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几年前的夏天,我回国。
南京的夏天是富有幻觉的,你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感到恍惚,斑驳的光从梧桐树缝隙中落在地上,一段摇摇晃晃的阴凉。
在这种隐约的光下,过往的岁月都被唤醒,记忆又断断续续的重现连在了一起,再苍老的人也能在这种记忆中借尸还魂。
今天讲的故事就包裹在这夏天里,那些夏天里的梦,在幻觉消失后支离破碎。
尽管很多故事都致敬《百年孤独》的这个开头。可我想,德国的十年本硕生活,那些破烂的木碎时光,海海人生,最后只能自嘲一笑,说出这句“多年以后”。那天,我打算去看望德语老师,那是我去德国留学的第二年。我也不知道怎么萌生去德国留学的想法,也许是媒体里面这个词出现的太多,也许那里不经意间接触到的德国意象。总之,这个国家,成为了我的执念;以及,我的不幸。接触到的信息过于美好,以至于留学后的种种心酸曲折,当年的我都未曾有设想过。但如果我去劝以前的自己,我知道是劝不动的。十年后,我从那个听着别人故事的人,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故事。跨海奔赴,苦读本硕文凭;十载人生,换来五千月薪。稳定国企,只剩平淡余生。
从燥热的气浪里走进办公室,在空调的凉风下,一阵清爽。我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我的老师,他依然是那副神采奕奕,充满生气的模样。那是属于2000年代毕业的人,特有的风采,在我后来所接触到的许多德语人中,那些千禧年代出身成长的人中,再也见不到这副模样了。他递了根烟给我,两人互相点火,聊起了近况。他说这两年中国有钱人越来越多了,生意不错。过两年打算自己跳出来单干,问我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创业。我讪讪的笑了笑“那肯定行了,到时候还麻烦老师你关照一下了”。弹了下烟灰,狠狠的吸了一口。马上老师要去开一个德福讲座,其实是公开课的形式。来的人很多,既有德语专业的学生,也有心怀希翼,想去德国留学的其他专业学生。自然而然,我的行程也就变成了先听课,等讲座结束,再和老师一同去外面餐厅吃饭。餐厅已经订好了,当年我们每届考完德福的人,都会去那里吃一顿。现在也算衣锦还乡,故地重游了。讲座快要收尾的时候,老师邀请我上去分享一下德国的留学生活。就像那些高分考生,都愿意回母校宣讲一样。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上台了。这对我而言不过是看望老师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可能不经意,又把别人命运的指针拨向另一个方向。那天我很上道。生活了两年,也时常和国内朋友聊起这些。于是稍微讲几个段子,教室里的同学们就很开心。“跟大家讲讲德国的天气”。同学:“很冷吧”。“同学们说对了,德国的天气只有两种,冬季和大约在冬季”。
再讲一讲德国的数字,用手势如何表示数字。中国人怎么用手势表示1-9,德国人怎么表示。这里提一下,德国人表示“2”,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张开的,在中文的语境下,自然是表示“8”。
然后再来个关于数字的段子。
比如我在火车上和德国人聊天,我问他们多少岁,他们说1983年,然后我算了一下2018-1983=35,几秒钟就给出了答案。然后德国人惊呆了,中国人数学都那么好吗?
或者我在和朋友在乒乓球馆里玩了几局,我就成为了全校的乒乓球大魔王。
一时间,我讲着讲着忘词了,稍微有点尬住,就给自己加了点戏化解,说自己刚回来不久,还在倒时差。没想到“时差”这个词的效果意外地好,台下气氛一下又活跃了。(其实就是一波正在做留学梦的人看到了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活人的兴奋,时差这个词也仿佛在强调我刚从德国回来)。后来我在电影《中国合伙人》里面看见了这个桥段,我想,可能导演那天也在讲座现场。
就像我在台上分享的时候,说到了打工赚钱。比如一天72欧元,一提到钱,台下同学两眼放光。台下的听众只知道我赚了钱,却不知道这个钱是怎么来的。我也没好意思说是文盲都能做的仓库打包工作。新闻从业者可以说我讲的都是真相,只不过是一部分的真相。我也是出于各种考虑,讲了一些东西,回避了一些东西。上面这些故事其实在如今的中文语境里依然受欢迎,你给了自己感觉生活在了那个国家的幻想。幻想自己真的能够和德国人聊天。一口熟练的德语,将来和德国人聊天的时候该有多快乐啊。幻想“外国人数学不好”,德国留学难度应该也不高,以我985的做题能力,到时候毕业不是轻而易举,万一还能提前毕业,直接去外企拿高薪。幻想到时候再回来这个台上,一代又一代,给新学弟学妹们分享经验。我曾经也是坐在台下,看着别人在台前说着各种段子,活跃课堂气氛的人。其实分享主要集中在故事和段子上面,同学们爱听,老师爱讲,招生效果也好。不管是大学课堂,还是培训机构,一如既往的有效,可能这就是教学法吧。德语方面,我也稍微讲讲,但是一开始我就实话实说,我德语不好。我是真的说的是实话,但是教室里的学员们以为我在谦虚,毕竟中国人的习惯就是装弱、藏拙。但那时我也不敢解释太多,不敢一直描述自己的德语有多差,德语学着有多么不快乐,毕竟老师也是要招生的。讲座结束后,到了交流时间,很多同学上台找老师交流。当然也有找我交流的,请教我德语学习的方方面面。
