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奇拉和公主雕像，唤醒了她做女生的梦丨Transtory
普照近照。讲述者普照供图
采写｜Kev
讲述｜普照
从小到大，不适感和矛盾感伴随她始终。小时候的她总是会压抑住心中的感觉，不论是焦虑，还是对解放、做自己的渴望。
她怎么敢有一分不适当的念头呢？她怎么敢表达自己内心的温柔呢？她怎么敢像女孩子一样呢？
长辈和旁人如果知道她内心的秘密，就会觉得这是一种变态且不正当的想法——男孩子就该是阳刚的，不可以沾染女子气。
成长中的性别教育一直告诉她男女有别。汽车、足球、打斗，是男孩子的喜好；温柔、文静又是女孩子的性格。男孩不能做女孩的事情，否则就犯下了错误，必须改正。
她身边没有亲姊妹，但她经常被送去老家，跟表姐妹、堂姐妹们一起度过童年。和她们相处时，她的性别意识渐渐觉醒了。
她从没感觉自己和她们有何不同。姐妹们总是喜欢聚在一起织毛衣，十字绣。她乐此不疲。
父母跟她强调，不能跟姐妹们走的太近，不能玩女生的娃娃，不能像女生一样作态，作为男子要坚强。
为什么？为什么父母老说她是男生？
普照小时候的照片。讲述者普照供图
她从没有像身边别的男孩一样粗鲁、好斗。她喜欢一个人快乐地沉浸在在十字绣里，手下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小花。真好看。
她却只能把自己创造的花朵藏起来，不能给父母看到。因为，离开老家时，如果父母知道她和姐妹们一起做手工，一定会批评她「男孩子怎么要玩女生的这些东西」。
从小身边的同学们就察觉到了她的女性气质，嘲笑她「娘」，班主任也在全班面前批评她的女性气质。她只好矫正自己女性化的行为，这样就可以重新融入到同学们的「正常」之中了。
每一件事都提醒着年幼的她，男女有别：这是男生的东西，那是女生的事情。而她只能被迫选择男生的一切。女生的那一边是禁区，被圈在不可触犯的性别规则中。
她喜欢机械汽车，也喜欢娃娃和可爱的过家家游戏，而不是局限在一种性别范畴内。但由于深受家庭性别教育的影响，加上天性敏感，她会给每一样兴趣爱好在潜意识里打上男生或者女生的标签。
如果她再次触碰了女生的那篇领地，就是触犯禁忌，损害了自己阳刚的男子气。在无奈中，她只好避开和女生有关的任何事物。
Photo by tamara garcevic on Unsplash
2010，南非世界杯的那一年。拉丁天后夏奇拉在闭幕式上唱着「Waka Waka」，一首来自非洲草原的歌曲。
夏奇拉有力的歌声和充满活力的舞蹈，唤起了非洲大地和球迷们的热情与狂野，也填满了她童年的梦。
电视前的她融入到流动的梦幻中，仿佛来到金色的草原。夏奇拉的金长发，在屏幕那个欢腾的世界里飘呀飘，飘进一场遥远美丽的梦。她悄悄幻想着，长大了自己也要成为夏奇拉一样美丽的女子。
当时，她家里落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公主雕像，也许是表姐妹来家里玩时偶然落下的。她把小雕像和她的幻想一起藏起来，悄悄珍视着，不敢让人看见。
雕像寄托着她成为公主的梦，那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让她内心无数次地憧憬。
这一切她却不敢表露——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后来，父母偶然发现了这个小雕像。
他们误以为是她憧憬这样的女生，想要将来娶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孩回家，也就没有指责她。
不像以前，表妹在她家落下化妆盘时，她总捡回自己屋去给自己美妆。如果父母看到她涂上漂亮的指甲油，那她是免不了被骂的。
普照的手。讲述者普照供图
乡下的童年记忆已经远去了。她和身边的女孩子们一样渐渐长大，却没有变成像她们一样的窈窕淑女。
她的身体往一个错误的方向发育，这加剧了她身心的矛盾。
她困在了高中结束那一年的夏天，一切幻想在她进入大学时落空。
其他同龄人已经等不及迎接他们的美好青春，在这黄金一样的年龄留下难忘的回忆。她却负着内心隐藏的焦虑艰难行走，年龄愈大，焦虑和矛盾也愈发突出。
青春期里，支撑她大学生活最后的希望是一本小说《变身女儿行》。
小说讲述一个大学生在一场流血斗殴中受伤，医生检查后，发现主角是间性人，她身上的女性特征正在蓬勃生长。于是，主角意外被迫变成一名女生，遇到了一系列故事。
让她印象深刻的片段有太多：主角第一次穿上女装，第一次以女性身份会见曾经的朋友，第一次来生理期，第一次面对女生所面对的一系列事情……
小说毕竟是小说，谈不上真实，但让她有很深的代入感。
她开始期盼自己上大学后，也会有这样一个契机成为真正的女生，不被禁锢在阳刚男子的牢笼里。她盼了又盼，把自己的愿望、心事一再压抑。
Photo by Yann Dos Santos on Unsplash
