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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池文学有声合集 | 散文《花山隐》

杜怀超 莲池文学 2023-07-26




花山隐


杜怀超


内容提要


姑苏美景繁复丰富,可妻子夕颜独爱花山。她从鬼门关闯过来后,陪她登花山,便成了我日常里一件十分要紧的事。逢丽日、遇落雨、赶飘雪,我们往返于花山与城区之间。对于花山,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解读,我眼中的花山却是那句“可以度难”……




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爬山。 



后来的夕颜似乎得了社交恐惧症,从密集的人群、烟火里不断后撤,身上那层坚硬的金属铠甲,被打磨、缩小成一只手指盖大小的甲虫,游荡于田园阡陌、丛林山水间;越来越怕见人,即使只与三五人相遇,也惊恐地像只无助的小兔子,转身、躲闪,然后远远遁逃。

这样一来,城市就成了她的对立面。因为城市是人的海洋。每到节假日,就像一条决堤的河流,撕开了巨大的口子,黑压压的人群,大包小包,挤满了城市的汽车站、火车站、地铁等公共交通场所。而城市的大型商场、超市、培训机构、菜市场、疫苗接种中心、游乐园、奥林匹克公园、写字楼、地铁、房产中心、建筑工地,还有医院等这些大大小小的物理空间,在入云高楼的逼迫和挤压下,像一个个透明、薄脆、封闭的、不规则的玻璃容器,它们鼓胀着两只金鱼眼,随波游动。
我们从清早就开始收拾行李,带好面包、水果、水杯、纸巾、手机充电器,还有那柄绿色遮阳伞,然后发动昨晚就加满油的城市越野,从密不透风的工业园区出发,穿过人头攒动的容器,向花山逃离。生是浮生,日子却不是清闲。我们开着车子,像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行驶在开阔寂寥的柏油马路上,道路蜿蜒,像是某种撤退或溃败的延伸。
进城、出城,我或者我们都在不断地尝试着逃离,成为我们生活空隙里的焦虑。夕颜经常说,要是有一个静处,没有喧嚣车马,没有蔽日高楼,灌木绿植漫山遍野,此生也算是有了栖息之地。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图景下无意中与花山相遇了。说是相遇,因为我们无法肯定是佛家所说的缘分,还是她有选择性地与我们相见,也许两者兼而有之。一见欢喜,再见倾心。寄居苏州好多年,却不知道有这样一座青山。相对于闹市而言,她太遗世独立了,侧身在一处不易发觉的山坳里,等待遗忘或享受遗忘。
更加欢喜的是,我们在去花山的半道上,看到了传说中的太湖。远山含黛,太湖水平如镜,如同水墨画般,无限辽阔,不着边际。这不免想起《浮生六记》里,沈复携芸娘同游太湖,芸娘问:“这就是传说中的太湖?今见到如此浩渺无限,天长水阔,不枉此生矣!”读到这样的文字,终究令人难忘。想此刻我和夕颜登花山,是否也能拂却尘埃,明心见性?姑且抵达不了“见天地”之境,若能洞见自己一二,也算不虚此行。
车子从西环路高架下来后,驶入建林路,再掠过几座弯月般的石孔长桥,然后拐入白墙黛瓦、花木掩映的小径,随着一个不经意的转弯,一尊高大的灰色水泥牌坊矗立在眼前,那是进入花山的第一道门楣,在墨绿色天空的映衬下,清幽与神秘瞬间漫漶过来,犹如禅定之境,人不免恍惚。
这是山水藏于俗世的隐语,还是万物赠与世人的留白?澄澈、安宁、放空。山门就在不远处。门额前挂着一块横匾,上有“花山”红底金字二字,自右向左,那是康熙皇帝的御笔,而古意的写法,把花山引入幽深、古朴、久远。我和夕颜一下子就醉倒这山光里。驻车后步行,浓阴匝地,密林伴随,三五间苏式建筑依山而建。更让夕颜心生欢喜的是,这里人烟稀少,三两人影在山石花木间偶尔晃动,半天没听见言语。
趁我购票间隙,夕颜已急不可耐,不顾检票人的婉约之语,三步并着两步,从栅栏的一侧小门进入。天地有大美,万物且有灵。我越发惊诧偏于城市一隅的花山。它的存在,是否是对名誉天下的姑苏城某种冒犯?深隐其中的花山,莫说外地游客不知道,当地人闻之者也是寥寥无几,顾不得多想,一头扎入花山更深处。