这段记忆很深刻,因为我那会儿真的饿了,胃里面如同一片荒凉的广场。所以我希望那些同学别一直问了,放我和老师去吃饭。墨菲定律,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往往都会发生。我这边没人问了,但是老师那边一直有人问。最后的最后,一个姑娘在队伍后面,特意想等到所有人都交流完,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和老师交流。她眉头紧锁,一直说个不停。那语速让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很焦虑。我就在边上等着,伴随着饥饿,迫切的祈祷她早点说完。她刚开始还在问我老师“听力听不出来怎么办”“写作写不好怎么办?”“口语无话可说怎么办?”等等。这些都是些正常的问题。每一个德语初学者,都会来找老师问这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又是说来话长的那种,随着时间慢慢都能解决。到后面就演变成她一个人在说:“谁都跟我说,“你的基础肯定很好的”,“但是我其实根本就不会说,不会写”。“ 我真的也读了,也背了,但是还是不行”。已经不是在提问,不是在交流了,而是在跟老师寻求安慰了。说着说着就要哭了,然后默默地报名了这一期的德福培训班。在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走出了教室大门。
后来我就跟老师聊天,我说“我看到那个女生,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很着急,很想学好德语,所以才会一直问那些问题”。但我的老师连忙否认“她跟你不一样,她是德语专业毕业的,还是xx大学的”。她一个人在说“谁都跟我说,“你的基础肯定很好的”,“但是我其实根本就不会说,不会写” “ 我真的也读了,也背了,但是还是不行”
所以我终于理解这个姑娘最后为什么说这番话了。毕竟德语专业+专四+专八,谁都会觉得这个姑娘基础好的吧。
“他们这种科班的,其实水平也就那样吧。他们老师不讲专四专八,最后还得来我们这里报班。不过她们态度挺好的,我们认真教,她们认真学,专四都能过。”“你说科班的和我们这种培训机构有啥区别吗?没有。南京高校的专四通过率,有一半是我们机构的功劳。真的,过两年和我干吧,德语这事,我看有前景。”
应了一声,又给老师敬了杯酒,想让老师继续说说这个女生。
在那场讲座的前一年,我老师就已经接触到了这个姑娘。当天的讲座是在A机构,但是老师之前是在B机构教德福。在B机构就已经教过这个姑娘了。不仅如此,这个姑娘之前也挺努力的,这个努力指的不是学习上,而是社会上的努力,比如找实习,找兼职之类的。这个姑娘曾经在B机构做过兼职的德语课程顾问,课程销售。学生工,廉价劳动力,干完几个月的活直接让你走人。这也是B机构的常规操作,毕竟最容易剥削的就是学生。“我肯定不会让她教课的,教不了。所以让她做课程咨询。”我的老师评价她的水平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她的水平真的不如曾经教过的一些学生。这话确实不是吹牛,我在德国真的遇过同门的学生,是真的能够在德国独当一面的那种学生,口语听力是真的好。这里独当一面的定义:不和中国人抱团,有事就自己用德语去解决,有问题就去问官方,要办个什么事,要写个什么Vollmacht之类的也不用查模板。这一类真的能够熟练运用德语的那一批人。
那我继续问这个姑娘的德福方面怎么样?老师还是那个回答,不行。“这姑娘学了这1个月的德福培训班后能考成啥样?”由于这种问题太过伤人,我没有说出口,想了一下,问了另一个问题:“她学德福的目的是?”从老师口中,我得知。这个姑娘大概就是大学学了个德语,专四专八也过了,但是似乎没什么“水平”,又想要提升一下德语。她可能想考个德福,之后出去留学,“学了xx语,就要去xx国留学”。但这些都是我的臆测,她可能也不见得想留学,就是和自己德语水平过不去。也有可能就是“学了xx语,以后也想教xx语”,只要是能和德语相关的工作就可以。四年的德语还是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我一定要把语言学到顶尖。
