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跨性别者的厕所与相关问题
编者按:
本篇的主要目的是,让完全不了解跨性别群体的顺性别者能够更好地理解跨性别者如厕的正常需求。因此有些对跨性别者的描述会稍显绝对。
本期作者 凌子卿
泛性别、泛性恋、多边恋、中国人,酷儿女权主义者,国际主义者,超人主义者,游戏玩家,阿斯伯格。
这一篇我希望作为一个与顺性别者交流的桥梁,以一个更加中立的视角谈论这个问题。
人必须去上厕所,这应该是一个文明的共识,这是一个生理问题,它也会延伸到社会问题,但所有人都需要上厕所,必然是讨论的原点。
从这个结论得出的另一个结论,就是跨性别者无论如何也仍要上厕所,这看上去像是一句废话,但却是被很多人所忽略的。跨性别者没有不去厕所这个选项,也就是说无论其他人对跨性别者有什么观点、刻板印象,自身的价值观念如何,是支持传统还是支持进步,无论如何,跨性别者仍都是要去厕所的,最终跨性别者总会要去厕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果我们都能达成这个共识,那么就可以开始讨论第一个问题了。
有很多顺性别女性,会说“跨性别女性(即通常是指定性别为男性,但性别认同是女性的人)不应该使用女性卫生间”,一般持有这种观点的在西方社会是TERF(反跨女权)居多,而在中国因为保守的社会风气和对LGBT普遍无知的现状,这种观点则更为广泛地存在于普通人中。
他们举出的例子是“不想在女厕所看见肌肉壮汉,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但是我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延伸一下,他们认为每个人就应该按照身份证上的性别如厕,我们就先假设这样。
那么和跨性别女性相反的跨性别男性呢?(即指定性别为女性,性别认同为男性的人)
一些人对跨性别男性的错误偏见是:“跨性别男性是女同性恋里的爷T,只不过是一个帅气的女孩子”。
然而这是相当错误的刻板印象。
如果站在传统的、二元性别的视角,即从主流社会对跨性别群体的普遍观感来看,FTM(跨性别男性),很多都是拼命地遮住身上所有的“女性特征”、拼命地强调“男性特征”的一群人,许多跨性别男性会使用雄性激素,来让体毛和肌肉进一步生长,因此有这方面需求的跨性别男性往往都是体毛长,也长胡子的一群人,他们还可能会喜欢去健身,练就一身的肌肉块,还可能会用嗓音训练或由于激素原因让声音非常“爷们”有磁性。因为跨性别男性本身就希望被当作男性(而不是帅气的女孩子),不希望人们有任何把他们当作女性的可能,因此他们有可能会选择overdo一些事情,用一句别的话来说,就是尝试比普通男性还“更像男性”。
以上的两张图都是跨性别男性(而且相对来说是没有overdo,且颜值较高的一类,普通的FTM还未必有这种长相),而这样的一身体毛,长胡须,也不穿女装的,说话低沉的“肌肉壮汉”,在合法地修改性别之前,身份证上是女性,也就是说按照TERF和保守女性的要求,他们还是得去女厕。
所以如果大众女性想规定“身份证上是什么性别就去什么卫生间”,是根本不可能达到“女厕所见不到肌肉壮汉”的结果的。
事实上,无论是支持按身份证上的性别如厕,还是按照性别认同如厕,这两者的结局都会导致顺性别女性遇到“肌肉壮汉”,要么是很像男性的FTM,要么是不够像女性的MTF,或者其他性别表达非常阳刚的人群。
现在中国经常被挡住不让上女厕的,并不是MTF,不是TERF经常讽刺的“没有子宫的假女人”或是“幻想获得女性特权的男性既得利益者”,而是FTM和性别表达比较中性的女性,拥有子宫的,被他们定义为“真正的女性”的人。那种价值观念首先伤害的就是被他们自己当做女性的FTM,这是一种很讽刺的自相矛盾。
而更加像女性的MTF,根本就挡不住,就像之前所说的,可能一些FTM会overdo去符合刻板印象,导致比普通男性更像男性,MTF也是,他们也可能会尝试“比女性更像女性”,尤其是东亚面子薄的社会风气,通常只有感觉自己转变得足够“女性化”的MTF才会去女厕,而这样的MTF很有可能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和顺性别女性有任何区别的。
所以唯一的能满足TERF诉求的办法,可能就是强行检查身份证和生殖器。而前者,普通人没有权力检查另一个人的身份证件,也就是说以后每个女厕都要有一个有权限的警察值班,或者来一个扫身份证的机器;后者,则更加侵犯普通人的隐私权,无论是一个检查员去检查每个人的生殖器官,还是某种验证机器……这些都是相当荒诞,难以实现,且是高度侵犯隐私权的。
如果禁止MTF进入女厕的代价是让所有顺性别女性都被强迫检查生殖器或身份证件,这难道是为了保证顺性别女性权益的做法吗?