对于花山,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解读。有人称之为世上最后的“桃花源”,有人说是江南地理的“终南山”,隐逸是它的灵魂。古人说,“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我对此持以怀疑的态度,整日在市井喧嚣之中,能坚守三寸灵台,也许只能是一种理想状态。

据说,花山最早的一位隐者,是东晋时期一位名叫支遁的和尚。支遁,也叫支道林,道林是他的字号,别号支硎,所以苏州有山叫支硎山,花山有洞叫支公洞。从字面看,这样的名字,分明带有宿隐的意味,事实亦是如此。支遁和尚,出生于佛教家庭,少年时期才华卓著,常往来于京城名流之中,后隐居江南花山,安心佛学著述。他和众多隐士一样,于山野之中养马,放鹤。这也许是隐士们的标配。单说“放 鹤”一事,除了历史上记载北宋处士林逋的“梅妻鹤子”,还有同时期隐居于徐州石佛山(现名云龙山)的山人张天骥。张天骥其人与支遁不同,一生与鹤为伴,寄情山水,终身不娶。他把隐居当日常,余下皆空。这一性情,吸引了当时徐州知府、大文豪苏轼的好奇,爬上山来,二人杯斛交错,不亦快哉?!醉熏处,苏轼饱蘸山野之气,大笔一挥,写下千古名篇《放鹤亭记》:“熙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 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郡守苏轼,时从宾佐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挹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
说起支遁养鹤,他与千百年后的张山人不一样,每天在山巅上放鹤,招鹤。支遁养鹤,担心鹤振翅高飞,一去不归,于是乎就弄断鹤的翅膀。后来支遁看到鹤困于地了无生趣,遂又养羽放飞。
折翅,是因为惧怕孤独。孤独,是隐士最大的致命伤。
这段典故,也许正契中支遁隐居的调性。因为支遁潜研佛学,却好与世人讲经说法,晋朝皇帝派人请支遁到京城讲经,他是欣然前往。没人请的时候,支遁自己也会主动出山,与当朝名士们谈经论道,打打嘴炮,一解寂寥隐逸之生活,所以有人把支遁和尚的隐居称之为半隐。当然,支遁是有真才实学的,深受晋代名士们的拥戴,就连当时的书法家王羲之,一番《庄子·逍遥游》辩论之后,也是“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以致当时名士们为了靠近支遁,掐架之事时有发生。
支遁圆寂时,葬于花山北峰,即天池山,塔铭是王羲之题写的。“道人有道山不孤。”自此,历代名僧高士纷纷前来花山,诸如禅学宗师敏膺、晓青,文人隐士赵宧光、王芥庵、朱白民、李根源,帝王卿相康熙、乾隆等人。明清易代之时,江南士子多遁入山林或剃度为僧,以示明志。因此,有人说花山是士林寄情修志的物化意象之地。
夕颜也爱读经诵卷,这不只是职业的习惯,也是与她的内心物象相吻合的,比如钟声、粉笔、生词、琅琅的读书声和早晨的露珠,这些事物不染纤尘又晶莹剔透。夕颜自嘲道,士子隐居山林,是从“治国齐家平天下”退守为“独善其身”,我们这是算什么呢?万人如海一身藏,求得一方清修之地,以图肉身的日常安放。仅此而已。
就隐居话题,我和夕颜从眼前的支遁和尚,到不远处隐居东山陆巷古村的明朝内阁大学士王鏊,屡屡展开清谈。王鏊在历经庙堂江山种种风云之后,自太湖边开启归来东山、隐居故乡的时光册页。他 以“守溪”自居,抛却建功立业之心、泽被天下之志,甘心像西晋姑苏前辈张翰学习,以“莼鲈之思”为名,返回故乡,日以酿桃、浇书度余生。
“回到故乡即为胜利。”俄罗斯诗人、自然之子叶塞宁这句诗用来形容大隐王鏊再贴切不过。
可贵的是,在人间隐居的王鏊,没有消沉于酒,而是携带几个文雅少年,即文征明、祝枝山、唐伯虎等人,寄情山水纸墨庙堂案牍中,而非悠哉戏台琴弦里,把流光铸成了永恒。
“十年尘土面,一洗向清流。”这是宰相王鏊《归省过太湖》里的一句。用东山下的湖水、溪水、涧水、墨水、酒水洗尘,而至清流,这就是所谓的清水洗尘,想必是受到《易经》的熏染:“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退藏,洗心,守清流,好一个大隐王鏊!




