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绣的前途和命运
第一次尝试写个小说。
马克吐温说的对，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序章
陈句鹏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他连闯五关把学渣女儿送入了大学。
多年以后，陈句鹏站在调查组面前，不禁想起2004年拿到女儿高考成绩的那个闷热下午……
303分。连专科都上不了。18岁的陈彦萍哭了。
陈句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说：“没事儿，接下来看你爸爸的，一定能让你上大学……”
他去找小舅子，乡长张山峰。张山峰觉得这是小菜一碟，一个电话就招来了县招生办主任冯锈振。
冯看到乡长桌上的高考成绩单，一下子就明白了。虽说他和乡长差不多平级，但县官不如现管，乡长的面子还是要买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有前途。
想到这里，冯锈振笑嘻嘻地问：“闺女想上哪个学校？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这么容易？改分数？”乡长有点好奇。
“分数咱们这个层面可改不了……”冯摇头，“同届里面挑个成绩好的顶上就是了，不难。”
张山峰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可能要走的流程，瞬间判定这个主意靠谱：“行，就这么办！姐夫，你啥意见？”
“嗯……找个姓陈的吧，我可不想让闺女随了别人的姓……”陈句鹏也觉得可行，唯一比较难办的也就这个姓氏了。
01
几天后，冯锈振满头大汗地跑来和乡长汇报：“找到了找到了，哎，真不容易啊，我好不容易做通了校长的工作！”
“546分！比专科线高27分！河东理工大学国贸系！怎么样？”冯锈振恨不得分身为二，好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老冯，真有你！”
“哎，辛苦冯主任。”乡长很满意，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家庭情况怎么样，你懂的……”
“放心，父母都是农民，老实本分，亲戚里也没有当官的，我都调查过了！”冯锈振胸有成竹。
“叫陈春绣？这孩子性格怎么样？太泼辣以后恐怕也会惹麻烦……”乡长考虑问题很全面。
“哎，乡长，哎，陈总来了？”冯锈振看见陈句鹏进屋，忙打个招呼，“要么说咱闺女是命中注定要上大学呢！这个陈春绣性格随父母，特别温顺，保准出不了乱子！”
“哦？陈~春绣？不错，冯主任，感谢啊！”陈句鹏唯一的顾虑打消了。
“谢什么啊，张乡长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不多聊了，我去把陈春绣的准考证打出来，档案取出来，剩下就看你们二位的了。”
王欣英听说冯主任让她补打准考证，心里“咯噔”一下：“造孽啊，不知又是谁家孩子倒霉了……”
看到名字是“陈春绣”，王欣英更揪心了——这是同村的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文文静静，与人无争，一心学习，是老陈家一家子的希望。
有什么办法呢？冯是领导，领导安排的事情就要一丝不苟地办好，这是本分。
王欣英打印好准考证，叹了口气交给主任，心想可能就是单纯地补打个准考证吧。得罪领导事儿小，丢掉前途事儿大。再说我人微言轻，能改变什么呢？我家孩子又没高考。
02
李程涛觉得很奇怪，陈句鹏给女儿领录取通知书，正常领就罢了，找他这个邮政局副局长干什么？
没带女儿的身份证？开玩笑，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么大的事儿，这是关系到孩子的前途命运啊，哪有这么马虎的父母。
万事反常必有妖。不过陈巨鹏虽然只是个做生意的，但小舅子是乡长。拐着弯跟自己也沾亲带故。多个朋友多条路，李程涛想了想，还是给柜员打了个电话放行。
事后李长了个心眼，让柜员拿来领取记录看了一下，“陈春绣”，李程涛一愣，他记得陈句鹏的女儿明明叫“陈彦萍”。
“王八蛋。”李程涛心里骂了一句，随即嘱咐柜员说：“记住，我没给你打过电话，也没看过这个记录。”
过一会儿，接个电话又跑来补了一嘴：“如果有人问这份录取通知书，就说没收到！明白吗？”
“明白。”
…………
陈春绣对自己的分数还是很满意的，反复计算，觉得第三志愿——河东理工大学国贸专业是稳稳的。
老陈鼓励女儿：“只要你考上，我砸锅卖铁，我叫你上。上学才是改变命运的出路。”
但是录取通知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家没有电话，留的是邻居家号码，一次次地跑去问，都没有结果。
最后，陈春绣意识到，自己落榜了。
“也许是理工大国贸专业太火了吧，报的人多，分数水涨船高。”
“我为什么没多考几分，看来还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好。”
陈春绣自责地想。
看看家里的情况，父亲满是老茧的双手，她决定放弃复读，不给家里增加负担。
“上大学固然有前途，但这就是命吧。”
大学梦，是破灭了？还是醒了？
陈春绣不知道。她踏上了去往烟台打工的长途汽车。
同一天，邮政局副局长李程涛松了口气，感叹：“这家人可真老实。连问都不问，活该倒霉。”
03
文训中学以清末当地大名鼎鼎的义丐命名，时任校长崔辑会在当地小有名气，他是全市最年轻的特级教师，也是最年轻的中学校长。
