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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池文学 有声书|小说《不知为何哭了》

毛银鹏 莲池文学 2023-07-26


作者 毛银鹏  演播 孙海波

载于《莲池周刊·文学读本》2022年8月03期

不知为何哭了


毛银鹏



我在闹市区开鞋店时,招了几个服务员。一个叫小玉的姑娘,鞋卖得比较多,利润也比较高。试工了两天,她就邀其他几个服务员一起,问我妻子,能否让她们长期干。因为比起老练的服务员,她们几个都不行,但目前我们没招到老练的,想暂时凑合用这几个。我妻子只得说不能保证,只能干干看。她们也找不着合适的事,只好干下去。后来,我们招到了老练的服务员,就辞退了那几个不熟练的,留下小玉。我一般任她们卖货,自己坐在店后角落的高凳上看书,收钱。一天,小玉微笑着对我说:“毛哥,听说你发表过小说,给我看看行么?”“你喜欢看书?”“嗯。我看过一些世界名著,什么《苔丝》呀,《呼啸山庄》呀。”我便送了她一本刊物,内有我描写故去亲友的小说。第二天,生意空闲时,她与一个服务员聊天。我突然听到她说昨天晚上“不知为何哭了”,就只与她姐姐拌了几句嘴。她姐姐奇怪:你怎么哭起来了?平常我们也拌嘴呀!今夜和平常一样呀。她自己也奇怪:姐姐并没说什么令人伤心的话呀!别的服务员问她,那你拌嘴前干了什么?没干什么呀,只是看了毛哥那篇小说。而看时也没出眼泪,只是觉得有些堵。我心中一动:她竟能这样?不久,又有更老练的服务员找上门来。这么一比,小玉就显出稚嫩了。别的服务员,都是看人卖货。对好说话的顾客,拿最次的鞋,卖最高的价。而小玉对老实的顾客,总开不了大口。一次别的服务员连续卖了几个高价,就明显有些瞧不起小玉。再来顾客,小玉开了一个更高的价。那顾客听了小玉的口音,问小玉是否河北人。小玉说保定的,那顾客立即笑着说:“老乡!”爽快地掏出钱,价都没还。顾客问这鞋是什么皮的,小玉低下头,红着脸,装着咳嗽走开了。别的服务员马上说:“进口皮!”顾客出了门,其他几个服务员围着小玉,咂嘴夸赞:“我们从没卖这么高的价!”小玉的脸更红了,头更低了:“我们老家人实在。而我——‘老乡老乡,背后一枪’……”“商场如战场嘛!”小玉打了个寒颤:“我最怕别人问我这鞋是什么皮。分明是人造革,我实在不习惯说是什么真皮。”我们做生意的,首要的无疑是赚钱。服务员多了,只好辞退小玉。只是我们觉得如缺服务员时,她还行。再则,我记得她那“不知为何哭了”,便在辞退她时很抱歉,说今后如招服务员,一定叫她。她红着脸,连声说:“好!好!”其实,这稚嫩,正是人性中难得的真善美,原来几个师范大学的学生,也是如此。那些所谓老练的服务员,做起生意来,多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我开始来时,很反感。现在得理解她们。因为我看她们一天劳累十二个小时,常常头发忙乱了,粘在汗湿的额上,下班时走路都有些跌撞。但在这世界性的闹市中心,黄金地段,奇高的房租,容不得金钱外的思想。稍有偏差,我就只能空着两手,甚至负债累累,像落水狗一样灰溜溜地滚蛋。这样一来,我弄不明白该怪哪一个?后来,我店让给弟弟,我另开一个店。要招服务员,我便想到小玉。但觉得再叫她来,如过一段时间,又辞退她,不大好,于是没叫她。但招了一段时间,都不及她,便叫她来商量一下。她来时,我批货去了。她与我妻子说她已有工作了,但路远。如果我们不再辞退她,她便辞了那边的。我妻子还是说不能保证。她便说她考虑考虑,明天再说。她正准备走,我刚好进店。我说完全保证是保证不了的,但我们尽量不辞退她。第二天,她就来上班了。别的服务员私下对我们说,其实她目前是闲在家里的,就是她原来在别处干,工资也低。我们就是说只叫她干几天,她也干。而我还是决定尽量不辞她。她从来不迟到,常常提前十多分钟上班。有时生意不好,下班时间到了,她还等一会儿:“看能守一个生意么?”有时生意好,她更是忙忘了时间。我们催她走,她却说:“回去也没事,饭是我姐做。”一次,一个老太婆提着一双穿脱了线的鞋来,要退钱。我说给她上线,老太婆一心只要退钱。本来这鞋卖得特别便宜。卖这鞋时,老太婆磨蹭了好长时间,还耽误了别的生意。我说话的腔调不免有些高。老太婆火气更足:“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我不觉放下书,站了起来。小玉马上把书放在我手上,随即凑近老太婆,亲热对她说:“大妈,我们旁边去谈。”只听小玉说:“顾客都想物美价廉……你也替我们想一想……”一会儿,小玉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元钱,给老太婆。老太婆提着原来的鞋走了,还向小玉挥手:“再见!”她再向我借书,我便把家里的世界名著给她,叫她看完就换。