自夕颜从鬼门关闯过来后,陪她登花山,成了我日常里一件十分紧要的事。姑苏美景繁复丰富,如盛名的拙政园、狮子林,粉墙黛瓦融合的平江路、山塘街,还有梦幻、现代和潮流的月光码头等等,都是神往、诗意的地址,一种生活在别处的寄托。天南海北的游客到了姑苏,必去打卡。可夕颜唯爱花山,花山静寂、隐逸和氤氲的自然之气,是她一次次奔赴的理由。

夕颜和我,出身寒门,白手起家,无所依靠。我们从山沟沟披荆、斩棘,然后一路跌跌撞撞、辗转颠沛,从村小到县城,从北漂到南泊,费尽千辛万苦后,结束经年迁徙漂流之旅,有了今天的江南容身之所。
这一路上,岂是一个“累”字道尽?我和夕颜以为从此可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于晨钟暮鼓之中尽享城市的歌舞升平之乐。然而,夕颜却病倒了,坍塌的不只是身体,还包括身体内部的某面墙垣,千淘万漉之后堆砌起来的墙垣。夕颜病愈后,一改昨日之操劳,开启了豆苗南山、桑田稼穑的时光之门。
拾阶而上,扑入眼帘的,是众多的石刻,迈步即有。“坠宿”“出尘关”“山种”“洗心”“凌风栈”“隔凡” “花山鸟道”“龙颔”“吞石”“邀月”“且坐坐”……这些大大小小、或隐或显的石刻,多达三百多处,那些刻着磨盘大文字的石头背后,一段段人文典故和名士风流,应和着词语的生气,在野草、树木、山石、光影和虫鸣的协奏里,漫漶着幽深古朴与原始混沌的气息。我以为夕颜不会有兴致的。毕竟,花山我们来过好几次。一切景致,均了然于心,后来我们再游花山,说是看山,不如说是享受看山看水的过程。
我们走走停停,或于山道上极目四望,或坐于凉亭内小憩,无所事事的样子。
时间开始慢了下来,山里的花草树木、鸟语溪水也都慢了下来了,只有慢下来的事物,才会扎根心上。
溪水潺潺,沿着水道独自静流,鸟声在每一片绿叶间脆响,一棵树在风中呼唤另一棵树。恍惚间,我和夕颜都进入了植物的时空之境。
夕颜驻留在“隔凡”“洗心”石刻前,一改往日的熟视,取而代之的是庄重、严肃,灵魂出窍般的迷离和发呆。
这些字都长进石头里了呢!夕颜叫道。我轻触了下夕颜的前额,她拂去我的手,指着石刻“隔凡”二字说,她没有说胡话呢!隐痛涌来。化疗期间的一幕从我的大脑褶皱里跳出来。
我带夕颜去医院负一层做肠胃镜检查。我们选择的是无痛手术。夕颜不同意,痛就痛些,不然太费钱。我没同意,坚持麻醉无痛手术。我知道夕颜疼痛感很强,再说这半生时光里吃得苦与痛还少吗!麻醉一次,至少能给予她短暂的解脱和安宁。手术结束后,夕颜躺在手术车上,推进了唤醒室,麻醉手术后,为了安全起见,需要等待麻醉性能退了患者苏醒。苏醒的最快方法,就是亲人在旁边唤醒。
医生告诉我,此时的夕颜,像个醉酒的人,一切纷扰、缠绕和困境都不复存在,只有酒精带来的愉悦和兴奋。可不久,我和医生就被夕颜的阵阵梦呓吓坏了。
夕颜在睡梦中不住地喊,上课了!哎呀开会迟到了!班里的课没人上呢!上面来检查了……夕颜闭着眼睛喋喋不休。我忙不迭地惊呼“夕颜”“夕颜”,夕颜不睬我,继续她的疯狂梦呓。
医生望了下夕颜,轻描淡写,这是麻醉后的正常反应。医生告诉我,现在是病人最放松的状态,正常的人,是呼呼大睡,睡得香睡得沉;只有那些生活、工作压力大的人,才会在麻醉中释放内心的紧张……夕颜属于后者。医生面色看上去有点忧郁,压力还不小呢!
花山,人影寂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鸟语浓密。山道上,绿叶间到处是鸟影、鸟声。我们踩着绿阴,在鸟声鸟影里前行至大接引佛处。在一块巨大的石壁上,刻着“向上大接引佛”几个字。哦,接佛,向上,两个词语一下子击中了我和夕颜。这里是指引我们去接佛,还是昭示教义:向上即佛?
一二游客从山上下来,至屡遭劫难、涅槃重生的佛像旁,双手合十。我们仓促攀谈了几句,竟然得知是从魔都而来,假日清修,住于山脚下。惺惺相惜间,我们就此别过。



