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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取卵针戳进我的卵巢,丈夫在隔壁看片取精

酸酸姐 脱氧核甜 2022-08-16
一根细长的管子把解冻后的受精卵送进子宫里,整个过程平静温和,没有疼痛。
一声铃响过后,护士摘下了阿萱手腕上的手环。
幸运的话,这颗受精卵会在阿萱体内渐渐长大、生根发芽。
这是阿萱第三次尝试试管婴儿。
第一次,医生告诉她,从她体内取出的卵子没有和丈夫的精子培育出成活的受精卵;
第二次,在怀孕20周产检时,医生发现,胎儿在17周的时候停止了发育。
除此之外,两年前,她还曾有过一次自然怀孕——但却是最凶险的宫外孕。医生切除了她的一侧输卵管。
自此,阿萱开始了她的试管婴儿之旅。


身体有问题的不是她,
受罪的却必须是她
33岁之前,阿萱没考虑过生孩子的事儿。
从欧洲留学归国后,阿萱先在香港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回到上海,结婚、定居,在设计公司做一名设计师。
业余时间,阿萱酷爱户外运动。她留着一头短发,面部线条硬朗、棱角分明,不笑的时候给人坚毅、酷飒的感觉,笑起来又格外的阳光、单纯。
她习惯了在恶劣的天气里骑车,或者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跑步,这种人类与自然环境对抗的感觉让她迷恋。
到了33岁,“差不多玩够了”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她意识到是时候生个孩子了。
自然备孕一年没怀上,阿萱去医院看了辅助生殖科,检查出输卵管“通而欠畅”,她在医生建议下继续尝试自然受孕,但在宫外孕切除右侧输卵管后,医生建议她还是做试管婴儿吧。
医生的建议一部分也是考虑到她的年龄:那一年,她35岁了,到了医学意义上高龄产妇的临界点。
试管婴儿前期体检时有一个很重要的指标:AMH,用于评估女性的卵巢储备量。
阿萱的AMH是1,医生说,这是个很低的数字,意味着她体内剩下的卵子已经不多了。
阿萱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她不知道这个数字的意义究竟有多大。更没想到的是,她只不过多花了几年去探索世界。难道这代价就是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她选择克服恐慌的方式,是不断地去上海不同的医院检查、问诊。最终,阿萱选择了一家给她的反馈最积极的医院。
在基本检查过后,她开始了第一步:打促排卵针。
 ▍阿萱手绘展示如何给自己打针
发育成熟的女性每个月经周期会有一枚卵泡最终走向成熟和排卵,但试管婴儿技术需要保证在单个治疗周期中有足够数量的卵子排出,从而提高妊娠率。
所以,每个接受试管婴儿治疗的女性,都必须注射一定时间的促排卵激素药物,保证激活足够多的卵子,可以在体外培植时使用。
为了减少去医院的次数,阿萱学会了给自己打针。在商场的厕所、路过的草丛、图书馆、餐厅,她都给曾躲起来,撩起衣服,向自己的肚子注射。
“这是自由的感觉”,她说,“至少在这个阶段,它对我生活的影响可以很小。”
同样学会了给自己打针的,还有因为丈夫患有弱精症,不得不通过试管婴儿受孕的小游。
丈夫的体检结果刚出来的时候,小游也曾崩溃过。
医生建议当时32岁的小游早点儿开始试管婴儿,她的第一反应是,“为啥是我?”“凭啥要我吃亏?”
从体检到移植,一个周期大概要两到三个月,这期间,老公只负责提供精子,取卵、移植和孕育都只能自己独自完成。
她反复问自己几个问题:
能接受没有孩子吗?
会选择离婚吗?
试管对自己的身体会不会有伤害?
离婚,她不舍得。
“孩子是个问题,但如果因为对方存在(可矫正的)缺陷就离婚,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也对不起我们这些年的感情跟彼此的依靠。”
她想,没孩子就没孩子吧,女人不是一定要生孩子的。
但父母们还是不忘催生。
小游清楚地记得,她母亲在做完一个小手术后,给她打来电话,罕见的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叹了口气说:“你不要孩子也行,但你老了怎么办,连个送你去医院的人都没有。”
面对母亲的关心,“养儿不能防老”“社会化服务方案将解决养老问题”,这些小游平时挂在嘴边自我开解的理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小游也读过《第二性》,在社交平台上也经常分享和女性权益有关的金句,她无法轻易说服自己去接受试管婴儿。
心烦意乱的时候,她读起了协和妇产科医生张羽的书——《只有医生知道》,在“不婚不育保平安”的观念日趋主流的今天,这本书罕见地写了许多和生育有关的故事。
小游又哭又笑地读完这本书,她记得书里的一句话,“女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不再无谓地为难自己”,小游决定对自己坦诚。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财力、普通的智识,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想做妈妈,害怕自己现在不生以后会后悔。”
小游知道,她的经历分享出来,很可能会被视为“婚驴娇妻”。
“不管是父母的催育,还是说我娇妻婚驴的言论,都同样让我焦虑。我能做的,就是听从自己的内心。生育的痛苦的确主要是女性在承受,希望人造子宫技术早日成熟,让我们女人少遭罪……”

