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事儿(138)明若水:迷茫的青春--我的知青生活纪实(下)
劣迹
我们知青点在各方面都管理得比较好,获得了不少荣誉。不过,知青们正处于叛逆不懂事的青春期,既脱离了家长和老师的管教约束,又不把村里的大小队干部放在眼里,难免会任性胡来、为非作歹,发生一些不轨行为。对于他们的劣迹,我和点长很难完全管得过来,有时候管也不起作用,甚至还会情不自禁地参与其中。
知青中流行一个歪理,说我们来到了农村的广阔天地,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家里的东西当然是可以随便拿、随便享用的。无论是生产队还是农民个人的东西,知青们都敢毫无顾忌地暗偷明拿。
秋收季节,生产队里总是有一些好吃的东西。有一天,我们在生产队的花生地里干活,把很多带着花生的秧苗,搬运到生产队的房顶上晾晒。收工后,我们生产队的女知青在一起议论,说新收获的花生挺好吃,虽然干活时候吃了不少,但还想多拿点,再多吃几天。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商量好去生产队里偷拿。
天蒙蒙黑时,路上和生产队都没有人了,我们几个女生悄悄地去到生产队,两个人爬上房顶往下扔,两个人在房下面接,然后我们就一人抱着一堆带秧子的花生回到了知青点,分给大家一起吃。
第二天上工后,生产队长悄悄地问我,昨天晚上你们知青干啥来的?我说,啥也没干呀!他说,你们干啥我都知道,你们抱那花生秧子从生产队一路散落到你们知青点,一看就是你们知青干的。然后他说,生产队的东西,你们可以随便吃,只要不祸害、不扔了就行。他还说,晚上天黑看不清楚,如果你们几个女孩从房顶上掉下来,磕了碰了的可咋办呢?以后,你们需要啥就随便拿,别晚上来了,一定要注意安全。队长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以后我们再也没去偷生产队的东西。需要时直接去拿就是了。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我们常来到男知青看地的小窝棚,在外面点上柴火,烤着花生和鲜玉米。农村的夜晚,月亮和星星都特别的亮,我们顾不上欣赏风景,只顾吃东西,有说有笑,非常开心。
知青的伙食,主要以青菜为主,肉类很少见。所以,农民的鸡和狗,经常被知青们盯上,偷鸡盗狗的事情常有发生。有一天半夜,我们睡得正香,忽然有敲窗户的声音。有男生让我们打开窗户,递过来一盆热乎乎的狗肉,说是把最好吃的狗脖子肉给了我们。我们也不管这狗肉是哪弄来的,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开吃。那是我第一次吃狗肉,并不觉得很香,但有肉吃总是好的。
农民的狗丢失的事情时常发生,他们就到我们知青点来找,但是,男生们做得特别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农民们就说,我们的狗也不要了,你们能不能把狗皮给我们,埋到地下就可惜了。但我们是绝对不能给的,给了就承认狗是我们打的。
后来,大队民兵连长找到我问,你们点有偷狗的吗?最近村里丢了不少的狗。我说不知道这事儿。民兵连长也没有办法再追问下去。不过,我还是劝点里的同学们住手吧,不要引起民愤。从那以后,这种事情就再没有发生过。
一个秋天的夜晚,知青点的女生副点长悄悄告诉我,说她发现一片地里有胡萝卜。我们并不知道胡萝卜是怎么长的,就很好奇地拿着镰刀出去,找到地方一看,上边是绿绿的缨,胡萝卜是长在地下,用镰刀不好往外挖。但我俩既然来了,也不能空手回去,就用镰刀使劲地挖,只挖了几个断了的胡萝卜,把半截子胡萝卜断在地里了。回来后,我们把胡萝卜切碎,拌点酱油也挺好吃的。
知青下乡时,每人都带了一个脸盆。由于水井就在院子里,有的同学有时洗完衣服,没有及时把脸盆拿进屋里。每个人都有盆,所以,内部不存在谁拿谁的盆的问题。
有一段时间,有的知青发现自己的盆不见了。知青之间是不可能互相拿的,即使用一下也是放在知青点内,不会不翼而飞。一天,一个男生告诉我,他在知青点旁边一个农民家里,发现有我们的脸盆。于是,我就带了几个知青,到他家院里去检查,果然发现有几个盆在用来喂鸡、喂猪、盛东西。我说这都是青年点的盆,为什么跑到你们家里来了?那个农民说,那些盆放在你们院子里很长时间了,以为你们不要了,所以就捡回来了。我说,捡东西有去人家院子里捡的吗?我们到你家院里捡东西,行不行呢?他听了之后就说,那你们把盆拿回去吧,还给你们。虽然那些盆已经坏了,我们也不想再要了,但还是拿了回来,不能让他占便宜。