我小心翼翼地陪着夕颜,走在碎石铺就的花山鸟道。道名为明代文学家赵宧光所题,巨大的石块上,小篆“花山鸟道”几个古朴之字,把花山推向幽远。

劫后重生的夕颜,心境与以前截然不同。前几次来花山,哪里不平不走哪里,哪里阴暗不走哪里,眼前的这条花山鸟道,碎石多,高低陡洼,夕颜铁定是不走的。可如今却一反常态,学古人扶筇而行。
我为这根筇担心。山中青竹遍是,作为手杖颇佳。夕颜拒绝我的野蛮粗暴的行为,甚至喋喋不休地与我谈论以一节翠竹的牺牲,成全她鸟道行走的罪过。后来的筇,是我从路边捡来的枯枝,这也是夕颜的意思。
隐居寒山的高士赵宧光也曾借着酒意,多次在夜深人静时走在这花山鸟道上,与他同来的,除了妻儿与好友,还有徐徐清风和朗朗明月。逸兴遄飞间,挥毫写下“凌风栈”三字。眼下的碎石鸟道不比古时坎坷,可也不是坦荡如砥,曲折依旧,如同人生,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总是免不了的。
别走啦!
不怕!夕颜在前面回答着。
看好脚下!小心摔跤!
知道啦!夕颜拎着裙裾,蜻蜓般的舞步,腾 挪、跌宕在碎石上,看上去比一只鸟还要轻盈,嘴里碎碎念。
夕颜说,她走完了所有厄运,剩下的就是平平安安了。
鸟道尽。我们来到花山翠岩寺前。夕颜略有疲惫。我指着寺庙前的石凳,示意坐下歇歇。夕颜头摇摇,目光指向大雄宝殿,说身体弱的人,是不能进寺庙朝拜的。夕颜就在门外,身不能至。
信?还没等我说出几个字,夕颜的手堵住了我嘴唇,不可胡乱妄语。
我望了望高大森严的庙宇,一种神秘玄幻的物质缭绕而来。我把目光转向身后的一口古井,名字叫“怡泉”。井是石井,水位低,这与江南地域有关,据说“怡泉”二字出自王羲之的手笔,作为行书大家,笔意酣畅、衣袖婉转间,两个字也就有了水的神谕。碑文记载,“怡泉”开凿于1700年前,系支遁和尚所凿,水清见底,久旱仍有泉流,千年不枯,是供佛、沏茶之上水。
山深有泉。我对夕颜说,来拜拜泉水吧。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夕颜信以为真地跑过来,凝视怡泉,眼睛里是满满地敬畏。
我忽然对夕颜弥生疏离之感。这还是我认识、朝夕相伴的夕颜?一个焚膏继晷、通宵达旦、工作狂的夕颜,眼里的锐气、手上的忙碌,都在一场疾病的革命下,隐遁于山川湖泊花草丛林之中。




黄昏沿着太湖漫卷过来,翠岩寺里的钟声拨动了几下,该下山了。一个人在山里待得太久,会不会像石头上的树根一样,伸出遒劲逶迤的根系,环抱着山石,树石合一,山有了树的生命,树有了山的骨骼。

