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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者的身份,给他带来了与众不同的视角和力量|Transtory

船思 船思 2022-06-01


文丨Kev


他叫阿真,是一名跨性别男性,同时是泛性恋者。


阿真,一如他对未来自己的期望:以真实的姿态热烈地释放自己的生命活力,深刻体验“活着”的感觉。


在他生命中,他永远记得,初到新班级的那个学期,他第一回以男性的社交身份与旁人交往。那一个月,阿真在精神上得到了一种归位感,体会到了男孩之间的交往。


他终于认同了自己是一名男性:不是同性恋,也不是酷儿,而是跨性别者。

Photo by Adam Birkett on Unsplash


性别认同和被指派性别之间“不配套”的感觉,从幼时就一直存在了。


阿真性别认同的形成,是反复的自我怀疑,而不是在某一个明确的时间点发现不对劲。这是一个逐步、漫长的过程。


阿真的整个青年时期,生活中处处是压抑、自我怀疑与自我贬低,发育和备考的压力相互叠加,像是喝下了高浓度的酸液。


清醒时,他感觉五脏六腑搅在一起,心跳一下就能通过酸痛感受到内脏的轮廓;每晚入睡,他心里隐隐希望就这样睡下去,不要再醒来。


在忍耐中的自我探索是漫长的,也充满了挣扎。几年来,阿真陆续游荡在网络的各个角落——论坛、贴吧、相关网站、微信群、QQ群——搜索着关于自己的身份之谜。慢慢地,他终于发现了“跨性别”这个称呼,找到了手术的完整流程。


早年信息不发达,阿真通过网络搜索得到“变性人”“女变男”的关键词,但真正的有效信息非常之少。直到近几年,跨性别群体在互联网上一点一滴地浮现,他才找到些可信的资料,对自己的身份、错位感也终于有了认知。


从那以后,阿真的自我怀疑便很大地好转了。主流媒体通常以猎奇方式去刻画性少数群体,甚至不乏有直接的污名化。那时的他对这个群体到底没有完全的概念,更谈不上好感。


直到他对性少数有了深入的了解,通过网络逐渐揭开跨性别群体的神秘面纱,他才理解了,性少数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大家都是一样的。


在老家,作为跨性别,作为性少数,是一件艰难的事。阿真深深感受到小地方包容性差,因为他的外貌和行为太过“出格”,不符合刻板印象,容易遭人议论。


小时候在学校不得不上女厕的时候,他总是被认为进错厕所,后来甚至被清扫厕所的阿姨要求脱衣服“验身”,以证明“女儿身”;而如果父母听到旁人对阿真的评价,家中便免不了又是一阵争执。


待在老家的时候,他不愿意出门见人。幸而,他认为自己性格本来就内向,兴趣爱好也比较多,自己和自己相处也不会觉得无聊。


可惜,不合群的阿真经常受排挤。大人们总是非常努力地试图让他变得“讨喜”“嘴甜”一点,于是他一度怀疑自己性格有先天缺陷。加之有些与众不同的性别认同和取向,他慢慢地厌恶社交,难以对人产生信赖。


Photo by Warren Wong on Unsplash


直到那一次在新班级与人交往,那唯一一次精神上感到的归属,他对自己的身份突然明了了,彻底以男性身份生活的渴望非常坚决。


过去五年里,阿真尝试着明里暗里给母亲做铺垫,试探她对性少数群体的态度,得到的反馈貌似都是温和支持的。于是他信任了母亲,在那之后向她明示了自己希望成为男性。


母亲那时比较含糊地说会支持他做任何事。他很高兴,心想这也许算是出柜成功了。然而在此之后,他并没有等来带他去医院开始正式手术的母亲。后来,18年到19年间,阿真自己决定开始进行HRT(激素替代治疗)。


最让他难忘的是第一天服药的感觉。药物使已经发育的身体再次转变的不适感,在初期尤为强烈。


但是在用药同时,他在心理上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就好像在那个瞬间,他成为了“真正的男性”一样。生理上的不适和心理上的满足感相互交织,那种感觉着实令人十分难忘。


使用激素之后,低沉的声调使母亲发现了他的变化,所以那时的他一定程度上被迫对母亲出柜了。


当母亲知道阿真已经开始改变的时候,她立刻表达出了强烈的反对。阿真和母亲一起来到南京的医院看心理医生——母亲希望医生能“治好”阿真,让阿真恢复“正常”。


但是很遗憾,阿真做不到。他不想永远以这样身心不协调的姿态活着,也不想向母亲所说的那样,四十岁之后再作考虑——他认为那完全是她的缓兵之计。


目前在他的性别问题上,家里人选择了避而不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想,这基本上可以算是出柜失败了。


