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还在排队求职,老板已经做了保姆
每11个浙江人里,就有一个老板,胡姐就是其中一位。
在我认识她的十几年里,她有时是装修公司老板,有时是餐饮老板,最后一次更新身份是一家织袜厂的老板。在去年疫情封控还未解除时,我还收到了她寄来的一箱袜子。电话里,她很兴奋地跟我炫耀,虽然在杭州市区的餐饮店因为疫情亏了80来万元,但这200名袜厂女工,会给她创造财富。
我觉得她能成功。在她身上,有浙江人永远从零开始的原始激情,也有令人惊艳的行动力。哪怕如今50多岁,还扎着小姑娘的发辫。她很自豪的地说,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没有一根白发。
但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这次袜厂失败带给她的痕迹:毕竟这次她投入的股本,几乎是倾家。
2022年的中国外贸,火爆到令人惊艳。全世界都在向中国大肆采购,我一些做外贸的朋友直呼没想到。
胡姐命好,赶上了这一波红利。她的袜厂设在老家县城,成本低,订单也不愁,全部来自大厂的外贸订单分包。虽是外贸行业的末端,但仍然有利可图。在最红火的时候,每天早上七点干到晚上九十点钟,活还干不完。
但这种好事在去年下半年就开始变化了,年终一结算:「给工人发完200万元工资,几乎一分钱没赚。」
更要命的是,2023年的订单,没有接到一单。不得已,她选择了5折退股,及时止损。那200多名女工,她也顾不上了。
曾几何时,人们视资本如猛虎、老板如洪水。
如今,「资本家」胡姐跑了,工人怎么办?
数据显示,从2022年10月份之后,我国外贸订单连续三个月的出口总值都在持续下滑,美国公布的数据显示,在中国的制造业订单下滑了40%。
今年年初开始,从上海到广州,港口码头空置的集装箱一眼望不到边际。大量订单消失了。
最近,一家上市公司因订单骤减而给员工放假88天。
人们完全没想到,2019年才进入刘易斯拐点,2023年就被逆转。
那些苛刻的招聘条件又回来了:嘉兴一家材料工厂,招聘20人,结果冒着冷雨来了300多人;在四川成都一家电子厂,300个工位引来上千人哄抢;在河南,一位劳务中介招一名员工,却被数十名应聘的人团团围住……
相应地,工价变得越来越低。在深圳一家工厂,临时工价从每小时23元降到17元,应聘者依然在工厂门口大排长龙。
更残忍的是,并不是接受低价工资就能找到工作的。
1986年以上的求职者,很多工厂都不要了。招工嫌老,退休嫌小,就像《三个中老年求职者》。有人说,从35岁失业到65岁退休,中间30年让我去要饭吗?
网上到处都是这种工作难找的哀叹:
据说,自去年以来,员工叫滴滴最怕碰上老板接单。
而胡姐,则选择了保姆行当。
过年时,一位亲戚无意间说起,自己正在杭州当保姆,一个月8000块钱。胡姐一盘算,开袜厂忙活个一年到头,还不如做保姆挣得多!
从保姆培训学校毕业时,校方发现胡姐当过老板,又收拾得体面利落,伸出了来橄榄枝:「在公司里干吧,就别去上户了。」
到雇主家去住家,叫「上户」;离开这户人家叫「下户」。
胡姐感激老师的好意,但回绝了:「3500元底薪太低了,我身上还背着债,需要现钱。」
胡姐上户的第一家,对她百般满意。她饭做得好吃,手脚麻利,带孩子也尽心 ,家人无不欢喜。
但或许是胡姐做老板的基因还在萌动,按雇主意见做完事,她总忍不住加一句「如果怎么怎么做就更好了」。
雇主脸上别扭:「好像不是雇保姆,是雇了个婆婆回来!」
仅仅4天,胡姐就被开了,给了她1000元工资。
中间又被开过两次,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难掩轻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终于不用操心200人的饭碗了。
第四家相处了大概四五个月。宝妈同胡姐相处融洽,但宝妈的母亲住过来后,由于生活习惯不同,对胡姐颇多意见。
更让胡姐别扭的是,宝妈在客厅和厨房各装了一个摄像头。
胡姐感到强烈的屈辱,一个小小的家庭,比工厂管得还严,选择了辞职。
培训学校又拉她入职,负责招生、培训、给保姆们寻找住家,认为她的天赋在于营销而非带娃。
果然,她首月就拿到8000元。在今年第一季度的全国销冠排名中,她目前排在前三。
采访间,她让我给她介绍了一位正在寻找保姆的宝妈。
不得不承认,胡姐比我们都会做生意。
艰难留守
我问了百乐萌宁波主席宋丽波,她做的是塑料模具行业,一家全是创业者,去年上了澎湃新闻,真的是热搜。
她的观察中,身边的情况还好,听说苏州、深圳等地,由于外资的撤离,岗位流失比较严重。
但我们正在写作家传的宁波华氏一位企业家却有不同的感受。2020年之后受疫情影响,物流不畅、原辅料短缺、订单萎缩,位于宁波的全球最大纺织代工商申洲国际停产一天影响年产量0.1%,损失在5000万元以上。头部企业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中小微企业。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一家不受冲击的公司,好像能做到不亏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周边的工厂都在裁员,华氏所在的工厂,从上千人减到了几百人。由于订单不稳定,工人的饭碗不像以前经济好的时候那么稳定。很多都成了干一阵没一阵的临时工,干一天算一天。
这么看来,胡姐跑得算快的,至少只亏了一点钱,就全身而退了。
但保姆行业并非永久之事。她发现,现在年轻人不愿意生孩子,保姆市场实际上已没有前些年那么紧俏。
更让人难过的是,「阿姨市场现在是藏龙卧虎」,各行各业亏了的女老板,都往这个行业里钻。
胡姐说,仅仅她身边,就有做饭店、服装、奶茶、炒股、区块链……失败的女老板,摇身变成住家保姆,「都不是没有故事、没有能力的女人」。
她们的雇主,说不定就是自己以前的员工,就像开滴滴的老板接到员工的订单那样。
相比之下,她反而是做得最小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做过老板。
我一直有个观察的时间节点:3月份,会有一批企业家选择放弃坚持。真正的考验,会是6月份的毕业季。
原因很简单:以前有疫情这个借口,老板在等待、毕业生也在等待。
现在疫情结束了,如果市场还没好转,那说明不是周期,而是趋势。换句话说,不是线段,而是射线。
网上有找工失败的朋友说,现在不要盲目出去找工作了,等到七月份就好了:
我不觉得!
7月份才是大决战!
到了那时,能雇得起保姆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我惟一的建议是,参考一下1983年前后和1990年代大下岗时期的治安状况,尤其是女孩子,要注意安全,这也是我们家传编辑部每天都在强调的。
发生在2018年的郑州空姐、乐清女老师遇害案,都是走投无路的失败者在绝望之下,死前拉个垫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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