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失业的资格都没有
二月的最后一天,我选择了离职。告别了这份在工厂里搬运装卸的工作(➡️我辞职了,开始新的阶段)我自认是能吃苦的人,只是知道并非长久之计,也不甘心在这个仿佛能看到人生尽头的环境里麻木下去——也只有有了新工作我才有底气辞职,毕竟还要生活。我从工厂里出来的时候,和朋友开玩笑说“解除了卖身契。”可是,我们这一生,做什么不是把自由、尊严、身家性命押上呢?
年前的时候就打算年后辞职,还自己打趣:到时候就成了失业人员。今天我才知道,就算离职没有工作,我也不是失业人员,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没资格。
国家统计失业率是有前提的,可不是想失业就失业。首先,需要城镇户口才有资格失业。我是农村户口,在城市失去工作不算失业。因为农村有地,我的身份是农民,本职是种地,外出打工只是我的兼职,所以不存在失业。尽管住在城里,但主业是种地,于是农民工不算失业人群,自然不会统计在失业率里。
其次,必须工作过,并且社保缴纳过一年以上才叫失业。比如,很多大学生,职高生毕业,还没参加过工作,这不叫失业,因为这些人,从来都没就过业,既然没就过业,何谈失业,所以毕业生不做统计。我毕业已经多年,这自然与我无关。
再次,自己辞职不算失业,被公司开掉才算。失业人员的定义是,有就业意愿,目前处于无业状态的人员,才叫失业。自己辞职,说明没有就业意愿,这叫躺平,不叫失业。当然,我不会躺平,因为一旦不工作,我就有恐慌感和危机感。家里又没矿,没有坐吃山空的条件。
不符合上面三条,都不是失业人员,顶多算是灵活就业人员。当前20%的失业率自然不会将其统计在内。我从不讳言自己的出身,我是农民的儿子,也是一个农民。所以,单单第一条就让我没有失业的资格。
90后的我早早地离开了故乡,村子里也多是留守老人,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甚至在外定居。种地的成本太高,收入太低,严重失衡的比例,无法养活家人。人们背井离乡,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尽管残酷的现实常常不能让人们如愿。
那时日复一日,一车一车装卸,机械而麻木到不知疲倦
突然想起,最近刮起了批判孔乙己的妖风,一百年前文学中的弱势群体形象,一夜之间变成了不受某些人待见的舆论象征。在有些人看来,孔乙己的窘迫是因为放不下架子不肯脱掉长衫,祥林嫂的悲剧是因为自己愚昧迷信看不清现实,华老栓的悲剧是因为自己麻木软弱只贪图活着,可是就像他问的那样“活着有罪么?”至于丁举人和鲁四老爷的冷酷就自然被谅解——谁让你出身下贱,管我们什么事儿?
那些往返于家和工厂的上班族,那些来往于出租屋和劳务市场的打工人,甚至那些在大城市里,像无根飘萍一样游荡,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失业者……可能就在我身边,与我共事,或者打个照面,擦肩而过,他们大多数来自农村,过得和我一样辛苦,甚至比我更艰难,以至于我们常常忽略彼此的存在。就像明明人潮汹涌,我们却总觉得四周空无一人——这个时代的忙碌,总是让我们错过很多“看见”。
我自己也被尘世裹挟,艰难前行,经常处于窘境,常恨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强大,不能帮助更多人。当装卸工的日子里,我更加体会到出卖苦力糊口的不易,好在有很多网上的朋友给我鼓舞,给我动力,支撑我前行。体力活带给我的感受是,身体上并不觉得疲惫,只是更能体会其中的艰难,也更加觉得心有不甘。
看到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与变化,我甚至为人力苦工感到忧虑。那天从网上看到阿联酋的领导人出行,使用了机器人保镖,各种黑科技傍身,取代了真人保镖。我不知道这条信息是否属实,但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机器人尚且能够胜任保镖之职,肯定也能取代很多机械性的苦力,并且工作质量和效率比人更高。这是科技的幸事,却是很多底层人的不幸。因为这意味着很多没有专业技能,依靠体力养家糊口的底层人,面临更多失去工作的风险与可能。
无数像我一样从农村出来,到城市打工的人们,都被划分了身份等级,但是都已无暇顾及。在灯红酒绿的街道,在车水马龙的城市,在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没有人留意他们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得多么艰辛,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过得异常辛苦——“人生实苦”不是一句空话。
社会并不在乎个体,只在乎个体能不能创造价值,劳动、金钱、乃至舆论调笑的价值也好,哪怕这是个体用自己一生的苦难所酿出的价值,社会也会心满意足一杯饮尽,连个怜悯的眼神都不屑留下。
他,或者他们,也包括我,如此努力地活着,诚如卡特琳娜·加缪所说:“他是众生中的一人,他试图在众生中尽力为人。”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人生似乎都没什么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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