后来的阿真搬到远离老家的城市独居,日常生活中除了上班时不得不进行伪装,以及有时遇到一些需要出示身份信息的场面会比较尴尬,其他时候他终于成为了自己。


回想对家人出柜一事,他认为自己当时的处理方式不成熟,不过他不后悔。虽然不想让家人因为他感到痛苦,但在做自己这件事上,阿真决定不会再向谁妥协。


Photo by Hanny Naibaho on Unsplash


父母是最为反对的人,但或许也是最为支持的人。


父母的观念里不存在跨性别,他们对此无法理解,也没什么了解的欲望,时刻希望阿真变回一个“正常人”;但因为他们不想失去他这个孩子,所以只好容忍着阿真某些令他们看不惯的行为。


以父母的观念,能做到容忍已经实属不易,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支持。而身旁其他人对阿真的身份态度模糊:阿真对身边一些朋友出柜,有些是成功的,也有些是不太成功的。


他一般在与人相处的初期,先试探对方对性少数群体的看法。如果对方比较包容,人品也值得深交,他才会找机会小心出柜;如果对方对性少数人群不那么包容,那么他会以符合对方心理预期的生理性别属性,和对面仅仅维持浅交。


不过,性别认同和性取向这样隐私的事情与旁人关系不大,大家表现出的态度大体都算是包容的。


考上大学后,阿真与父母分开住,终于得到机会改变自己的社交性别。


一开始的他有些惶恐,顾虑到自己身体条件和外形与顺性别男性的差距,以及他最初觉醒时,意识到今后人生会比普通人艰难百倍的恐惧。


然而,真正成为自己后,他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一直以来的错位感原来并非自己的错觉,他又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


从前的他,处处担心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怕被人“识破”,因而刻意去做出很多符合女性气质的事情。


自进入青春期以后,他便开始有意避开与顺性别男性打交道。因为发育期的外形变化,他们很难再把阿真当作好哥们对待,于是增加了他在社交中的不适感,阿真干脆放弃与他们来往。


觉醒后开始过渡到男性社交性别,他感觉心理上逐渐放松,终于可以不做那么多刻意迎合、伪装的事情了。


只是过渡以后,阿真又会担心,自己有没有做出不符合男性社交身份的举动,偶尔因为怕“被识破”而下意识地拘谨起来。


Photo by Aaron Burden on Unsplash


跨性别的自己和顺性别的其他人有那么多不同:顺性别者不必每天出门见人前,为解释性别与证件不符这种事打好腹稿;与人相处时,他的心理总是渴望与男性打交道,但又不敢表现出太不合群。


于是,阿真逼迫自己挖空心思去揣摩别人的想法,去迎合他们的刻板印象,但实际上很多事情又不能与他们共情。


强行融入时,他感觉自己比别人活得更加小心翼翼,别人也不懂他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而阿真不能明说这是为什么。似乎他和人交往时永远隔着一层玻璃罩,没办法敞开心扉。早年间这种别扭的社交模式,导致他如今仍然非常讨厌社交。


后来的他已想通,自己没必要勉强自己去刻意追求什么“男性气质”。


虽然他的心里认同为男性,但他不愿再追求传统、主流观念中的男性化表达,比如刻意让自己的外形看起来男性化。或许是因为他同时拥有过男性和女性的生活经历,对两性心理的成因都稍有体会,所以他能够以性别刻板印象更少的方式思考。


阿真多数时候会抛开一个人的性别属性去考虑问题,更加注重交往对象的“内在”本身,而不会纠结于TA的言行想法是否符合自己的性别角色。


更少的刻板印象,给了现在的他一个契机,去成为一个求知欲更强,喜欢分析事物背后的成因,而更少关注道德层面上是非对错的人。


总的来说,不论生活还是思考,阿真是一个不愿意被规则束缚,总想去一探究竟的人。


同时,阿真喜欢独处,拥有很多兴趣爱好。


平时的阿真即使是身处人群之中,依然感觉和人间烟火隔了一段距离。因此,他更希望用大把时间去尝试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比如朗读、做手工、训练某项技能。


在阅读的世界里,他很容易进入忘我的境地,那种感觉就好像长久出窍的灵魂终于回归,与肉身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精神中充盈着安宁的喜悦和充实感,有些类似于“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汲取知识,得到见闻、感受,喜欢在头脑中反复思考形成知识体系,或是引起强烈的共情,完善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小世界。这些对阿真来说是最有获得感的事,也是能让他最真切地体会到自我存在的事情。


Photo by Aaron Burden on Unsplash


虽然跨性别身份早年间对他的内在人格成长造成了不少阻碍因素,但同时,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与别人不同的视角和力量。


