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后，他将父亲「改造」成性别友好人士｜Transtory
图中的「男生」和「女生」均为受访人Loki，讲述的是Loki自己和自己谈恋爱。图片由Loki提供，下同
文丨于锐
受访人丨Loki
身穿着一身JK制服，留着一头自然卷曲的及颈短发，面庞白皙秀气，这是第一次与Loki进行视频采访时TA的样子。
在TA椅子后面的墙上斜挂着两面小旗，其中一面是象征着跨性别的粉蓝旗，另外一面是象征着LGBTQIA+群体的彩虹旗。
看得出来，对于这一次的采访，TA抱着认真且庄重的态度。
自我认同与接受
作为MtX（被指派为男性的非二元性别者）群体的一员，Loki的声音清亮醇厚，跟大多数男性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TA在外表上又常常是以女性的形象出现，因此不熟识的人会觉得TA雌雄莫辨。
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TA都留着披肩长发和齐刘海，喜欢穿JK制服和Lolita。穿着女装的多数时候，TA会走进无障碍卫生间或者第三卫生间，没有的话TA也会选择上男厕所。
其他男性看到TA的存在，会回到厕所门口看着指示标牌再三确认。经历多次类似的事，Loki学会了一种轻松幽默的化解方式——笑着用自己清亮的男声对满脸惊诧的男生们说「嘿，哥们，你没走错」，或者是在有男性上厕所的时候先咳嗽两声再进去，以免给别人造成困扰。
但是在偏僻的场所，或者是深夜，穿着女装的TA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偶尔也会选择在无人的时候走进女厕所。
Loki的家庭情况复杂。5岁那年，母亲突然告诉TA，现在的爸爸并不是TA的亲生父亲，TA的生父另有其人。母亲带Loki见到了生父，后来生父会定期接TA到家里一起生活。
同时拥有两个父亲，这让Loki感到困惑，同时，TA也能感觉到两个家庭里的微妙关系。
小小的Loki不得不改变固有的心理依仗，接受一个新的、令TA不安的环境。也就是从那时起，TA开始学着懂事乖巧，努力成为不让妈妈受伤的「小男子汉」，养成了敏感细腻的性格。
Loki觉得，TA最真实的自我应该就是一个「5、6岁的小女孩」的样子，脆弱、童真、柔软；然而从小生活在复杂并充满争吵的家庭里，基于自我保护，TA又形成了另一种人格。
那是一个男性的角色，像一个骑士一样，有着一身坚硬的铠甲，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内里那个作为小女孩的自己。
TA在成长的最初阶段，无可阻挡被社会男性观念潜移默化地侵蚀。当TA知道「跨性别」的概念，也在生活中通过各类活动切实地认识了那些勇于努力成为女性的伙伴之后，TA会倾慕、会敬佩、会赞赏她们的勇气，但TA深深地知道自己并不会这么做，也没法这么做，甚至不会有太多的挣扎和痛苦。
一方面，TA觉得大环境让人的生活选择一点都不由人；但另一方面，TA又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TA暂时找到了自己，不用随波逐流成为一个传统男性，也不用必须完成二元性别对人的界定，而只需要做TA自己就好。
高中毕业的暑假，像是「蓄谋已久」，Loki去美容店做了胡须的冰点脱毛，蓄起了长发，买了几套裙子，自己在家的时候偷偷穿上——TA也曾经尝试着穿出门去。
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TA担心自己的形象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于是把自己的长发梳在脑后扎起来，暂时克制住穿女装的想法。
随着跟朋友们的逐渐熟识，大家逐渐了解TA的个性与人品。慢慢地，朋友们的态度给了TA鼓励和安全感，TA重新把头发披在肩头，穿上裙子，做回真正的自己。
这是TA对朋友们「柔性出柜」的一次尝试。
Loki觉得，真正的自己是一个女孩子。TA考虑过性别置换，但是改变自己需要背负身体以及经济上的双重压力，这样的想法被TA否决了。
基于理性，TA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符合社会规范的外表来为自己争取到生活下去的基本倚靠——TA没有勇气重置自己的生活。
但是对于性别，TA依然有着焦虑和不甘。在毕业和性别焦虑的双重压力下，大学毕业那年，Loki患上了重度抑郁。
撕扯，重塑，在经历了痛苦的纠结之后，TA最终选择跟自己和解，不再纠结于社会赋予的非此即彼的二元性别。TA觉得，这是一种妥协，却也是一种胜利。
现在的Loki接纳自己，也学会忽略旁人目光。生活在南京，Loki的穿着打扮并不会遭受很强的社会压力，但是TA依然能感觉到许多人不解的目光。
24岁生日那天，Loki穿着一身JK制服裙走进一家居酒屋。老板是一位在日本生活过多年的中国人，看见TA之后鞠着躬微笑而礼貌地询问TA的性别认同。
