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我也曾疯狂地不想当女孩子｜卓凡姐姐会客室第3期
文｜冯卓凡
前几天，我和一位从事性别研究的顺性别女孩聊了聊。
女孩叫丫丫。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紧张，总担心我们会因为观点的分歧而造成争吵。
不过我没想到，这次的交谈出奇的愉快和顺利。原定一小时的访谈，最后我们足足聊了两个半小时。
受访人丫丫的写真。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一开始，我照例问了丫丫的性别认同。
「我应该算是顺性别吧。」
这个「算是」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便接着问了下去，而丫丫也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我以前也疯狂地反抗过自己的指派性别呢。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特别不喜欢自己是女生这件事情。
「比如女生上厕所不是要用纸嘛，那我就偏偏不去用卫生纸。
「然后我刚来月经的时候特别难过，因为感觉这意味着自己还是要成为一个成熟女性了。
「总之以前我应该说是挺中性的，不过后面还是被规训得特别女性化了，而且可能自己也适应了。
「至于为什么，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妈妈不断地提示吧。记得我以前认识一个性别表达比较像男孩的『女生』（指派性别）朋友，正好我们的家长也都认识。
「后面我被引导得比较像女孩之后，我妈还特地跟我那位朋友的妈妈说：『你看呀，我的女儿已经「变」回来了。』
「我妈的话让我很无语，但是回想我自己的经历，也是有点无奈吧。」
受访人丫丫用Snapchat软件拍摄的性转照片。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对于丫丫的经历，我没有去评判，并且我认为也不应该去以某种所谓的标准进行评判。
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是，现在的丫丫已经是一名博士生了，也应该说比较能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了，那么她现在会希望重新设计自己的生活吗？
丫丫说：「现在我还是会有一定程度的反叛，除了外表、行为举止等方面之外，还包括走姿、坐姿，以及性的方面。
「比如以前妈妈就会要求我走路和坐下时要有女生的样子，但是我现在就不会特别在意了，也会经常选择让自己舒服的姿势。
「然后在性的方面，我也会追求自由与解放。很多人都要求女生要专一、忠诚，但我偏不！
「同时我也有些不理解，许多男生都能很自由地享受性，那为什么女生就不能做到呢？
「所以我在性的方面进行了很多尝试，也和许多陌生人发生过性关系。
「我非常赞成性与爱应该是分离的。我们不应该被一些强调贞洁的爱情观念所洗脑，而应该更大胆地去享受性。」
我很欣赏丫丫最后关于性解放的想法和做法。
而回过头来看，虽然丫丫没有认为自己是跨性别，但是在打破指派性别所绑定的规训上面来看，未尝没有契合着跨性别运动的本质。
从某种程度上讲，「跨性别」本身或许只是一种宣示，但其背后所蕴含的打破标签与规训的精神，却是真实地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
Photo by Maru Lombardo on Unsplash
话题随后又被引到了卫生间问题上。
「我觉得这种争议真的很搞笑！」丫丫直接这样对我讲，说实话连我都有些出乎意料。
丫丫接着说：「其实你说走在外面，谁能看出一个人裤裆里长什么样呢？允许跨性别者按照自我认同如厕，其实根本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再说了，要是担心有变态男的话，也应该去对付这些人，拿跨性别朋友『出气』又有什么用呢？」
丫丫觉得，造成这一争论的根源还在于在男权社会下女性的担忧与不安。
「可能有些人会认为，『男性』生来就是有原罪的。但实际上，没有人是有原罪的。
「因为这些特权是制度所赋予的，并不是性别。
「如果说在父权制下所划分的每个性别，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和压迫，那我们的目标应不应该是一起努力去打破这个制度呢？
「我们应该让每个人都不再受『性别』这个因素的限制和影响，让每个人都能自由地探索更多的可能性，以及拥有更广阔的人生」
受访人丫丫在梅花鹿基地。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不过，基于自己的一些经历以及观察，丫丫说她也很能理解部分女性的担忧。
「因为疫情的缘故，我今年在老家待了很久，我也因此感受到了确实有许多女性生活得很艰难。
「有些时候我的心情也很矛盾，一方面我知道许多做法本身不合理，但另一方面一想到女性们所面临的苦难，我也会理解她们的诉求。
「所以我也认为，不能在无视女性困难的情况下，过于理想化地主张消解性别。保障女性的生存权利，同样也是必要的。」
丫丫的这番话同样也是我所在思考的。如何在保障社群权利的同时，尊重（顺性别）女性等群体的权益，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课题。
