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与繁花书房,70年归去来的故事
伴随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我们和金宇澄登上通往屋顶的窄梯,眼前视野逐渐开阔,鳞次栉比的屋顶、院落与院落的间隙,新旧的时光肌理褶皱,都在略微刺眼的阳光之下,一一显现……此刻,黎里古镇的“中金家弄”故事,被天光再一次勾勒出了旧模样。
采访的前一晚,他说是第一次在改造后的“繁花书房”住下,静谧极了,“白天叫个不停的小鸟。也休息了”,他笑着说。唯一些许的不适应,是现代化的“烦恼”,这五进院子的各种照明玄机,要他一盏盏去寻找和熄灭,这恐怕是这里几代的居住者都不曾有过的“烦恼”。这一晚他睡得很早,也坦言并未发生我们想象中“睡在老宅、回到故乡的百感交集”,反而是一种“住下来,我觉得还好”的平和,如释重负的踏实感。对他来说,那百感交集的时间点,已经悄悄过去了。他曾花几年时间出版的《回望》,写有他所知道的长辈们的黎里往事,写父亲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我想,我应该放下它了。”翌日清晨,他走到院子里,发现角落里的柿子树落花了,金黄色,细小清晰的花瓣,安静地散落一地。
作家金宇澄,原名金舒舒,1952年12月生于上海,中国当代作家,现任《上海文学》执行主编。他的小说《繁花》曾获得多个重要文学奖项,去年由王家卫导演执导的基于《繁花》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上映,广受好评。图片摄影 Boris Shiu
金宇澄绘画作品《黎里1》,2019 纸本水笔水彩 27.4×37.2cm
取名“繁花书房”,且小说《繁花》也有关于黎里的背影,但真要了解“中金家弄”故事,建议读他的《回望》。
“中金家弄”门口的河流曾经水系繁忙,家家户户门口都有这样的河埠头,方便乘船出行。图片摄影 Boris Shiu
金宇澄生于上海,不满十七岁便赴黑龙江的黑河务农,几年后,知青们开始想方设法迁去各自祖籍,离上海就近很多,因为“上海一直在远处闪闪发亮,你一直得不到它”,当时黎里的三姑妈说,你真的不是黑龙江的人,你是黎里的子孙。就此,他才有了在黎里镇小住一段的感性经历,迁户口的事最终没办成,以后却被他写进了小说。
一进院的二层是属于文学的空间,靠窗设计了长桌,让人可以一边看书、一边眺望河对岸。图片摄影 Boris Shiu
老宅能保留的结构尽量保留,同时又考虑到了现代生活的舒适性和便利性。图片摄影 Boris Shiu
一进院走上二楼墙面上挂满展览和活动海报,记录了金宇澄文学、美术之旅。玻璃展柜中展示他文学生涯收获的各式奖杯和奖牌。桌柜中呈现不同版本的《繁花》手稿及小说、散文的原始手稿。
从侧门进来,墙面上黑白摄影照片记录这栋祖宅最初修缮的过程。
一进院中庭角落摆放着金宇澄绘画作品集供观者翻阅。由此可以上到二进院的二层,进入绘画主题空间。
走进一进院就能看到墙边柜中陈列着金宇澄与王家卫导演和《繁花》剧组往来的照片、画稿和器物。
二进院的二楼是绘画陈列空间,窗外刚刚发新枝的老柿子树绿意盎然。图片摄影 Boris Shiu
当年的黎里古镇,与水伴生,是水和船的世界,金宇澄说,沪青平公路建立之前,黎里居民往返上海都依靠船运,每家每户都设有河埠头。1970年代上海公兴路已有黎里的长途车,但当年苏州河挤满了船,黎里狭窄的市河也同样,竟然有绍兴乌篷船。江南最方便直接的是船,镇上的婚丧嫁娶,甚至都有专船操办。“天还没亮,周边的渔民打捞了水产,已经来黎里茶馆喝茶,人声鼎沸。”他说。
房子里裸露的木结构、新旧拼接的建筑格局,与画作形成有趣的呼应。图片摄影 Boris Shiu
如今,这里的河埠头虽在,水运停止,提升的是时间效率,改变的是离我们远去的生活方式。金宇澄怀念曾经的慢生活, “到了春天,你可以搭一艘过去的航船,去看江南的桃花和梨花,像丰子恺先生写的那样,在船上看书,喝酒,缓慢航行,你不会着急。”
混凝土的墙面、搭配西式古典吊灯,大幅的绘画作品让空间风格明快而现代。
他难忘老宅往事,有一张父亲1948年买的旧丝绒沙发。“1979年时候,旧沙发还在第三进院楼上,我姑妈说,你们上海人现在独缺弹簧,哪里也买不到,这个破沙发里有很多,拆了带回上海吧。”物质匮乏的时代,是自我动手一代人的记忆,但老房顶破损漏雨,老沙发上已经有很多窟窿,弹簧锈迹斑斑,他挑了一些带回去,最后发现完全不能用,甚至手一压,弹簧就断了,他说,“一直记得为了这沙发,我特意来黎里一趟的事。”
