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时的情绪，像雾霭，像流岚，像虹霓

这是北同文化的固定栏目Proud Pond彩虹塘。

我们希望提供一个能够让伙伴们尽情表达自己的平台。正如Proud Pond这个名字一样，在并不算安稳的生活中，我们想要这样一方小小的河塘，能够为你的灵感与情绪提供畅游的安全空间。在这个安全空间，我们通过叙述经历，或凭借艺术，构筑属于我们的性多元叙事光谱。

《风声》是彩虹塘收到的第五篇原创作品，作者还原了自己暗恋中幽微朦胧的世界图景。暗恋时的情绪，像雾霭，像流岚，像虹霓。是走过影影绰绰的荒原，眼中只有ta飘动在前的衣角。是汩汩溪流中模糊不清的倒影。

作者简介

枕石漱流

笔名枕石漱流，取这个笔名是因为我总会被荒野吸引。历史学学生，相信叙事的力量，无论是历史叙事还是文学叙事。思念家乡是我渐渐学会享受的痛苦，而也许写作是我寻找和建构栖身之所的一种方式。

创作手记

这篇作品源于许多年前我脑海中不断出现的一系列图景。它经常在我的梦中或者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浮现，使我觉得非记录下来不可。写成多年后，我早就把旧作抛在了脑后。

那年夏天我选择结束了一段长达六年，跨越我整个青春期的求而不得的暗恋。对象是第一位使我认识到我的性倾向的女生，而除暗恋开始那年和结束暗恋的夏天，我远离家乡，很少与她接触。翻出旧作时，发现脑中出现的无意义的图景和我的暗恋的经历不谋而合，也可以作为其他生活经验的隐喻。

01

我在走，我们在赶路。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我只意识到自己在走。渐渐的，我注意到了我穿着灰色的长斗篷，拖到腿边的斗篷末端似乎消失在同样是灰色的雾气里。身边的人群也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们像是浮游的深色幽灵。我们簇拥在一起，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往前。

草原上笼罩着厚重的水雾。四野没有灌木，没有树，也没有起伏的地势。我只能看到脚边一片草是灰绿色的。雾气使草叶上沾满了露水，沉甸甸地垂下。这里一片寂静。

我们不知疲倦地静静往前，不互相交谈，也不停下歇息。我的头脑中似乎充满了棉絮，或是某种绵密的，网状的东西。像夏日午后凝滞的空气，它们轻柔地裹住了我的思绪。头脑很少活动，也从不形成清晰的念头，甚至腿脚的移动也不是自己的意志。我唯一听到的是脚踏在草上细细碎碎的声响。这迁徙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目的地何在？我不知道。

因为思维的迟缓，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可能是一秒钟，几天，几千年。时间在这里似乎是没有意义的。天色开始变暗了，似乎一眨眼的功夫，雾与夜色就融合了，难舍难分。我们沉默地聚在一起扎起营帐，在草原上黑暗的夜里平静下来。我的思绪之流似乎成了云，轻飘飘的，能让人放松到感受不到自己存在。

而我沉在其中，与它成了一体。

图源 | 《小姐》

02

在半夜，我突然清明了。这苏醒的感觉并不像在午间小憩后带着头痛，火燥气和酸痛的脖子那样尖锐，只是退潮时海滩上闪烁的石英碎片裸露出来那样。我钻出狭小的开口，站定在了一丛帐篷前的空地上。眼前的黑暗中有片更黑的影子飘过，一张苍白的脸孔浮现出来。我们彼此注视着，她对我笑着。

她的眼睛像小溪，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在之中汨汨地流淌，却又清澈地可以一眼看出来。她像一个被生活的苦难逼得早早成熟的孩童那样笑着，像一个怀揣着隐秘的恋情带来的心灵的微颤的少女那样笑着，像一个目送着孩子登上前往战场的火车的母亲那样笑着。她的笑是忧郁的，可是无法只用忧郁形容。似乎有无数人的身影在她的眼角，她的唇边来来去去，像飞鸟投在大地上的图像，影影幢幢。

她的笑使我的心泛起了一阵不可言说的震颤。我直觉地感到这笑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联系是微妙而短暂的。她的面容再一次隐没在黑暗里了。我似乎听到了轻微的袍角翻动的声音。她向我来的方向走了。