一天晚上,下着蒙蒙小雨。第二天早晨一起来,那个捡我们脸盆的村民发现,他家后院长势正旺的小葱,全都被拔光了。他一想,就知道是我们知青干的,就过来找我们。男生承认是他们拔的,但他们说,因为你偷了我们的脸盆,所以我们要让你长一点记性。那个农民没敢说什么就回家去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扯平了。
那时,我们知青点平时打饭都是用陶瓷饭碗。每人一个饭碗,一个菜碗。打饭时由炊事员盛好,放在打饭的窗口,吃完饭后再放回窗口,炊事员统一洗干净。有一段儿时间,大家发现,饭碗越来越少了。一调查原因,原来是有男生吃饭时不太高兴,就非常淘气地把碗扔上房,或者直接摔坏。于是,在开会时我就强调,如果再发现有人扔碗,以一罚十。刚开始有些人还不信。
一天,一个被强制劳教过的捣乱的男生,吃完饭把碗摔坏了,我发现之后,马上让他赔十个碗。他认为就不赔,看你能怎么办?到下次再打饭的时候,我告诉炊事员先不给他打饭,同学都打完饭之后,最后剩下有碗再给他打,如果没有,他就等着用别人吃过的碗,洗洗再用。他一看真的要管呢,不赔偿是不行的,所以就说,我可以赔款,从生产队的工分里直接扣除碗钱。我说工分能当吃饭吗?他又说,那我拿现金,付十个碗钱行不行?我说现金能当碗吃饭吗?他说,你非要十个碗吗?我说,是的。他就到大队的供销社去买碗,但是公社没有卖的,所以他空手回来了。他说,没有卖的,我咋办?我说,自己想办法,你可以去其他的地方买,反正没碗吃饭就得等在最后。第二天他就消失了。原来他去了沟帮子镇上的饭店,偷了十个碗回来交给了点里,他才可以正常吃饭了。从这以后,再也没有同学敢扔碗和摔碗。
但是,饭碗总是要消耗的。有时候改善生活时,需要多的碗和盘子时,也常常不够用。所以,沟帮子镇的饭店就成了我们,尤其是男生取碗的地方。
有空的时候,我们都要去沟帮子镇洗澡、吃饭、玩一玩儿,再买点喜欢、需要的东西回来。那里的水馅包子是很有名的,我们每次去必吃一顿,但是饭店人很多,需要排号买的,于是,我们就派一个人排队要票,然后约定时间,排到号了,大家一起去吃。由于我们冬天都穿着棉袄或者是其它厚外衣。所以吃完饭,常常顺便把盘子和碗藏进衣服里带回来。因为去的人多,所以带回几个碗和盘子也不会引起注意。尤其是我们女生也参与了拿盘子和碗的事儿。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去看女生的衣服。在那个年代,顺手牵羊的事,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
我们平时坐火车回家,还拿着大袋的粮食或者是鸡蛋、土豆带回家。我们从来不买车票,如果碰到查票的,我们就地在小站下车,然后在没开车之前,跑到已经查过票的车厢再上车。甚至有时候被逮着,就和车长聊天儿,问你们家有没有下乡的孩子?得到车长的同情,也就不管我们了。
但并不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有一次,一些男生回家出站台时,因为没有车票,全部被逮住,被扣留在车站的办公室,等候处理。这些男生,趁办公室的人出去的时候,全部跑出来了,一个也没留住。进出站台时,有时候我们拿旧票唬过去,有时候从别人挖好的墙洞,或是破损的墙跳过去。如果拿的东西很少,我们就大大方方地从邮政局的小门,装成工作人员走出来。反正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每个人都有许多种逃票的方式。那时候下乡知青白坐火车不买车票往返回家,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对。
知青都是20岁左右,精力十足,火气正旺,天不怕,地不怕,贼胆大,见到路上的石头都得顺便踢几脚,当地的村民一般是不敢惹知青的。
当然,我们也给农民做了不少好事。比如,当生产队的棉花秧子在地里急着要收回来,又找不到劳动力的时候,我们组织全体知青和村里的青年团员,利用晚上时间,两个小时就把一大片地里的棉花秧子全部清理出来了。我们这个以知青为主、有当地团员参与的青年突击队,可以不计报酬地为生产队解决难题,是大队的一支生力军,让这个小乡村活跃了起来,每天都能听到我们的欢声笑语。
