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死于马里乌波尔

2022年4月2日，立陶宛纪录片导演、人类学家曼塔斯·克维达拉维丘斯（Mantas Kvedaravicius）在战火纷飞的马里乌波尔拍摄纪录片时，乘坐的汽车被俄军火箭弹击中，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她的妻子冒着生命危险到马里乌波尔，在炮火中将他的遗体带回了家。

但那并不是曼斯塔的真正死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防止俄人杀害他的妻子。他妻子平安回国后才公布了曼塔斯的真正死因：他在拍摄影片时被俄军抓走并囚禁起来，俄兵对他的头部、胸部开枪并弃尸路边。

1976年出生的曼塔斯于2012年获得剑桥大学人类学博士学位，2014至2016年任教于立陶宛维尔纽斯大学传播学院。也许是因为其人类学专业背景，他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尤其是战争冲突下人的命运——有一种极其敏感而悲悯的情怀。

他选择用电影这种方式表现这种困境，并将电影与他的学术研究融为一体。

2011年，他以俄罗斯在车臣战争中的暴力问题为背景拍摄了纪录片《隔离之地》，该片入围柏林国际电影奖和塔林黑夜国际电影节。

《隔离之地》本名Barzakh，在阿拉伯语和车臣语中的意思是生与死的交界之地。电影中，人们到处寻找音讯全无的亲人，街道上都是死人和失踪者的幽灵，镜头在现实与幻想、生与死之间穿插着。

在车臣，无辜平民被执法者以反恐名义绑架消失的至少有6000人之多。

电影的结尾字样是“献给娜塔莉亚”。娜塔莉亚是一名记者，因为揭露俄当局的恐怖行径，在车臣家门口被绑架并残忍地杀害，事件主使人直指卡德罗夫。

曼塔斯还以这个主题撰写了博士论文《不存在之结：车臣反恐区法律边界下的死亡、梦想和失踪》，电影和论文相辅相成，体现他的人文关注。

2014年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和顿巴斯之后，他又来到了战火肆虐的苦难之地马里乌波尔，拍摄了纪录片《马里乌波尔》，展示了炮火下普通人的生活和梦想。他说：“即便战争发生了，日常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这部纪录片获得2016年立陶宛电影奖最佳纪录片奖和2016年维尔纽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曼塔斯在同步论文《肉身的合法性：反恐行动区的情感生活》中写道：“为了维系这些地区的‘反恐’性质，必须系统性地依靠屈打成招甚至绑架和杀戮来捏造和‘生产’出恐怖分子。许多人被抓走，遭受折磨，死后尸体被当作所谓‘恐怖分子的死尸’示众。”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大举入侵之后，8年来战火从未熄灭的马里乌波尔又成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整个城市陷入不断的轰炸之中，大批记者纷纷逃离这座死亡之城。

3月份，曼塔斯又开始了他的逆行之旅——到这座战火纷飞的城市拍摄纪录片《马里乌波尔-2》。他和他的团队带来的不只有拍摄器材，还为这座被围困的城市带来了药品、手电筒、毯子和食物。

但他被俄军拘留了，并很快被枪杀弃尸。

我不知道曼塔斯为什么一再选择马里乌波尔，但这座城市确实是乌克兰100多年来最苦难深重的城市。

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马里乌波尔经历了三次灭绝式的大屠杀和大逃亡，几乎成了乌克兰苦难历史的象征和缩影。

我曾在今年5月份写过一篇文章《不了解马里乌波尔的苦难历史，就不会懂乌克兰人的抵抗意志》，揭示了乌克兰人即便面临再大的牺牲也要坚决抵抗俄罗斯入侵的深层次原因。

我重读自己写的这篇文章之后，似乎理解了曼塔斯。

曼塔斯遇难后，他的同伴、同事安娜找回了他的遗体和拍摄的电影视频，团队成员用三个星期的时间完成了电影的剪辑。

2022年5月，该片制片人伊琳娜·普鲁德科娃带着这部影片与团队成员一起亮相戛纳电影节，并在电影节上放映了这部纪录片，电影中的镜头成为马里乌波尔市近50万人被屠杀的视频证据。

纪录片《马里乌波尔-2》获得戛纳电影节金眼奖评审团特别奖，评审团的颁奖评语是：“我们的特别奖授予了一部无法与竞赛中的任何其他影片相提并论的影片，一部非常激进、大胆、艺术和存在主义的宣言——《马里乌波尔-2》。”

像曼塔斯这样为了纪录现实而死于战场的记录者还有很多。

3月1日，乌克兰LIVE TV摄影师Yevheniy Sakun在基辅电视塔遭到俄军火箭弹袭击时丧生。

3月11日，乌克兰记者Viktor Dedov在马里乌波尔的公寓被炸死。

3月13日，50岁的美国纪录片导演、摄影师、记者布伦特·雷诺（Brent Renaud）在伊尔平进行战地报道时被俄兵枪杀。

3月14日，福克斯新闻摄影师Pierre Zakrzewski和乌克兰记者Oleksandra “Sasha” Kuvshynova在进行报道时被枪杀。

3月18日，现年78岁的记者、作家叶文·巴尔在马里乌波尔附近的家中被俄罗斯军方俘虏并遭受酷刑殴打，三天后获释，于4月2日在家中去世。

3月23日，俄罗斯记者Lksana Baulina在基辅一家购物中心拍摄时遭俄军炮击身亡。

4月2日，路透社报道称，为乌克兰新闻网站工作、长期为路透社撰稿的摄影师和纪录片制作人马克西姆·莱文(Maksim Levin)在基辅北部的维什哥罗德地区作现场报道时被俄兵两枪打死。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事件纪录者、新闻报道者，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有针对性地杀害了，其意图很明显：不让真相被披露在世界面前。

但这世上永远有为自由和真相而逆行的人，他们是杀不完的。

——正文完——

给吴教师来罐乌克兰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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