大学里，她心中盼望的契机始终没有出现，时间却过去了。转眼，她就要从大学毕业。
绝望的她感受到身边每一个女生都在走向成熟，只有她停留在了乡下的夏天。她还是那个痴迷于自己妆容的小女孩，那个一边十字绣一边被母亲斥骂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没有机会和姐妹们一样长大了。
生活中每一步都像是选择题，逼着她在男生女生的标签中，必须选择她不喜欢的男生那一边。稍有动摇，潜意识里，从前的性别教育就告诉她那是变态的想法，是不正确的。
所谓「正确的」行为，就是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维护阳刚男子的形象。
她和另一个女生相恋了。似乎这样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男子汉」，是正确的「异性恋」。迷茫的她几次对女友吐露过自己的心声。不出意料，女友受到很大打击。
这时，二人还都不了解和她命运相同的跨性别群体。但在寻找自己的过程中，女友依然选择了站在她那一边，帮她找到迷失的灵魂。
这段恋情已经消逝，却都在两个女孩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这段抑郁、黯淡的日子里，她的灵魂觉醒了。她发现，原来的性别规训是枷锁，是谎言。她内心中是和她亲戚姐妹们一样的女生，一样天生的女生。
普照做家教的地方附近。讲述者普照供图
必须作出「正确」选择的规训，总是不能顺她的心。
如果做女生，新的人生轨迹将会难以预测，但她永远是她。她的爱好兴趣不会改变。
也许，她就可以像普通女孩一样的化妆、留长发，不需要躲躲藏藏了。那样，她就不必每次犹豫，是否选择男生的那一边。
她的灵魂依然渴望长大，渴望冲破牢笼。这造成了她无数的困惑和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态？为什么会有这些异于常人的想法？
像她一样的跨儿们，心中历经煎熬与挣扎，只为做自己想做的自己。毕竟，跨性别难以被世俗接受。世人们自以为对TA们好，劝解TA们，TA们中大多数也都无数次劝过自己的心。
反反复复，犹豫彷徨。她从网上搜索性别认同障碍时，终于知道了跨性别这个群体。她的迷惑得到了一个回声，仿佛走向隧道尽头，看到了光。
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这个群体的那一刻，她身心释然了。
她最大的收获正是群体内的真共情：跨性别的姐妹兄弟们理解尊重着各自的心理诉求。一切抑郁的源头，正是可以被解释的性别焦虑。她本不是孤独和另类的。
幸运的她有一两个形影不离的中学好友，其中一个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即使多年过去，两人相聚时依然聊的投缘。
那也是唯一一个让她信任的人，于是有了后面的出柜。她告诉朋友：「我是跨性别。」
朋友安慰她说：「没关系，这个很正常。完成手术之后，肯定会很开心吧？」
普照与朋友们的合影。讲述者普照供图
朋友的专业与精神心理相关。出柜以后，朋友找遍了相关的教材知识，询问了专业老师，对她理解，接纳。正是这位朋友，陪伴她度过了低落的日子。
从朋友和学校心理辅导老师得到肯定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北京。
潘医生的门诊外，她遇到一个姑娘。她看出来了，那也是和她一样的跨性别女生，跟着父亲一起来的。看着那位父亲和自己的父亲那么相像，想必也是个严厉的人吧。
后来，轮到她问诊，助理顺口跟她提起门诊外的那个女生。原来，那个父亲外表严厉，内心却是支持女儿的。那一刻，她听得内心里百味杂陈。如果她的父母也能认同她该多好啊。
从门诊出来，她仿佛看到了前途的希望，看到了未来存在着能够实现的一切梦想。将来，她可以手术，可以改变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小小的公主雕像的模样。
在她看来，跨性别者是一群勇敢做自己的人，是太阳下的逐梦者。
就像她的名字「普照」，最初是被英语老师眼拙看错，于是她顺势「将错就错」，取了这样一个优雅的名字——
预示着她光明的人生。
Photo by Kent Pilcher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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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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