果壳,在干枯的茎干上招摇,用手轻轻地捏时,果壳瞬间即碎,呈现出里面褐色的种籽。

这是面条菜最后的形态。因果实的形态而名,此时的面条菜开始被称之为麦瓶草。

从面条菜到麦瓶草,这是一个美丽的蜕变过程。在这个蜕变过程中,面条菜以不同的姿态向人们呈现着美丽的一面,可以吃,可以欣赏,甚至可以感悟到生命的哲理。不过,让人感到惋惜的是,如今的野菜已经不“野”了,城市超市货架上的野菜,大都来自集约化种植的田地。在乡村,随着除草剂的使用,不仅仅是面条菜,包括荠荠菜、马齿菜、灰灰菜、野苋菜、戚戚牙等都慢慢地褪出了田野,在绿油油的麦苗下面再也看不到她们的踪迹,只剩下一粒粒黄色的土壤了!

其实,反观我们的生命过程,也如田野失去了这些野菜一样,同样变得越来越单纯了。



野豌豆

在所有的野菜中,野豌豆最有灵性。她不仅仅出没在田野中和庄稼为伴,更多的时候,在山坡上,在沟壑边,在水渠旁,甚至是一堆废弃的瓦砾中,在一片碧绿的草坪上,都能看到野豌豆招摇的身躯——紫色的花,如美丽的紫云英,闪烁着荧荧的紫光。如此,谁能说野豌豆不是野菜中的精灵呢!

不仅仅是精灵,野豌豆还有着隐忍的性格。当冬天第一场寒风刮起的时候,野豌豆已经萌发出稚嫩的幼芽。曾经一度的生机勃勃,幻想着花开花落、硕果累累的丰收。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雪花打破了野豌豆的梦想,立即收敛起来,用一个冬季的匍匐在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很少有野菜能做到这样的隐忍——或是在冬天不敢萌动,或是被寒流摧残失去了生命的后续力量。野豌豆就这样默默地匍匐着,无声无息。当春风刮来,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野豌豆苗就迫不及待地从雪中探出头来,窥探着春天的消息。

春天真的很好。暖暖的风,懒洋洋的太阳,给了野豌豆可以恣意生长的环境。她们一日一个样,不停地向上生长着、生长着。青青翠翠的样子,晶莹剔透,处处充满着诱惑的味道。昨天,还想着到田野里采摘豌豆苗凉拌了吃。没想到一夜春雨绵绵,再去田野时看时,豌豆苗已经不由分说地捧出了紫色的野豌豆花。

在中国的植物学中,凡是有种植的就有野生的相对称。殊不知,种植的植物正是从野生的培育而来。在种植的植物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后,野生的植物却因为顺应自然甚至是放荡不羁而成为健康的代言,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在我们享受现代化生活下的精致食物时,无疑会想起食物贫乏的年代的野菜。比如野豌豆,人们会想到凉拌鲜嫩的野豌豆苗,水煮鲜香的野豌豆粒儿。也就是在这种理念的支撑下,近年来野豌豆攻城略地般走进了大城市的高档饭店,竟然成了价格昂贵的高端食材,人们在品味童年味道的时候,更多地满足了崇尚自然的奢求。

作为食材,野豌豆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司马迁,西汉时期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他在《史记•伯夷列传》中写了关于野豌豆的故事:商朝孤竹国国王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在周武王灭商后不食周粟,在河南省偃师市的首阳山采薇而食,创作了一首被后人称之为《采薇首阳》的辞:“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植物学家考证,辞中的“薇”就是野豌豆苗。不过,好像这野豌豆苗难以饱腹,伯夷、叔齐两兄弟最终还是饿死在首阳山上。

这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故事,尽管其结局让人感慨万千。不过,也说明野豌豆在中国历史上曾经珠光璀璨。除司马迁的《史记》之外,《诗经》“小雅·采薇”一章写的不是采摘豌豆苗,而是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雪花纷纷的寒冬所发出的感慨,读来让人唏嘘不已。同是《诗经》,在《草虫》一章中,却有这样的描述:“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美丽的女子登上了南山,边采薇边向远处观望,希望能看到爱人的身影。尽管这次采薇有点三心二意,其情其景却是非常地美妙了!

不仅仅是野豌豆,田野里每一棵野菜都有她美丽的故事,众多的野菜形成了特有的野菜文化。比如野芹菜、野韭菜、灰灰菜、苦苦菜、芨芨菜、锯齿菜、刺儿草、大黄叶子,比如灰苋菜、野蒜、野葱、春菜、铁藜等,无论是什么样的野菜都有她美丽的故事。所以,我经常告诉孩子们说,走在田野中,不仅能嗅到庄稼的芬芳,野菜花的馥郁,还能听到历史传承中的故事。或者是缠绵悱恻,西厢一曲,或者是恩爱绝唱,千古颂扬,甚至是金戈铁马,荡气回肠。小小的野菜亦成为大舞台上的主角,在我们体验自然之美的同时,更可以品味浓浓的乡愁。



作者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多部长篇小说、散文集、电视连续剧。其中,散文分别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中国纪检检察报》、《钟山》、《山东文学》、《天津文学》等报纸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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