听完冯主任转述的乡长张山峰的请求，崔辑会颇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找来自己的心腹，副校长李键民和学生处主任郭蓝忠，商量一番。
郭蓝忠听完怒了：“张山峰有点太不像话了吧？这么干这孩子的前途命运不就让我们给毁了？”
崔辑会不由想起自己也是农家子弟，十年寒窗，靠着成绩优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刚要说话……
“崔校，老郭，咱们谁不是从农村出来的？到今天这个位置，咱们容易吗？”副校长李键民开口了——“张山峰是地头蛇，咱们千万别不把乡长当干部，这可是他亲外甥女的事儿，咱不办，他能不嫉恨咱们吗？”
崔、郭沉默不语，心想真是好不容易挤进了这个阶层，前途命运都指望圈内人彼此抬轿子、互相帮扶呢……这时李键民继续道：
“你俩信不信，咱不给办，别的学校肯定给办！到时候咱可就被动咯！”
“办！”崔辑会站起身，“我这就给冯主任去电话，你们二位负责挑选个合适的人选，记住，女生，姓陈，分数高，家庭条件差。对，个性别太强，不然闹出幺蛾子来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郭蓝忠无奈：“得，每个应届生我都熟，甭说了，陈春绣！”
“哎，这都是命啊，挺好的孩子，可惜了……”郭蓝忠想，我能怎么样呢？乡长校长让干的，作孽的也是他们，与我无关。
几天后，郭、李二人认真地将贴有陈艳萍照片的空白高中毕业生登记表上加盖了文训高级中学公章，细心嘱咐张山峰记得回去加盖乡政府公章，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乡长。
准考证、录取通知书、档案，这些名字都是陈春绣，但照片和相关信息却都成了陈彦萍的。陈句鹏满意地笑了，前三关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做生意先做人，做人要懂得感恩，陈巨鹏深谙经商之道，心里暗暗记下了县招生办主任、邮政局副局长、文训中学校长等人的名字。
就差户籍和入学两关了。
陈句鹏信心十足，小舅子张山峰爱外甥女心切，自会摆平这一切。
04
乡派出所所长任叔坤跟乡长一直跟得很紧。
他认为张山峰是个有魄力、有能力的人，前途无量。交人要在未升时，任叔坤对自己为人处世也很自信——因此当乡长让他帮忙搞个虚假的户口迁移证明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户籍民警郭炜有点儿为难：这可是造假，你任所长讨好乡长巴望以后升官儿，万一出了事儿闹不好得我背锅，偏偏我还姓郭！
任叔坤察觉到了郭炜的矛盾，只扫过去一个眼神儿，郭炜如梦初醒：“所长，我立刻去办，您什么时候要？”
“所长这是把我当自己人啊，我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郭炜为自己的犹疑而懊悔不已，“所长会不会看出来了？我真蠢，前途会不会受影响啊？”——郭炜几天没睡好觉。
陈句鹏心里又记下了任所长的名字。好人啊，陈句鹏想。
05
陈彦萍来到河东理工大学报到时，有点忐忑。因为她知道，自己带的资料并不全，正常情况下会被打道回府的。
“我叫陈春绣。”她默默地在心里反复练习，眼前不禁浮现出父亲、舅舅信心十足的样子。
“萍萍，哦，不绣绣，放心吧，你舅舅早就和学校那边打好招呼了，你就当自己是陈春绣，大大方方去报到，没问题的。”
“绣绣，记住，找杜老师报到，舅舅等你好消息！”
…………
“陈春绣”，终于看到了这个名字，仿佛一摞钞票。教务处处长助理杜岩利若无其事地接过陈彦萍的报到材料，翻了翻，笑道：
“欢迎你，陈春绣同学，欢迎加入河东理工大学！”
一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顺利。
晚上，当陈彦萍躺在学生宿舍床上时，她知道，万事大吉。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即将开启，前途一片光明。
她很感动：爸爸妈妈真好，舅舅真好！帮助过她的叔叔阿姨们真好！
同时她也自豪地想，上学路上每一关都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每一关都轻松突破，我的命，真好。
终曲
夏天居然手上生了冻疮。食品厂工人陈春绣苦笑，每天处理冷冻生鲜真不是好玩的。
少壮不努力。躺在工厂宿舍床上，陈春绣又一次自责，不然现在躺在理工大学生宿舍床上呢……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没准儿还能得奖学金，给我爸妈买点护肤品，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手和脸都皴了。
毕业以后，我也穿上公家衣服，当个公务员，让乡亲们看看，我们老陈家算是混出名堂了……
梦里的陈春绣笑出了声，才意识到，那条路虽然光明，但对她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我的命不好。
不过这里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块钱，比种地强多了。陈春绣自我安慰，继续胡思乱想——
国家真好，给了我这样考不上大学的农家子弟工作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把握，努力奋斗，不辜负这个公平、公正的社会！
陈春绣想起了小时候新华字典里的例句：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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