说到此处，Loki十分动容。TA说这是TA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收到陌生人这样的询问。
惊诧之余，TA心中更多的是欣喜，因为这位老板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用余光偷偷扫视TA，也没有转过身去捂嘴偷笑，抑或是躲到暗处与人议论，而是把性别议题当做是一种正常的、像吃饭睡觉一样寻常的、光明的、毫不避讳的话题向TA问询，这让TA感受到舒服，感到被尊重和认可。
开放式关系的尝试
洛基的名字来源于北欧神话。「Loki」是北欧神话中的火神，被看做是岩浆的化身，性格顽皮狡诈，喜欢捉弄别人和说谎，离经叛道，是神界秩序的破坏者。
火神Loki风流不羁，长相美丽到模糊了男女的界限。在北欧神话里，TA曾经变成过一位少女（一说母马），还生下了后代。
这样的形象，一部分是受访者Loki对于自我的反叛，同时一部分也是TA对于自我的认同。
复杂的家庭状况让TA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表现得像一个符合大人期待的乖孩子的样子。TA并不喜欢这样压抑的自己，TA想要捣蛋、调皮，像其他的小男孩一样在父母严厉又慈爱的目光下接受训诫。
TA渴望爱，同时也像火神Loki一样，拒绝二元对立的性别观念。TA渴望性的释放，在情感上不喜欢粗粝的男性，而是更喜欢女性（包括跨性别女性）或者是模糊性别的那部分人。
在TA看来，性不是规制，而是自由，是上天赋予给人的获得快感的能力。
Loki跟前任女友之间是开放式关系，彼此在知情同意的基础之上可以同时跟TA人有着亲密关系。
在这样的关系里，爱情是基础，知情同意是前提。同时，Loki和女友之间有一些不可破坏的规则，比如可以跟别人在做好保护措施之下发生性关系，但是不可以跟对方接吻。
Loki与女友相识于上海跨儿说的活动之中，对方是一位对性少数群体友好，并且积极宣传和践行性别平权的人士。
TA们对于人生，对于性，都有着相似的看法和感悟，两个人相识、相知并相爱。
女友支持、肯定而且爱着TA的全部，带TA一起买内衣，陪TA逛JK制服店，一起做着普通情侣会做的事情。TA们除了彼此之外，也会和TA人发生亲密关系，这种相处模式让TA们轻松且享受。
去年，由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每天生活在痛苦里的Loki自顾不暇，在情感上忽略了女友，TA们最终选择了和平分手。
谈及前任女友，Loki心里依然充满了感激和歉意。TA们之间有过最纯粹的爱情，TA感谢她在自己最没有自信、性别认知最迷茫的时候所给予的支持，感谢她一次又一次次带着穿着小裙子的TA走在上海的街头。
即便分手，TA还是希望她能生活得幸福、平安。
出柜
Loki用了很长的时间跟父母出柜。用Loki自己的话来说，生父是一个「有点虚伪，好恶不形于色」的人，母亲则是「性格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由于情感关系复杂，TA们的家庭氛围一直以来都是僵硬、生疏和尴尬的。
因此对于Loki一系列「不符合常理的行为和打扮」，父母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出言呵斥，而是在心里暗暗琢磨。
Loki也知道父母心里的好奇和困惑，TA会主动在家庭群里分享和跨性别相关的知识。虽然父母并不会在群里直接回应，但是Loki从哔哩哔哩的界面看到，每一次分享，父母都有打开。
慢慢地，这种分享初见成效。Loki发觉，父母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尊重和理解TA的想法。
由于到了5岁才跟生父相认，Loki跟父亲的关系多年以来一直有点僵硬和尴尬，TA和父亲都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
Loki知道父亲对TA的强烈好奇，于是TA决定「主动出击」，把父亲「改造」成性别友好人士。
视频的分享让父亲对于性别议题有了基本的了解，慢慢地Loki尝试在跟父亲一起出门的时候穿上粉色的衣服，再到穿上裙子、穿上女装......父亲逐渐接纳了留着长发、穿着女装的TA。
后来，几位来自外地的跨性别好友来到南京找Loki一起玩，Loki便带上父亲跟她们一同吃饭。
在饭桌上，父亲自然地跟她们谈论起家长里短，真诚地展现长辈对小辈的关怀，让几位跨性别姐妹非常感动，也让Loki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后来，父亲跟Loki谈起这一次的感受时说道：
「真正的跨性别群体跟想象中不一样。亲身接触到，才发现TA们其实也只是生错了性别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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