但我想，任何一个群体要想实现平权，都不可能仅仅依靠自身而获得成功——广泛地团结各方参与其中，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跨性别女性也是女性，大家都在一起推动女性的权益改善。易言之，大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利益冲突。
即便存在一些尚不能互相理解的议题，我们也完全可以友好对话，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案，而不是抱着成见互相指责。
就洗手间问题而言，这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并且已经广泛存在的隔间设计，已然消除了性别因素在这一问题上存在的必要性。
推动社会性别结构的转变尚需时日，但是眼下，我们至少可以先解决一些已经能够解决的问题。
受访人丫丫的硕士毕业照。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交谈的最后，我和丫丫聊了聊身体。
丫丫非常赞成，跨性别者是否改变性征，应当完全取决于其自身的态度。
「那么你呢？你对自己身上的性征和性器官，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丫丫跟我说：「我刚开始长胸的时候特别烦恼，也会弯腰驼背，不让别人看出来。」
丫丫的话我感同身受，并且相信许多女生都有这样的经历。
「后来长大了，我也慢慢接受自己的胸部了。不过可能是受模特审美的影响吧，我还是觉得平胸更好看。
「月经的话我就特别烦恼了。我也试过持续服用避孕药，不过很遗憾没有让月经停掉。
「总的来说我比较排斥内生殖器吧，因为我并不想生小孩，保留这些器官对我没有什么帮助，反而给我增添了很多烦恼。」
Photo by Gabrielle Rocha Rios on Unsplash
「那么你觉得阴蒂、阴茎等器官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接着问道。
丫丫直截了当地说：「其实这就只是感受性快感方式的不同而已。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每个人会有一个相应的器官来感受性，有什么器官就用这种器官，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现在很多人会把阴蒂、阴茎这些器官符号化，觉得你还有阴茎就会如何如何，但实际上人的行为是由大脑决定的，和这些器官都没有关系。
「有阴蒂、阴道的人也是丰富多样的，你也不可能仅凭一个器官，就认为TA不会伤害别人。
「女性骚扰女性，或者是女性帮男性去偷拍别的女生，这些事情都是有在发生的。」
访谈结束前，我补充问了一个问题：「对你来说，面对一个没有做手术的跨性别男生，你会介意他的身体情况吗？」
不过，这对丫丫来说完全算不上问题：「当然不介意呀，性器官并不重要，我也很希望进行更丰富的性探索呢！」
Photo by Sharon McCutcheon on Unsplash
后 记
跨性别的议题，似乎总在社会生活和身体性征这两个维度上纠缠不清。
许多人觉得，跨性别人群在社会中属于小众，但如果从打破性别规训的角度出发，实际上人人都应该是跨性别。
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基于自己的指派性别，而面临着或大或小的不合理要求。
因此，不论是否需要以跨性别进行自我宣示，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并且应该加入到跨性别运动当中。
问题的另一个维度是身体。
许多人总会把性别和性征结合在一起，但却忽略了一个前提，那就是相关性征本身是否是必要的。
许多顺性别女性都不喜欢自己的性征，那么这些基于性征的标准，也就不应该再加诸跨性别者的身上。
和丫丫的交流，也给予了我许多启迪。
除了需要在打破性别结构的同时，充分照顾到不同群体的权益与诉求，丫丫还提出了一个观点：
跨性别女性（或男性指派的跨性别者）基于曾作为男性成长的经历，获得了更敢于展示自己、更敢于发声的「红利」；
相反，跨性别男性（或女性指派的跨性别者）基于曾作为女性成长的经历，会被训导得内敛、隐忍，这也导致了跨性别男性的可见程度低得多。
这个观点给了我很多的思考，对此我想可以在今后的访谈中，做更进一步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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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附：跨之声关于如厕议题的四点倡议
① 充分尊重各方诉求，考虑不同群体的情况；
② 各方共同推动严厉打击偷窥偷拍行为；
③ 各方共同推动封闭厕所隔间，增加「一键报警」等措施，营造安全的如厕环境；
④ 允许特殊人群变通使用卫生间，并推动「厕所不分性别，大家自由使用」，推进建设全性别卫生间，避免不必要的性别划分，方便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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