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的我手持错误的证件,驶向了西藏|Transtory
受访人Lota,图片由本人提供(下同,不再重复)
文|Kev
(本文根据受访人Lota的经历而写作,首发于2020年12月29日)
出发以前,我不知一路上会遇到什么困难。
听我的跨性别朋友说过,带着跨性别身份出行是困难的。我们在途中,容易遭到种种歧视,引来路人不解的目光。
因此,许多跨性别朋友不愿意前往家乡之外的世界。
这个世界,每个人手上都握着一张身份证明,上面写满了作为一个人的信息:姓名、性别、出生日期。
在这张严格的证明上,我们的性别一栏总是烙印着一则错误,让持证者倍受侮辱。
这也是为什么,跨性别者不愿对人展示出证件,更不愿前往不熟悉的地域。
此行,我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西藏拉萨。
前往拉萨的路上,有大大小小各种检查站,还有偏远地区陌生的人与事。这些,都可能是满布在我进藏道路上的风浪。
318是一条最易驾驶的国道,没有恶劣的风雪阻拦。途中,没有其它路线可以到达拉萨。
汽车慢慢驶入偏远的藏区。在传统的古村落,看到我的证件,当地持有传统观念的人可能会对我本人生疑。
我想,一旦我在一个地方不被接纳,我就掉头返回。
我的车上装有一种特殊的发动机,Rotary,其日语发音很像Lotaly。
这也是我的名字。后来,大家渐渐简称我为Lota。
Lota。从前的日日夜夜,每天醒来我都到镜子前寻找她。
我思索生活和自我的存在,在镜前守上一天。除此之外,所有的爱好、生活、事业计划都被搁置。
有一天,Lota从镜中走了出来,穿上漂亮的女装。
她不顾证件上的一栏错误,不顾冷漠传统的男性世界,在线上线下的汽车活动之间穿梭,以多样的面貌示人。我的朋友们一一认识了她。
可是最终,我看到镜子里永远只有孤独的Lota一人。
这里只有Lota,只有我心中女性世界的角落,成年以前就已存在。
我只想以单一的性别来生活。
白天,在人海中,在快餐店里,无处不在的焦虑情绪随时会爆发。
在快餐店点餐时,我一定得录下服务员口头承诺的上菜时间。时间一到,菜却没有上,我便开始焦虑,陷入暴躁,要求退款。
我像个怪物,甚至像个笑话。
偶然一个转念间,我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渴望,渴望探索更多未知的性别身份。
我第一次,从镜中捕捉到了Lota的影子。多少年前这一片影子就已经存在,清晰又强烈,不需要质疑。
我穿上衣裙,走出门去,穿越流动的人群,穿越我的焦虑。它们完美地和我的身体、我的气场融合。
这是我内心的女性所投下的一小片影子。
我循着这一片影子的踪迹,去慢慢步入那个未知的世界。
镜子深处,Lota总是孤身一人。她驶过一片无边无际的松树林,白茫茫的荒野,铺天盖地的大雪。
318国道无限延长,风景不停变化着。有时会是整片雪林,有时会是山峦,有时会是高高的枯草丛,银白色的小车静默在山野里。
就在这条道路上,小车是我忠实的伙伴,我的信仰。
我希望与它一路到达拉萨,甩脱焦虑和阴影。我们越行越远,直到开进远离大都市的远郊,驶入山野泥土的气息,驶入一片宁静的地带。
跨性别的生活,真像一场梦幻。
固然不是一路坦途,却不可代替。
我十分感激拥有这样的生活。
哪怕有机会,我也不希望降生成一个顺性别女性,不希望以别人的命运,替代我过往的风景。
Lota的银白色小车
在我至今二十二年的生活里,我拥有一个美好快乐的童年,印象最为深刻的人是我的父母。
父亲,我的第一任历史老师,教给了我健全和立体的世界观,也教会了我写作,让我很早就获得了汽车媒体的工作。
母亲是我跨性别道路上最有力的支持者。
最先,母亲担忧过跨性别者的生活前景,害怕我逐步退进世界的角落,失去与外界沟通的能力。
在我用行动证明我的生活充满光明以后,她为我的决定感到自豪,全力鼓励着我。
我也为她自豪。
我一直在做我拿手的事,比如,我一直喜欢赛车,小学时就参加过中国卡丁车锦标赛的比赛。
一路起伏,我获得过满意的成绩,也遇到过举办方拒绝我报名女子组的困窘。
一路上,人们慢慢观察到了我的变化,看到了Lota走出镜中。
赛车这项爱好,或许不是我的终点。
我希望进一步完善自己,过上简单的、崭新的生活,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居住在我熟悉的地方。
每天起床后,我匆忙地梳妆打扮,对当天的穿搭纠结许久,最终总是比约定的时间迟一些登场。
我游走在各个汽车活动的现场——专访、比赛或聚会——与许多不同的人见面,商讨关于文章、活动、汽车或是聚会的事宜。
就像普通人一样。
女性的身份让我感到更加亲切、合身,所以,我便继续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318上的风景在延续,遥远的拉萨近了。
这趟西藏之旅时间紧迫,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停驻在这里,于是只在市区逗留几日,然后汽车继续奔驰。
我途经很多检查站,工作人员只是做着自己的工作,从未对我身份证上错误的性别有所质疑。
道路从水泥森林变成绵绵灰色的群山、雪地、树林和层层石碉房,最后又变回一线都市的风景。
在大城市,查酒驾的警察又不止一遍地问我:「你是男的女的?」
他没有对我索要证件,这种提问不过是职务之外,他个人做出的令人刺痛的探询。
Lota拍摄的藏地一景
有人能够接纳跨性别的我,有人不能够。那个警察的眼神和许多人都告诉我:「大男人不该这么多事。」
若不是传统观念对男性异常苛刻狭隘的要求,我或许没有机会这么早踏上跨性别的旅程。
使跨性别者受到攻击的,到底是发达所带来的傲慢,还是传统所带来的固执?
很有趣,但还未想出答案。继续前行。
我走在人群中,总会引来他人的注视。或许是因为我的打扮奇特,妆容与路人们大不相同。
可是没关系,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是别人心目中的笑话。
也许我像个怪物。但是这不重要,很多顺性别朋友也是这样的,被人奇怪,被人笑话……
我愿意尝试去接受。
出现在世界的任何一个位置,都是一种恩赐。我像每个人一样,不可替代。
跨性别者也是如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确信我们可以,强硬、自信而温柔地找到和世界相处的方式。
在宁静之中,我想着,我要租下或者盖一座自己的大车库,用现代化的设备种地,饲养动物。
时光过去,我会慢慢攒下我喜欢的汽车收藏。
我银白色的小车当然要在其中。有那么多优美的风景、道路我都和它一起走过。
我希望,它表面有些破破旧旧的,而在内里,一切关键的机械维持在健康。
这样,我才能和它一起享受美好的景致。
老年的我,也许会是一个神态诡异的神经老太太,望着许许多多人乘上我生命的列车,又在属于他们的时机下车。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去的一切,我都会再度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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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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