 ▍小游手绘的阴超检查示范图,建议姐妹们去检查时穿半身裙

小游后来总结说,她的情绪,就很像摩根弗里曼的《遗愿清单》里头提到的患病者的五个心理阶段:拒绝、愤怒、妥协、沮丧,最后一步是,接受。
第一次打促排卵针的时候,医院一次给小游开了五天的药量,护士给她演示了针该怎么打,让她回家自己看着视频学习。
小游本来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
第二天,她来到家附近的诊所,想让护士帮她注射,没想到却还是被拒绝。护士说,自带的药我们诊所没有,所以不能给你注射。
傻眼的她又先后联系了所在的社区医院以及附近的三甲医院,都不能帮她打针。
为了打上这一针,小游当天又开车赶往三十公里外的试管医院,赶在注射室下班前完成了注射。
之后,小游不得不学会了给自己打针。
坐在公司的马桶盖上,找到肚皮上还没有针孔的地方,左手捏起肚子上的肉,右手垂直把针头全部扎进皮肤,将药剂缓慢注射到精准的刻度。
有时一次扎不进去,需要深呼吸,再扎第二次、第三次。



“做试管就像通关打怪”
试管婴儿分为四个阶段,一是排查阶段,二是降调和促排卵阶段,三是移植阶段,四是移植后的妊娠阶段。
整个过程像是女性一个人在黑暗中踉跄前行的通关游戏,不知道走到哪一步就会被卡住。
做试管婴儿以来,阿萱做过卵泡穿刺、宫腔镜分离、引产等多次手术,注射过数不清的针剂,走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药物分装盒。
她为自己设计了密密麻麻的药剂清单日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按时打针吃药。
 ▍阿萱做的打针吃药记录
习惯了在与外界博弈中获取某种确定性的阿萱,在做试管婴儿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沉重的无力感。
“能做的就是随缘,相信医生,以及不管是什么结果,都要保持良好心态。”
第一次取卵后没有移植出成功的胚胎,阿萱也曾崩溃过。
她没想过精子和卵子还会有结合失败的可能,也没想到医生也需要在治疗时反复试错,第一个方案不成功再换下一个。
第二次胚胎移植后,她每天都在社交平台上记录和肚子里的宝宝相处的日常。
孕十周时,她画了一朵名为“花烛”的花,她觉得这种花上翘起的“长芽”,就像是B超上宝宝长出的胚芽。
“九周时的宝宝已经有了小人模样,有头有手脚,静静靠坐在那里,我的子宫温暖包裹着它,就像花苞包裹着花烛的心。”
画面里的子宫,是淡淡的肉粉色,旁边写着花烛的花语:一颗火热赤诚的心。
▉ ▍阿萱孕10周时手绘的花烛和子宫
她准备着将来要和宝宝一起读的绘本,思考着怎么向宝宝解释这个复杂的世界。
分享持续到孕19周,之后,她在社交平台上消失了将近四个月。再回来时,她写道:“两个月前,孕20周胎停了。经过了引产、恢复,就不细说了。”
第一次胚胎移植失败的淼淼觉得,试管婴儿之路一踏进去后就无路可退了,身处其中的女性会不由地安慰自己只是缘分没到,然后在自我怀疑中继续尝试。
“但胎停的比我更惨”,淼淼形容那种心情像是“过山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希望化为乌有的幻灭感,像是从顶峰冲刺到最低点。
前不久,阿萱在她主治医生的个人科普公众号上看到,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在30%左右
她觉得一开始医生就应该告诉她这个数据,这样她就不会经历如此强烈的失望。
这个数据倒也给了她信心,“从概率上来说,做到第三次应该就能成了”(编者注:其实概率不是这么算的)
相较于面对未知的无力感,阿萱觉得,试管婴儿过程中身体的疼痛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谈到取卵究竟有多痛,网络上有太多博人眼球的图片和文字了,很情绪化,科学理性的知识很少。”
关于取卵针,互联网上有一张广为流传的图片:一个男人伸开他的手臂,取卵针足足有他小臂那么长。这根针要从阴道进入卵巢,吸附出一颗颗完整的卵泡。