有时她谈读后感,我觉得她欣赏水平不低,便请她给我的稿子提意见。她看得非常认真,连一个错字,甚至标点,都没放过。我便常与她谈稿子。有时正在兴头上,生意不太忙,我便叫她不必做生意,让其他服务员做。闲聊中得知,她高中毕业后,在家干了一年农活儿,就到这闹市来了。她出生的那一年,我正高中毕业。那似乎是在昨天,没想到已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常常觉得自己还是刚出学堂的毛头小伙子,不觉中,这段时间,一个大姑娘长成了!望着身材高大、思想也成熟的她,我有说不清的感觉,好像农民几天没去野外,地里就蹿出掩没人的高粱!我不觉关心起她来,问她找对象没有。她说原来干农活时,有个高中的同学找她,她当时没在意。她的父母嫌那同学穷,同学便与别人结了婚。他婚后不如意,更是思念她。别人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她总觉没兴趣。她对他本来就有些好感,这时便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没在意,不禁与他交往。他说过带她远走,她觉得不合适,毕竟他还生了女儿。我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说她与那同学很麻烦,搞不好痛苦一辈子。她最好找个纯正的小伙子,只有多交往。而她一般不愿随便与人交往,说话一是一,二是二,很少开玩笑,简直稳重得过了头。我思索所认识的小伙子,有的已有对象,没对象的又配不上她。她一眼就看出一般毛头小伙子的浅,甚至平庸。她所欣赏的有志气、有知识、品貌兼优的小伙子,又没寻觅到。但她似乎不急躁,上班来得更早,去得更晚。每次上下班跟我打招呼时,总是充满精神,甚至脸色红润。上班时更卖力,根本不存在像有的服务员趁我不在店时,偷懒耍滑。所以,有时妻子在家,我有事离开店,便叫她暂时代收钱。没想到冬季里,生意非常的淡,有时大半天没一个顾客,几个服务员你望我,我望你。这时,小玉主动跟我说,她回去,等生意旺季,她再来。我不假思索地说,辞也不该辞她。而另外两个老练的服务员,我也不好辞退。因为她们在我店干得时间最长,卖货确实不错。她们早就在妻子面前,笑过我与小玉“特谈得来”,这时又劝我:别为了看书,丢了生意。妻子无疑也是这样想。我说旺季难找服务员,便减少她们的上班时间,也减少工资。那两个服务员说,出来就是为了挣钱,她俩得养家糊口,不像小玉,还是姑娘,父母又有钱。我又想叫她们中的一个去我弟弟的店,而我弟弟那里也没生意,也在辞退服务员。几经商议,最后只好辞退小玉。而小玉此时觉得如果被辞退,就说明她最不会卖货,便脸上无光。我只好回避在家,让妻子去店里,说只留最先来店的那个服务员,后来的两个暂请回家休息,只要生意稍能容人,就叫她们来上班。小玉脸色发白,当我妻子的面,只得说:“好!”出了店,就问那个服务员:“是不是只辞退我一个?”那服务员觉得小玉今后总会知道,便默认了。几天后,我店服务员发觉小玉从店门口匆匆地走过,眼一直向别的地方望。随后几天也这样,但碰面了,还是显出笑来打招呼。大家才明白她现在附近的店上班。不久,又没见了她。后来,我店扩大,要招好几个服务员。如果小玉还在这里,只要我店开着,就保证不辞退她。我店也极需要她这样诚实敬业的服务员。这时,我觉得她非常难得,很后悔不该辞了她。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已上班,工资比我店高得多。我们再没见过面,今后可能也不会见面。即使走在一条路上,我们也可能不相识。因为在这闹市的路上,中间大小客车首尾紧挨,两边的自行车川流不息。每个人只能紧张地注意自己眼前几尺的地方,是否松动可行,无暇左顾右盼,更别说放眼远望了。不比我们故乡,就是隔几块田,一里路,远远的有个人,也很显眼。现在,我那店已拆迁。再路过那里,我总想起小玉,记起“不知为何哭了”,觉得心头涌起辨不清的味儿。你我的再会,是又一次的告别。多少生离,就已死别。为免某一天突然永别,哭也无泪,眼前得细细地端详,慢慢地品味。


作者

毛银鹏,1963年生于湖北武穴。在《长江文艺》《北京文学》《中国国门时报》发表小说及散文。《故人西辞》获《北京文学》奖、老舍文学奖。《一天》入选《〈北京文学〉2016年度短篇小说集》。原在碎石厂、酒厂等做过临工,在武穴开过理发店、书店、匾店等,在蕲春开过自行车店,在北京开过鞋店。今住故乡县城。

演播

孙海波,国内著名综艺主持人,河北省影视家协会会员,朗诵艺术协会理事,青联委员,保定市作家协会会员,保定新闻传媒中心(集团)制片人/主持人,口才高级训练师,从事播音主持教育教学工作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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