我几乎没有犹豫。我追随着她的步伐，踏在夜露深重的草原上，任斗篷飘扬，将营帐抛在身后。

图源 | 《打开心世界》

03

我向和之前恰恰相反的方向踏过草原。我没有计算走过了多少个东升西落，多少个年年月月。时间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四周的景物从不变化。漫长的黑夜迎来了黎明，之后便是长久不退散的白日。她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时不时在我前方的雾气中一闪而过，却总是隔了一段距离，看不真切。在「跟着她」的念头也终于逐渐在头脑里模糊，融化之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必定是走了很久了，以至于来到了这空寂世界的起源，或是终点。一个巨大的坑口展现在我眼前。坑壁隐没在阴影里，我看不到多深。与它相比，任何人，事，物都只是沧海一粟。试图看到整个洞口的时候，我的视线仿佛脱离了我自己，随着高空的风，在云层之上盘旋着，俯瞰着这片荒原。风呼啸着，我似乎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唱着古老的的，无词的歌谣。不是一人的创作，而是世世代代口耳相传的，无数人的生活，情感中相同和不同的部分凝结而成的。这歌谣歌颂雨，歌颂风，歌颂土地，歌颂河流，歌颂飞鸟，歌颂夜晚和黎明的来临，歌颂时间的流逝。它唱了一千万年了，而且我很确定，在接下来的一千万年间也会继续唱下去。

我沿着狭窄的，陡峭的小径往坑的底部爬。随着我的下降，黑暗中开始出现一些参天大树的根部。它们裸露在阴冷湿润的土壤表面，已经干枯了。虬曲的纹理触手温和，就像拉着一首回旋，蜿蜒，缠绵的乐曲的小提琴琴弓一样。被茫茫的雾气环绕着，我甚至看不见坑壁的另一边。坑里是空旷的。她的身影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但我无意识地认定了她就在下面。如果她不在呢？遇到了她，我应该怎么做呢？说什么呢？这些念头没有在我的脑子里出现过哪怕一瞬间。我攀着它们，无意识地向下。

图源 | 《燃烧女子的肖像》

04

不知过了多久，我到达了底部。

眼前出现另一片草原。就像之前那片一样，旷阔，宁静，似乎能有回音，远远地从天空中传来似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雾已经散去了。草湿漉漉的，在遥远的，不太明亮的太阳下闪着微光，显出一种特别鲜艳的翠色。远处伸展着一条小溪。

波光粼粼的小溪在宽广，寂寥的平原上蜿蜒着流向远方。在空无一物的蓝天之下，它的出现有些诡异，像是被刻意地嵌在这片原野上的。溪水像玻璃一样，清澈见底却空无一物，也佐证了这个观点。河床不宽，勉强能让两个人并排躺在其中。我似乎在冥冥之中预见了什么，走近水边，望向对岸。

啊，她就定定地站在河对岸，像那夜一样清晰。只是现在，投在她身上的光不一样了。她笑盈盈地看过来，迎上我的视线。风把她的斗篷吹向一边猎猎飞舞，像挂在旗杆上的旗帜那样。我们静默地相对望着。像教堂穹顶一般的，高高的层云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无限寂静的草原，依然在耳边回响的无词歌似乎在绵软地挤压着我的心。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缘由的巨大的悲哀，于是我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多了疲倦和平静。她也收敛了嘴角。

时间像身前小溪中的水一样流着，因为各部分并没有分别，所以不知过了多久。

我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一步步踏进齐膝深的溪流。她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脸是模糊的。我仰面躺着，顺流直下，向开满白色花朵的水面，西方的海外国土漂去。我知道在这平原深处的某一处岸边有一座小小的木屋。吱呀作响的台阶引向生着斑驳苔印的门廊。而她就抱着双臂，坐在台阶上，歪着头，等着我。我可以肯定地说，她从开始的开始就一直在那里等了。我们的目光会在空中交会，平静地，然后，我将义无反顾地移开视线，漂流，漂流，顺流而下。我的惆怅不得要领，不得抒发，随水沉浮。也许某天，我会在一方乐土上生根发芽，但是现在要做的只是漂泊在这生命之河上。

图源 | 《打开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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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作者：枕石漱流

排版：小熊

封面图来源：《燃烧女子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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