但实际上,因为现在越来越多的医院可以让女性在全身麻醉的情况下做取卵手术,所以疼痛感在逐渐降低。
萱的亲身感受是重度姨妈痛,她观察到同组进去的十位女性,有两三个会感到非常疼痛。
芊芊,就属于那个不幸的两三个。
在全麻的情况下,医生从芊芊的卵巢内取出了21颗卵子,麻醉感褪去后,她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疼痛。
“就像是拔智齿的那种痛放到小腹里面,简直想把下半身切掉。”
在芊芊取卵的同时,她的老公在医院的一个小房间里自己DIY取精。
“我老公隔壁房间是一个老外,爽得不得了,一直发出很嗨的叫声,超级干扰我老公的发挥。”
但同组女生的手术室氛围完全不同。每个女生换上手术服,下半身赤裸,“好像一堆人被抓去做人体实验”
芊芊旁边的女生因为过度紧张,血压飙升到200多,医生没办法再给她打麻药,这个女生最终在无麻的情况下取出了三枚卵泡。
因为取出的卵子数量较多,取卵后的芊芊出现了严重腹水,胃部胀痛得几乎不能平卧,几乎吃不下饭,只能猛灌冬瓜汤陈皮水这些利尿的汤水。
取卵两天后,芊芊在医院看到了属于她的培育成功的五个胚胎。
但因为取卵太多导致卵巢过激,芊芊暂时无法移植新鲜的囊胚,需要每隔一天去医院监测一下卵巢情况,等待卵巢恢复到可以移植的水平。
因为这次取卵的感受过分不适,芊芊决定只试这一次,“如果不行的话,那就拜拜吧,宝宝,可能妈妈和你无缘”。


“过去觉得要闯出自己的天地,现在不这么想了”
做完宫外孕手术后,阿萱就辞职在家,专心做试管婴儿。
但她曾是设计师的痕迹,依旧渗透到了生活中的每个细小日常。
她会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试管医院的看诊手绘图,让关注的姐妹们一目了然地知晓整个看诊流程;会用图表记录每次看完医生后的情况、近期的饮食和身体指标。
 ▍阿萱手绘的看诊流程图
刚辞职的时候,阿萱也曾想过,自己没有了职业身份,也不是个妈妈,那该如何定义自己呢?
但后来她也不纠结了,“我现阶段就是一个全力以赴做试管婴儿这件事的人”。
打针、吃药、就医、抽血、化验早已成为日常。就算顺利怀孕,下一步还有NT、唐筛、大小排畸等各种产检关卡。
“毕业”这件事,看起来遥不可期。
阿萱计划着,等顺利生下宝宝,她要在里全身心地陪伴孩子度过幼儿期,然后再考虑要不要重回职场。
“之前我也觉得,一定要在外面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但现在我没有这么执著的想法了。”
她过去的梦想是创建自己的设计公司,并且认为,做一件事情,如果没能坚持下去,那将是巨大的遗憾。
她钟爱艺术家毕加索,会专门飞去戛纳看展。
现在,这些理想她都不愿再提起。
酷爱户外运动的她,也已经两年没有做过剧烈运动了。
“可能和做试管的整个过程经历的这些不确定性有关,我可以接受生活任何的安排,淡定了很多。”
第三次胚胎移植后成功受孕,阿萱默默开心到泪目,随后又马上冷静下来叮嘱安抚自己,害怕情绪的波动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宝宝。
去年做试管婴儿的小游,今年已经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胚胎移植一周后,小游用验孕棒测出了怀孕
值得庆幸的是,小游是在国企工作,同科室的又基本都是女生,女领导能够体谅她为做试管而频繁请假。两个多月的试管周期,基本没有影响到她的工作。
“但微信群里有好几个姐妹都是私企的,只能辞职做试管了。还有一次没成功继续做的,我们每天都会给她打气。”
有了孩子的小游,回想试管经历,不禁慨叹,和育儿的艰辛比起来,做试管婴儿受得那点儿苦真的算不上什么
“我看一个b站up主说得一句话特别在理,她说,生小孩这件事情,不管你生之前做了多少准备,我敢向你保证,生之后女性的生活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形容夜里每两个小时就被孩子嚎啕大哭搞醒的感受,就像是“电视剧《开端》里面,张局审问白敬亭的时候,不让他睡觉,稀里糊涂又支离破碎的感觉,非常痛苦”。
刚生完孩子的小游情绪还不太稳定,带孩子带到发疯时会焦虑到大哭。小游的老公跟她说,早知道生了小孩会让你这么辛苦,我们就不要小孩了。
“有时候会后悔生小孩,但人就是这么贱兮兮的,看着他越来越大,试图跟你讲一些什么、想跟你有一些小小的互动时,又会觉得小孩也还蛮好玩的。”
“生没生过孩子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小游笃定地说,“你很深刻地感受到你生了一个人出来,这个人是你的小孩。有一种比完成任何事情都更强烈的创造感。”
说到这里,小游的孩子发出尖利的啼哭声,她叹口气说,
“听,我的崽子又在哭了。”


文|青柠酸    编辑|阿斯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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