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老许:父爱如山

阿斗的梦 阿斗下墙 2023-07-22

[由于当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我们全家九口人每年从生产队里只能分到三斤六两多菜籽油,下厨房的时候母亲就拿一块沾过油的棉花在锅里擦一下就炒菜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点点猪油,饥饿和贫穷一直伴随着我整个童年时代。]

作者:老许
(谨以此文悼念我那已在天堂的父亲)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在寒来暑往中我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生命中那些最宝贵最美好的东西慢慢都离我远去,变成永恒的记忆。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的周年祭日,遥望满天繁星,对父亲的思念牵引着我走进如烟的往事……

父亲自2021年7月20日患病住院至2022年2月24日(农历正月二十四)撒手人寰,享年87岁,终于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219天……

父亲一生悲苦、任劳任怨,出生于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公元1936年,民国25年)。父亲5岁的时候,爷爷死于战乱,裹着小脚的奶奶带着父亲和牙牙学语的叔叔三个人相依为命,靠给别人帮佣维持生计,小小年纪的父亲过早地扛起生活的重担。为了有口饭吃,8岁的父亲做了童工,跟着师父学做竹篾匠,可怜8岁的孩子刚刚和水桶差不多一样高,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去师父家挑水、喂猪、种地……倍尝了人世间的辛酸苦辣。

1958年至1961年,浮夸风盛行,土地减产征购又太重,加之基层干部虚报产量,农民把口粮都交光了,靠吃谷糠、野菜甚至树皮草根,最后竟然吃观音土充饥(一种白色的泥巴,传说是观音菩萨为救苍生而布施的)。年仅17岁从小体弱多病受尽磨难的叔叔也在这时候病饿而亡了,苦命而坚强的奶奶哭干了眼泪,拖着父亲硬是从鬼门关里闯了过来……

父亲一生敦厚善良、公私分明。大集体时代他担任生产队经济和仓库保管员期间,经济上从来没有一分钱的差错,粮食做到颗粒归仓。有一天半夜父亲起来巡查粮库的时候碰到一个村民偷了半袋稻谷,他流着泪对父亲说:哥,我实在是没办法,几个孩子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父亲叹了口气说:“你先回家去,回头我再给你想想办法,但是这个谷子一定要交还给生产队。”父亲把稻谷送回仓库,回家和母亲商量了一会,母亲叹口气无奈的把自家米缸里所剩无几的大米分了一点让父亲给那位村民送过去了……

有一次上面派的工作组领导来检查指导生产队的工作,父亲负责接待,他们走的时候竟然把生产队刚买的水壶和热水瓶都打包了,被我父亲拦了下来说:这是我们生产队的,你们怎么可以说拿就拿走?那位领导当时就变了脸,反而气急败坏地指责父亲工作没做好,回去后几次三番给父亲小鞋穿,派人到生产队查父亲的账,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没多久这位领导同志反而因为腐败问题被处理了……

父亲一生循规蹈矩、明辨是非。在史无前例的“十年动乱”时期,不懂政治的父亲自始至终保持一颗做人最起码的良知底线。上高中的大哥回家说起学校里某位教师被揪斗了、某位教师被学生打了,父亲总是疾言厉色的告诫他: 送你去学校里是念书学习文化知识的,这种事你千万不要参加,如果我知道你在学校里参与了殴打揪斗老师的事情,你就不要回这个家了!!

村里的宣传队在家家户户墙上涂标语,他们准备在我家墙壁上写打倒刘XX的时候,我父亲极力阻拦,并且通过机智的方式使我家墙壁上留下了“狠抓革命,猛促生产”几个大字,而不是那些制造愚昧、不分是非、杀伐恶斗的标语。

父亲一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农村刚刚实行承包责任制的时候,原来生产队集体所有的生产资料和农具被少数人据为己有,生产队的社员们意见很大,但是都敢怒不敢言,父亲到村委会讨说法也是无功而返。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愤然带领我们去村头把生产队的一棵最大的老柳树砍伐了拖回家,社员们纷纷效仿,把事情闹大了,村委会不得不出面处理,把原来属于生产队集体的财产从少数人家里清理出来,重新作价评估,以抓阄的方式平均分配到各家各户……

父亲和母亲是同村人,从小青梅竹马,婚后育有八个子女(5男3女,其中一个姐姐夭折,最小的弟弟送给我的堂叔抚养)。父母亲一直都在为了养活我们而拼命干活,父亲汗湿衣襟挥锄劳作的背影和母亲深夜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补的场面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就算是这样辛勤劳作也没有填饱我们的肚子,由于当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我们全家九口人每年从生产队里只能分到三斤六两多菜籽油,下厨房的时候母亲拿一块沾过油的棉花在锅里擦一下就炒菜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点点猪油,饥饿和贫穷一直伴随着我整个童年时代。

农村实行分田到户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由于生产方式原始、生产工具落后、土地贫瘠、产量低,父母亲没日没夜在田地里辛苦一整年,把颗粒饱满的谷子打包用板车拖着走几十里山路交完公粮已所剩无几,一家人一年的口粮还是成问题。好在那时候政策已经放宽,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农闲的时候可以做点副业补贴家用。

由于家庭贫寒,大姐和二姐一直没有念过书,从小就跟着大人们早出晚归在田地里耕作,她们去山上砍来竹子,父亲劈成细细的篾片,编成竹篮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我们兄弟四个人的学费。