由于这种经历过于奇特,探究欲让我想知道这个女生的一切,她是贵州的贫困县出身。家里收入就是靠种地,暑假会回去种地,收粮食。当年提前批,老师觉得德语不错,适合女生学。长三角的985,以后肯定找工作容易,就让她报了这个专业,结果刚好被第一志愿录取。上了大学之后,人也有点内向,喜欢刷题,所以成绩还好。但是口语不行,不习惯和人交流。其实班里同学有建议她不要走德语这条路,因为家里负担留学费用太沉重了,不出国在国内学德语没用,不如转行拿着985的名头试试其他工作。但她就是舍不得,考了大学,学了德语,以后还是想凭这个吃饭。在机构苦点累点,但也能多学点知识。只要把口语锻炼好了,以后再花时间考德福。家里借点钱,德国留学一年十万,她再出去打打工,应该也能生活下去。她看网上也有人分享经验,低成本留学的。到时候她德国留学毕业,找工作肯定工资比较高。那天吃饭和老师聊了什么,我并没有印象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位女生。世界万千,贪嗔痴,爱恶欲。求而不得,得而复失;因果缠连,空留余恨。她离开教室后,心情有些低落。去卫生间洗了下脸,调整了一下情绪。“今天下午什么都不做了,去出门散散心吧。”四年大学都没怎么出去逛,今天一个人走走。她把目的地定在了离她最近的鸡鸣寺,1公里,她走路去,可以省两块钱。随便给自己求个签,问问前途吧。今天是周六,爬鸡鸣寺的人挺多的。她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水杯,坐下来喝了几口。休息的时候目光往四周随意一扫。突然看见了一个长的帅帅的男生,看见那男生的脸,她有一瞬间的心动,可扫到他旁边女孩的时。他们脸上灿烂的笑,让卜芳琪有些刺痛,眼里刚有的小微光立马又熄灭下去“俊男和靓女才理所应当一直幸福下去吧”。等我留学回来,有份工作,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吧,现在我先提高自己,恋爱先顺其自然吧。她起身加快了脚步,继续登山,不去看那一对,慢悠悠,牵着手的情侣。把他俩甩在了后面。到了山顶,求了三根香。她拜的很用力,在脏脏的石头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祈祷着接下来的一切顺利。可一同去过鸡鸣寺的情侣总是会分手,祈祷着一切顺利的人生活往往不太如意。她从鸡鸣寺后山去了古城墙,父亲刚好来了电话,父女间总是不知道说啥。“在南京过的还好吗?”“生活费还够用吗?”“之前你给我说的那个工作还顺利吗?”。应了几句,挂了电话。通话时长刚好停留在59秒上,不知道父亲是为了节约电话费,还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以后教他用微信打电话吧,卜芳琪心想。他的那个山寨机也用了5年了,以后挣钱给他买部智能手机吧。再给他买点其他吧,他一直不喜欢买新衣服,淘宝现在也便宜,他在集市上买的衣服又贵质量又差,之后给他快递寄回去。嗯,还得教教他怎么拿快递。
走了一会,又坐上了玄武湖的游船。滟滟随波,玄武湖包围了紫金山,湖风吹拂,绿波轻轻的拍打着船弦。那个夏天是卜芳琪毕业的季节,那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一个夏天。她吃着几个包子,那是她的午饭。她恶狠狠的想到,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在玄武湖旁边买一套房子,每天中午都要吃肯德基,每天晚上下班都要来玄武湖旁边看风景。她的最后一个包子没有吃,用力的往湖中心扔了过去,大喊了一声“啊!”。
那是她曾经真正的青春年月,躁动,烦躁,郁结,甚至还有些悲观。后来随着人生的历程终究证明这种念头的浅薄和幼稚。但当初那种欢脱发泄的心情,那样在逆境中却又不失对美好的想象,是历尽千帆,再没有过了的。那天晚上回到出租屋,洗漱完毕,坐在床上。拿小本子记下今天的门票费,生活费超支了,接下来几天还是吃泡面吧,卜芳琪想到。床头有德福教材,她不打算看,今天太累了。她打开了手机,听着德福听力,慢慢睡去了。梦里她去了德国,夏天的茵梦湖吹着风,旁边是她的未婚夫,一起摇着船,很开心。第一个结局
这个女生在培训机构学了很久,但感觉还是口语很差,没有办法提高了。她选择了考德语研究生,她想着,笔试过了,面试的口语应该没问题吧,我把笔试分刷高一点就可以了。
她在南京,一边做着兼职,勉强维持生活;一边备战考研。她是8月份准备考的,时间不够,失败了。她第二年选择继续考,但最后还是失败,删了所有好友,回家务农了。
第二个结局
这个女生在培训机构学了几个月,口语方面终于有所提高,在德福考试中刚好顺利通过。于是向亲戚借了几万块钱,想出国留学,最后发现留学的成本超出她的预想,最后欠了亲戚十几万块钱。
由于大学本科是德语,她也想继续学德语,于是申请了对外德语教学,最后花了4年时间终于拿到了硕士学位。回国找了一份4000块钱在机构教德语的工作,继续讲起了我当年在机构讲的那些故事。
- END -
Salim | 美索不达米亚的故事——伊拉克外派经历分享
老陈死了——安哥拉见闻录(一)
学弟学妹们,好好学习吧。
橙子味丨我从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跨考到了985英语专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