但仍然,即便你按照这种疯狂的方式去真的实现了,一样没有办法阻挡“肌肉壮汉”出现在女厕,就像上文所说的,FTM的身份证可能是女性,生殖器官也很可能仍可被现有的生物学归类方法归为女性(有数例FTM生子的新闻),外表则是个绝对的“爷们”。
上文提过的讨论原点,跨性别者无论如何是要上厕所的,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
那怎么办?其实也有办法。
如果顺性别者真的无论如何都非得要达到“就是不能在女厕见到肌肉壮汉”的条件,那也至少有两种解决方式。
一个是性别中立卫生间,要么是把已有的厕所全部改成独立的单间,就好像飞机、高铁的一些厕所,全部设置为封闭且独立的单间,那么在这个单间里,永远只有一个人。这种单间除了私密以外也很安全,因为如果以前流氓还能在女厕偷拍、伺机性侵,那么以后没有女厕了,流氓再做违法的事情,就可能冒出几个肌肉壮汉把这个人打得满地找牙。
或者是一个调和的、中庸的办法,在已有的男厕、女厕外额外建立一个无性别卫生间,它也是可接受的。
但是这毕竟是个额外的经济开支,可能有人会说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掏钱。
那么再退一步,无性别的无障碍卫生间也可以。
跨性别者也仍可以使用已有的无障碍卫生间,大部分无障碍卫生间,本来也是性别中立的。
我只希望,千万别把无障碍卫生间建在已有的男厕、女厕里,我之前去过一些商场的无障碍卫生间,完全是独立于已有卫生间的,也不分男女,所以它是性别中立的,也就是无论是什么样的跨性别者都可以使用,考虑到跨性别的人口不到1%,因此即便是跨性别者自由使用理应也不会造成太多效率的浪费,不会占用其他有需求的人的公共资源。
只是一些无障碍卫生间会建在已有厕所里,那么这就又回到了问题的起点。
只要跨性别者上无障碍卫生间不被阻拦,那么至少跨性别者有一个调和的如厕方案。
一般来说顺性别者多会以自己为原点去考虑,说“我不希望‘异性’进到我的卫生间”。
上文基本都是中立地以顺性别者能接受的逻辑讲解事情,那么以下我再提一些跨性别者的视角。
那对于跨性别者来说,跨性别者每次进卫生间的体验是什么样的?
跨性别女性要强行被置于男性卫生间,面对的要么是不怀好意的审视,要么是恶劣的辱骂,在发达地区也许还好,但是在落后的地区,可能会遭遇更加频繁、恶意的辱骂和暴力对待。
而跨性别男性也一样要面对审视,警惕的审视,避而远之的审视,被当作流氓一样而被他人剥夺进入厕所的权利(甚至即使出示女性的身份证件也没有用)。
所以很多跨性别者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去厕所,希望厕所里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时候再去,唯唯诺诺,去个厕所就好像要打仗一样,无论是避开敌军搜索的潜行,还是面对激烈对抗的正面战场。
而这样造成的痛苦和互相伤害又是为什么呢?
一个本来就行为恶劣的跨性别者在监狱犯下了暴行,然而这个例子一直被顺性别者反复提及,但正如大部分的顺性别者根本不是犯罪者一样,大部分跨性别者也不是犯罪者,如果你不会因为一个强jian案而认为所有男性是潜在强jian犯,如果你不会认为一个女性老师体罚学生等于所有的女性都有暴力倾向,那么为什么在跨性别者这件事上就绕不过去呢?
我可以很明确地说,普通的跨性别者上厕所,就只是为了上厕所,跨性别者根本就没兴趣去做性侵的事。
且不说许多跨性别女性是使用雌性激素和抗雄药物的,这样的生理情况不再有强jian的客观能力。就算是在心理层面,坚持刻板印象的人会把自己当作女性,意味着根本就不会尝试去继承男性的恶劣刻板印象的那一面,不会把自己当做“臭男人”(没有冒犯男性的意思,不是指所有男人,只是指恶劣的部分男人),心理上会更贴合女性的刻板印象。而一些有意识地性别中立,破解刻板印象的跨性别者,他们本身就了解过性别平等、女权主义的知识,有着文明的原则和道德要求。性侵从何而来呢?
有人总会反复地说,即便跨性别者自己不性侵,风气也会导致别的人装作跨性别者或声称自己是跨性别者去性侵。但问题是这个事和跨性别者又有什么关系呢?跨性别者的诉求从来都不是鼓励别人去性侵。
跨性别者只是想上个厕所而已。
就像前文所说的,跨性别者无论如何是要上厕所的。
如果有人要假扮跨性别者去进行性侵,那么为什么这个人的恶行要算在跨性别群体上面?为什么要以牺牲跨性别者正常生活的权益,来为他人的暴行而买单?难道该谴责的不是性侵者吗?把祸根转嫁给跨性别者,是不是只是因为跨性别者占少数,不属于社会主流,音量小,好欺负,而已呢?