父亲和母亲为了不让我们挨饿,还没日没夜的开荒种地、见缝插针,种菜、种瓜、种杂粮,房前屋后种上梨树、枣树、柿子、桃子、石榴等果树……这样几年下来,到1985年前后,好不容易家里开始有了余粮,能吃饱饭了。那一年油菜籽大丰收,榨了一百来斤菜籽油,父亲背着一袋小麦去加工厂加工了一袋面粉,回家炸了好几筐油条。这是我有生以来记忆最深刻吃得最香、最美味的佳肴。母亲把油条给隔壁邻居都送一点过去,然后我们吃剩下的油条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只大竹筐里,小心翼翼地挂在房梁上,我们整整吃了半个多月……

眼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但是厄运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勤劳和善良而饶过他,母亲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作得了严重的风湿骨痛病几乎瘫痪了。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到处寻医问药,什么民间偏方、中医草药只要听说能治病,父亲都会想办法借钱抓药熬汤端给母亲喝,那几年每天放学回家,老远就能闻到刺鼻的中药味,晚上也是母亲痛苦的呻吟声伴我入眠。

那时候大姐已经出嫁,大哥已经拜师做了木工,二哥和三哥也辍学回家务农了,只有我还在念初中,为了增加家庭收入,父亲承包了三千多亩荒山植树造林,他带领两个哥哥和小姐姐不分严寒酷暑,硬是把三千多亩荆棘丛生乱石嶙峋的荒山野岭种上了桑木、茶木、橡树、马尾松等树苗(若干年后,父亲亲手种下的这些苗木竟然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

母亲的病情渐渐好转,父亲用植树款再借了一些钱给大哥造好婚房成了家。可是好景不长,我可怜的小姐姐也得了严重的风湿骨病而且又到了出嫁的年龄,父亲为了她的病情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我的二哥又病倒了,让本就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没多久,76岁高龄的奶奶也驾鹤西去,坚强的父亲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吃苦受罪任劳任怨几十年,我从来没见他掉过一滴泪,奶奶走了,他哭成个泪人。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会看到父亲在屋后像个孩子一样望着不远处后山奶奶的坟茔抹泪……

随着改开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初中毕业的我也随着打工潮来到经济发达的江苏省江阴市打工,并在这里成了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父亲也终于老了,每次打电话回家,父亲总是说:“我身体好着呢,不要牵挂我;我有得吃、有得花,不要寄钱给我,你在外面不容易,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舍不得,要吃好一点。”我也曾把父母亲接过来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劳动惯了的他们还是放心不下家里的鸡鸭鹅狗、地间田头,住了两个月就迫不及待的回去了……

此时的父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当年亲手种的树木在父亲的护理下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这些树木自从当年拿了政府一千多元种植款后到现在没有拿到政府一分钱的管理费。我们安徽农村还实行土葬的风俗,父亲于是请了两个工人砍伐了几棵树为自己和母亲做了两幅棺木,竟然遭人举报,以滥砍滥伐毁坏国家森林提起公诉,后因众多村民联名保荐免予牢狱之灾,从轻发落判刑两年(缓刑两年,罚款500元),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父亲从此就更加沉默了……

前年夏天父亲一病不起,病榻上的父亲得到家里的兄弟姐妹特别是三哥三嫂和小姐夫的精心照料,远离家乡的我却没能在身边尽孝,在这里再次跪谢!

那年我们回老家过的春节,大病未愈的父亲已经精神恍惚,形如枯槁,匆匆一别半月余就传来父亲往生的噩耗。父亲走了,就像一片树叶落地无声,但是父亲传承给我的勤劳善良、勇敢正直的品格是我受用不尽的财富。

村前的太婆山还是那么巍峨,像一道屏障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门前的白沙河还在静静的流淌,生生不息的哺育着生活在这里的父老乡亲,愿老一辈的苦难永远不会在这片土地上重演。

愿父亲在天堂安息。

2023年2月13日(农历正月二十三)夜
于江阴青阳


【作者简介】老许:原籍安徽省贵池市人,现居江苏省江阴市,54岁,农民,文化程度: 初中,摆摊卖早点为生。一枚园地耕耘者。



征稿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我手写我心。
投稿邮箱:yimeiyuandi@163.com

点击关注

往期精选 :

楞楞:温斯顿只能选择一种声音
刘又生:兔年话“小兔子”
陇上风:缉毒领导暗设圈套,无辜司机险遭死刑
三年(2)我住长江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吟诗作赋:我不喜欢用“活着”来绑架自己的生命
陇上风:记忆犹如节日烟花(组诗)
说事儿(137)从容楚卤:在那遥远的小山村(连载二)
凉风送爽:打老鼠
说事儿(136)陇上风:由胡鑫宇事件想起两起大冤案
三年(1)老姜:孤光簇浪,散作星河
升平:远道而来(组诗)
凉风送爽:你晒过腊肉腊肠吗?
从容楚卤:月池塘菜市场的搬迁事
质点:我们要到黎明之后的金灿灿中去
王斌:别了,三里屯
仔仔:老马烩面
清如许:血液在周日的早晨醒来
陇上风:悼念群友平声(组诗)
波澜不惊(平声):读方方日记,听历史的回音在危难关头悲鸣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