这幅自画像用特殊的外凸玻璃老画框装裱,形成有趣的视觉效果。
第三进院里保留着老宅原始的斑驳墙壁。图片摄影 Boris Shiu
金宇澄绘制的建筑效果图。
斑驳的墙面肌理,是时光留下的痕迹。图片摄影 Boris Shiu
在上世纪50年代的历史震荡里, “中金家弄’逐渐演变为大杂院。黎里老宅对金宇澄来说是并不陌生,一直留存在长辈口述的姿态里,既生动又遥远。2019年,金宇澄收到来自黎里的邀请,希望他能来“中金家弄”常住,经历那么多年,有关祖居已经没有任何真实存在的资料了,了解这房子的长辈们都不在了。“但我也推不掉,谁能推开这样的一种希望呢。”他说。
第三进院是家族往事陈列厅,有祖辈、父母留下的物件、书籍和信件。图片摄影 Boris Shiu
长辈们的老照片、过去的信件被放在这个空间里展示,让渴望了解“中金家弄”故事的人们,有更直观的感受。图片摄影 Boris Shiu
父亲70多年前买的圆桌,金宇澄在这张圆桌上写成《繁花》与《回望》。左边书柜里是父母收藏的《鲁迅全集》,这套书陪伴了他的青年时代。墙上是父母的老照片。
三进院二楼的走廊陈列金宇澄的绘画,展柜中是画稿。
走上最高的三层屋顶平台。
三进院走向四进院的空间,也布置成现代风格的休息角落。图片摄影 Boris Shiu
回忆这个漫长的老房子改变过程,他开玩笑说,原以为“繁花书房”的项目,该早于王家卫导演的电视剧吧,没想到,电视剧《繁花》跨年上映了,“繁花书房”还在继续折腾。
“一直到装修的后期阶段,我才越来越明白,‘我’这个字变得越来越大,已没法回避了,这空间不是一般意义的咖啡馆图书馆,最后是看‘我’给出怎样内容?‘我’越来越重的落到了我身上。”金宇澄说,这里需要体现什么,是专属于他的氛围和气质,包括家具、灯、色调等等的个人选择,尤其展陈的内容和呈现方式是什么——“‘我’已经没法模糊和退缩了。” 他对历史的描述,对文学、绘画、影视等越来越具体细碎的表达是什么......随“繁花书房”布展时间表的逐渐清晰,金宇澄感受了从没有过的巨大压力。
第四进院是金宇澄的书房,白色的基调让老宅的氛围简洁、明快,摆放的是金宇澄藏书,从上海一箱一箱地带过来。图片摄影 Boris Shiu
书房的局部,一个让人能专心阅读的角落。图片摄影 Boris Shiu
院子里摆放着以他的画作为灵感制作的雕塑装置。图片摄影 Boris Shiu
如今,让观者最为心动的是第三进的空间吧,这里摆脱了常规意义的会客概念,出现颇有个性的“回归”主题,这里摆放了长辈们当年带走的家具、书籍和日用老物件,辗转上海70年,然后重返这里。人生只一个70年,谁能有幸能呈现这岁月流转的概念,准确抓住了时间意味的回望。金宇澄笑笑说,“有一篇’生日密码’说,属于我这一天出生的人,是‘既看到蛋糕,也吃到了蛋糕的人。’”
书房中的老家具柜中,也陈列了金宇澄收藏多年的物件与书籍。图片摄影 Boris Shiu
第五进院还在完善中的画室,是金宇澄真正的个人空间。图片摄影 Boris Shiu
这与他写小说的较劲个性很相似,他不是一气呵成的作家,他的文字通常会改很多遍,《繁花》最早的十个印次,每次至少有10页A4纸修订。面对“繁花书房”的前世今生,也是直到今天,他才觉得“差不多了”。对于他来说,“繁花书房”和他小说、绘画一样,“如果大家喜欢它,我非常欣慰。”
从书房走进绘画工作室需穿过夹弄,白墙灰砖、碎石地面、青灰屋脊与当年的老井都被保留下来。
最后端是后院,保留了老墙面,新加了现代风格的户外结构。图片摄影 Boris Shiu
作为观者,走进“中金家弄”,遇见“繁花书房”,我们步入第一进、第二进、第三进……浏览《繁花》《回望》的手稿和校样,细读家族信件、书籍,恍惚间,有某种能量在默默地蔓延,它积蓄了无数年代的时光与记忆,从此刻开始吸引你的注意。
平面部分
摄影 | Boris Shiu(部分图片)
造型 | 朱隽Judy Zhu
采访、撰文 | 余雯婷
编辑 | 朱隽Judy Zhu
视觉设计 | 舒宁
视频部分
出品人 | 许绿芸 Beryl Hsu
监制 | 朱隽 Judy Zhu
导演 | 王小邪 Wendy Wang
摄影指导 | 徐亮
剪辑 | 徐亮、王小邪
调色、混音 | 徐亮
字幕翻译 | 彭奕华 Eva Peng
视觉设计 | shu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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