最后一段,我想推心置腹地聊一聊跨性别者大概是什么样的群体。
在我看来跨性别群体和残障群体是相当类似的(它可能有些冒犯,但这基本就是我的想法)。
性别认同与身体的不一致,就好像是缺了一双腿一样,而我们只是想把腿接上,和其他人一样在阳光下奔跑而已。
别人再怎么说放宽心,说性别不是桎梏,说痛苦是幻想出来的、不存在的,但腿仍然是断掉的,人是奔跑不了的。
普通人看到一个失去腿的残疾人,会说用心智去克服一下困难,腿就长出来了吗?
不会吧?普通人看到一个失去腿的残疾人,会建议他用机械去打造一个义腿,用各种现代科技辅助他们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生活。而HRT激素药物治疗,和SRS性别重置手术,就是给跨性别者重新接上腿的现代科技。
而对于很多跨性别者来说,缺的不仅是腿而无法奔跑,我们缺少手来表达,缺少眼去看见美好,缺少一套皮肤和骨骼去存在。我们拥有一个身体,但这个身体的任何地方却就好像不属于我们,让人感觉到就像是一个中了病毒不断迸发错误提示弹窗的电脑,循环又循环,躺在床上无法安歇,面对镜子看到的是可憎的怪物,而那怪物日夜随行地追猎着我们,人是趋利避害的,看见不好的事物可以拼命去远离,但如果我们想远离的,想要逃离的是我们自己的身体,何处安歇?
很多跨性别者,尤其是无法承担HRT和SRS的经济条件的跨性别者,选择自己切下生殖器官,选择自杀,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逃离自己的身体。
……
很多人说跨性别就是想象出来的,是幻想。
如果它真是一个幻想,那为什么跨性别者还会痛苦呢?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自can、自杀,为什么一些跨性别女性在家里这种缺乏医疗安全的环境直接把生殖器切掉呢?为什么要服du?为什么吃安眠yao?不是幻想而已吗,不想不就行了?
如果是幻想,如果真的只靠幻想就能成为另一个性别,跨性别者不至于要面对这么多的心理问题,不必自can,不必自杀,不必花费巨额资金去做手术,不必耗费巨大的精力去平静内心。
看到残疾人失明,为他们建了盲道,看到残疾人腿瘸,为他们设计适合轮椅的滑道,为什么看到跨性别者就觉得痛苦是幻想?
如果要让跨性别者自己选择性别,很多跨性别者根本就不会选择成为一个跨性别者,而会选择在出生时就和性别认同一致,当一个普通的顺性别者。跨性别身份从来就不会带来任何的特权,而性别焦虑带来的痛苦,却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同阶层对比,跨性别者远远未到顺性别者的水准,一些TERF指责跨性别女性既有男性特权却又想要女性身份,然而跨性别女性并没有获得任何特权,相反经常被就业歧视,被公司不合理地开除。无论是跨性别男性还是跨性别女性,在校园都可能遭遇广泛的欺凌,被同学孤立,被老师冷漠对待,被学校开除、劝退。家人的不理解、不支持,朋友得知了跨性别身份以后的隔阂,这一切哪里有特权可言?
HRT药物和SRS手术,它并不是特权,只是把跨性别者的身体变为了普通人的标准,回到了任何一个顺性别者都天然拥有的起点而已;修建跨性别者的厕所,也并不是特权,而是回到了任何一个顺性别者都天然拥有的起点而已;让跨性别者登上舞台表演,成为电子游戏、电影、电视剧的主角,也并不是特权,而是回到了任何一个顺性别者都天然拥有的起点而已。
顺性别者经常察觉不到特权,并因为交叉恶劣的环境(比如说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和阶级差异)导致的痛苦觉得自己已经是社会底层而没有特权,而质疑跨性别者的政治正确优势,但是他们却忽略了公共设施从一开始就为了他们所打造,文化以他们为中心,规则以他们为建构,而忽略了对跨性别者举步维艰的不方便环境,一个本能排斥与异化跨性别者的社会氛围。
而我们费尽心力追求这一切,说到底,只是回到了普通人的标准起点,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克服那么多的困难,就只是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而已。
I'm sorry, but I don't want to be an emperor.
That's not my business.
I don't want to rule or conquer anyone.
I should like to help everyone if possible.
Homosexual, heterosexual, transgender, cisgender.
We all want to help one another.
Human beings are like that.
We want to live by each other's happiness, not by each other's misery.
We don't want to hate or despise one another.
In this world, there's room for everyone and the good earth is rich and can provide for everyone.
The way of life can be free and beautiful.
作者根据卓别林的《大独裁演讲》所改编。
end
撰文:凌子卿
排版&编辑:Pei & Hannib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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