阿真常常听到,一些传统的顺性别者担心自己年龄太大结不了婚,或是邻家说起女孩子做老师更好,方便嫁人又好相夫教子……


这些时候,阿真总感觉到自己与这些传统观念格格不入——这些传统观念的枷锁是令人无语的。他对全体男性、全体女性,以及对性少数群体,都没有刻板印象,没有固化观念。


正是对主流两性和其TA性别的不易多少有所体会,阿真观念里残留的性别刻板印象才会更少,思想维度很好地拓宽了。可以这么说,跨性别者的身份,改变了阿真看世界的角度。


“人一旦被贴上了某种标签(不管是来自客体还是这个人本身),TA的言行或多或少会被群体标签所限制,这和刻板印象其实是一种东西。我向来更倾向于让人们自己定义自己,然后去倾听TA们自己的看法。”


虽然,如果有机会能够选择,阿真确实希望能成为顺性别者。因为身为跨性别者,想要同时达成堂堂正正地做自己,以及实现人生价值这两个愿望,至少在目前的国内,需要花费比顺性别者多好几倍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身为顺性别者,他的生活也许会稍微轻松一点。阿真希望拥有真正的合法男性身份,以这个身份拥有自己梦想的职业道路,实现自我价值。他想拥有一间自己的小房子,每天做着也许会很累但至少存在那么点儿热爱的工作,再保留一点点能自由支配的时间。


阿真认为,他与理想中的自己依然相差甚远。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将目标定得远,实现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阿真说,他希望自己能更勇敢一点:做出改变的勇气、直面失败的勇气、全神贯注于某件事的魄力,这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也是他正在努力锻炼的心态。如果能做到的话,他的生活将会像坐上了高速列车一样,飞速走上正轨。


Photo by Tom Grünbauer on Unsplash


回顾过去对性别和取向的思考,在阿真看来是一种向内的自我剖析和探寻的过程。在这种过程中,剖析自我的痛苦与认知逐渐加深的快乐共随。


同时,这和外界带来的经历相互反馈建立联系,让他更加认清自己,同时也能反过来建立更完善的对待外界的反应体系。


有朝一日,当他真正完成手术,改回身份证上的性别时,阿真觉得,他才会与自己最终和解。


跨性别群体的生存现状艰难。一个跨性别者所面对的阻碍是一大串繁琐复杂的手续、风险未知的治疗进程、巨大的心理和经济压力,甚至术后的生活能否回归正轨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LGBTQIA+社群中每个人的处境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但又是截然不同的独立个体。


阿真有几个跨儿熟人,印象里的大家全都生存不易:一方面因为学历上的性别问题不好找工作,工资没有保障;另一方面又要攒钱买药或者准备手术,还有生活中各种因为性别问题而带来的糟心事,各方面压力大。


他认为跨性别者的处境与同妻/夫们类似:社会主流不了解TA们,“看不到”TA们,法律在很多时候难以保障TA们能得到与主流群体相同的权利。


以同妻/夫为例,由于国内法律不承认同性婚姻,很多非异性恋迫于各方压力选择隐瞒取向,与法律上指派性别为异性的人结婚。在这样的婚姻中,不光非异性恋者是受害群体,同妻/夫亦然。


不知情的同妻/夫们往往要独自面对配偶的冷暴力、出轨;同妻们会被当成生育工具,甚至遭受“婚内强奸”……但是因为他们配偶的出轨对象是同性,现有的法律无法保护他们——他们是被法律和社会忽视的。


因此,他认为性少数群体需要被看到,这就需要发声。如果不去发声,不去争取被“看到”的机会,性少数的不同,是否会被主流认为是“青春期的骚动”“自己多余的臆想”,是“可以被纠正”“能治好”的?


TA们的存在是否会被逐渐淡化,最终一点点消失?到那个时候,跨性别者还有在有生之年“成为自己”的机会吗?就要在永无止境的自我怀疑中度过一生吗?


这些疑问的产生,正是阿真希望接受采访的契机,也是他认为跨性别者需要被了解、被看到的原因。


阿真第一次去哈尔滨圣索菲亚教堂。图片由本人提供


“我知道想打破人心中的成见并不容易,而且谁能说自己不存在任何偏见呢?我既无从得知他人在以往的人生中听到、看到、经历过什么,又更加不敢妄言自己能够去改变他人的想法。


“只是如果人人都能多给他人一点平和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就能很容易地发现,性少数也好,被性别刻板印象束缚的顺性别也罢,甚至是广大受到了性别之外刻板印象伤害的人们,大家心底里其实都是想获得‘即使不同也希望能得到尊重’的权利。


“如果伤害他人的偏见在世界上永远存在下去,那么迟早有一天,这种相互的尊重将荡然无存。所以,试着放下一些偏见吧,为了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被世界温柔以待。”阿真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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