我拉着夕颜的手,执意向山脚下走。主治医生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让她累着。步入中年的夕颜竟然耍起孩子气,执著得很。来都来了,这次我们一定要把五十三参走完,爬到山顶。从翠岩寺登上山顶莲花峰,中间要经过一条天梯般的石路,有五十三级石梯,俗称五十三参。
夕颜婴儿般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五十三参,其典出自《华严经·入法界品》,指的是菩萨、佛母、比丘、比丘尼、优婆塞、天神、地神、王 者、城主、居士、外道、婆罗门等五十三位善知之尊,在花山化身为五十三个台阶。“五十三参,参参见佛”,其意义是你每攀爬一级石阶,就是结一个善果。现实与经书上有出入,我在五十三参的铭牌上,赫然看到它的另一种说法。说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欲驾幸花山登莲花峰,苏州府台接旨急告翠岩寺方丈晓青。可是这山路陡峭,无法登顶。于是方丈发动僧众数百人,连夜在这里凿出五十三个台阶。姑且不去论证传说真伪,眼前的景象确实令人称奇。整个“五十三参”,完全是由一整块耸立的巨石雕凿而成,在悬崖深谷的映衬下,越发凸显出这五十三参的超凡脱俗。这在江南花山的景致中,算得上是一处绝佳的景致。走在石阶上,只要你稍微跺一下脚,从石头内部就会清晰地传出“咚咚”之声,就像寺庙佛堂里小僧敲打木鱼的声响。
真爬?我对在赏风亭里休憩的夕颜明知故问。自从夕颜多年筑起的墙垣倒塌后,性情判若两人。现在,她执意爬山,尤其是这五十三参。现在的夕颜,不怕吃苦,不怕山野里的各种小动物。她把肉身的每一次出汗或疼痛,当作是一种自我的修行,把与每一只小昆虫的遇见,视为是一种善念的闪现。
譬如西红柿的故事。病好了之后,夕颜在阳台上种了几棵西红柿秧子。
夏季的西红柿长熟了,像挂在窗口的红灯笼。滑稽的是,花上百元钱买来的菜盆、种子、肥料,好不容易等到结出几个西红柿,全被阳台外的不速之客小鸟们偷吃精光。我以为夕颜会大发雷霆,谁知道竟然对我讲起哲学来,人吃,鸟吃,对西红柿来说,还不是都一样?
我们爬过五十三参后,一块巨大的莲花状山石屹立在山巅,上面刻有三个大字,“莲花峰”。据《吴地记》载:吴县花山“晋太康二年(281 年)生千叶石莲花,因名。”这真叫造化,一块巨石,是地壳运动所为,还是天长日久地风吹日晒修行所至,竟然以莲花般的模样立于天地间。
夕颜不解,不是叫花山吗,怎么命名莲花峰?
我告诉她,莲花峰即莲花山,名取其后两个字:花山。莲花在佛教里视为圣洁之花,象征神圣与不灭,以莲喻佛,莲性亦佛性。佛家之人修成正果后,均是莲花坐台。
那我们也是修成正果、脚下生莲?坐在莲花峰旁,夕颜靠着我,一脸梦幻。




夕颜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此后,来花山成为我和她的日常。逢丽日、遇落雨、赶飘雪,往返于花山与城区之间。有时候累了,就在山脚下的民宿里过上一夜。

景区大门口不足百米,恰有家民宿,名曰花山隐,乃斋祭清修之所。院中山石叠嶂,佳木葳蕤,有蓓蕾绽放于枝丫间,风吹枝晃,有叶片、花瓣跌入池中,清脆的滴雨声传来,打破一山的静谧。
夕颜身披霞光,双目微闭,枯坐于院中;身边《金刚经》一册,素面一碗,几缕热气在暮色里徐徐上升。彼时有素琴之音从木舍的沉寂里婉约过来,不久后,漫漶了整个花山。
当然。我对花山始终铭记的,还是那句“吴西界有华山,可以度难”,盘亘于心。华山即花山,语自春秋时代老子《枕中记》。这琥珀般的文字,像隐秘太湖里的石头,有风八面,膨胀、空寂、玲珑,凝结于心,又洞穿天地。


载于《莲池周刊·文学读本》2022年6月01期










作者

杜怀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散文见《山花》《青年文学》《作品》《北京文学》《草原》《星火》《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刊;作品获第五、七届紫金山文学奖、第七届老舍散文奖、首届林语堂散文奖、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等;出版有《大地册页》《大地散曲》《大地无疆》《苍耳:消失或重现》《血色梅花》等多部作品。居苏州。现供职于江苏省徐州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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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宏,保定市播音朗诵协会会员,丰富退休生活,书香里回归自我,声音里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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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市播音朗诵协会成立于2015年8月,是由播音员、主持人、语言文字工作者、朗诵爱好者等自愿组织的非营利性、地方性群众团体,接受保定市民政局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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