知青们那些伤害村民的劣迹,大都得到了村民们的谅解。他们说,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小青年,难免要淘气惹事、调皮捣蛋,但也给村里带来了新鲜活力和愉快欢乐,大家都很喜欢这帮小青年的。
刚回到城里时,知青们都很高兴。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了家乡,有了工作单位,有了固定的收入,大家纷纷开始成家养子,经营个人的小家庭生活。
但好景不长,知青们上班不到十年时间,全国的下岗潮就刮到了锦州,不少在企业工作的同学纷纷下了岗,失去了工作,没有了稳定的收入,家庭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我们家属院有一个我知青点的同学,分配在陶瓷厂,陶瓷厂倒闭后他就下了岗。他身高1米6稍多些,很瘦小,人又老实,不会经商,就凑钱买了一台人力车去当人力车夫。
许多知青回城后的经历,和这个去世的同学大同小异,都生活得很艰难。他们下岗后不得不自谋职业,在街边上摆个摊儿,或卖菜,或卖烙饼,或做点其他小买卖,为了生存,拼着命想办法挣钱,完全没有下乡当知青时的青春热情了。
我本人虽然上了大学,职业和收入都比较好,但忙忙碌碌几十年,像驴拉磨一样没完没了地转着圈,没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终于熬到了退休,才和几个同学趁着闲暇时间,回访了我们一直牵挂在心的那个曾经抛洒过自己青春和汗水的知青点。
四十年过去了,路还是那样的泥泞土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改变很大的是村里的状况,当年热热闹闹的景象完全看不到了,村里冷冷清清,荒荒凉凉,几乎看不到人影。
我们落脚到陈三哥家,他当年是村里的帅小伙,聪明能干,被选到县里的农机校学习,一直做着农机技术工作。这次一见面,看到他已经是驼背老头儿了,在当地的一个奶牛场负责饲料运送的活,常常工作到半夜,非常辛苦。
当年下乡时我很敬佩的一个大哥哥,是一个“老三届”,他曾借给我几本高考复习的书。高考后,我办完各种手续,没有机会把书还给他,心里感到很内疚。我去到他家时,看到这个当年帅气高大的年轻人,现在已70多岁了,目光迟钝,精神恍惚,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说话也是答非所问。好在他的老伴儿还清楚地记得我,我们在一起谈论了不少以前的事儿。他们的孩子很出色,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现在工作定居在北京,但他们自己仍过着很贫困的生活。
村里大部分是留守老人,很少能见到孩子和年轻人,大部分村民已经移居到镇上和其他地方去了。昔日的小树林,如今已成了垃圾场,杂物堆积,脏乱不堪。大队的供销社和学校全然失踪了,到处是一片破败荒凉的景象。
村里当年的老年人和中年人,大都已经去世了。当年年轻的姑娘们,大都远嫁他方。在村里偶然遇到的年轻人,并不认识我们,我们完全是陌生的客人。我们就像曾经刮过的一阵风,在这里完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发问,我们的青春哪儿去了?我们的热情哪儿去了?我们的理想哪儿去了?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我们种下了什么,又收获了什么?仰望茫茫苍穹,远望辽阔原野,问天问地问自己,得不到任何回响和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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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明若水:东北人,医生。退休赋闲,偶做诗文,以求同道同行。一枚园地耕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