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分子:他们无法被说服,只能被煽动
埃里克·霍弗曾经写作过一本《狂热分子》的书。这本书主要探讨群众运动的一些共有特征,重点是陷入狂热的乌合之众的人格。作者长期与下层民众打交道的生活经历使他发现,积极投身群众运动的往往是一些失意者。他们认为自己的生活已无可救药地失败,渴望逃离自我,寻求重生,将生命托付给某项神圣伟业让他们感觉不错,整齐划一的集体生活令个人的责任、恐惧、无能得以掩埋。运动的领导者则刻意培养参与者的罪恶感,号召自我牺牲以获救赎。在今天时代大变局的背景之下,世界各国又在不断涌现群众运动——这显然是非常可怕的。
企图改造一个国家或整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单靠培养和利用不满情绪成事,单是展示变革的合理性或诉诸强制手段亦不足以为功。他们必须知道怎样在人们心中燃起一个极不切实际的希望,至于这个希望是一个天上的王国、地上的天堂、闻所未闻的财富还是统治世界,都无关宏旨。
你无法用理性或道德上的理由去说服一个狂热者抛弃他的大业。他害怕妥协,因此你不可能让他相信他信奉的主义并不可靠。但他却不难突然从一件神圣伟业转投另一件神圣伟业的怀抱。他无法被说服,只能被煽动。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他所依附的大业的本质,而是他渴望有所依附的情感需要。
不同类的狂热者看似南辕北辙,但他们事实上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真正南辕北辙的是狂热者与稳健派。……要一个狂热的共产者转变为狂热的法西斯主义者、沙文主义者或天主教徒都不难,但要他们转变为冷静的自由主义者却是难上加难。
任何崇高的宗教必然会让信徒产生强烈的罪咎感。这是因为高不可攀的理想必然会带来实践上的落差。由此看来,一种宗教愈崇高,它孕育出的恨意就愈凶猛
那些抱有希望的人——不管是热情的知识分子、渴望取得耕地的农民、追逐暴利的投机家、头脑清醒的工商业者、普通的工人还是达官贵人——只要他们被一种远大的希望所攫住,就会断然前进,对现在无所顾惜,有必要时甚至会把现在毁掉,创造一个新世界。
一头栽进某种变革大业里的人,都必然怀有极度不满情绪而又不是一贫如洗,都必然相信某种万能的教义、某个永远正确的领袖或某种新技术已给了他们所向无敌的力量。另外,他们必然抱有极不切实际的憧憬,深信未来具有无限可塑性。最后,他们对他们要做之事所涉及的困难也必然一无所知。经验是一种障碍。发起法国大革命那些人都是全然没有政治经验的。
教义不是让人去理解的,而是让人去信仰的。只有对我们不理解的东西,我们才会有百分百的信仰。一种能理解的教义会缺少力量。
虔诚者总是呼吁别人应该用感觉而不是脑子去理解绝对真理。
如果一种教义不是复杂晦涩的话,就必须是含混不清的;而如果它既不是复杂晦涩也不是含混不清的话,就必须是不可验证的;也就是说,要把它弄得让人必须到天堂或遥远的未来才能断定其真伪。……即使最有学问的忠实信徒也会有点文盲的味道。他喜欢罔顾一些字段真意使用这些字,并养成诡辩强扯、吹毛求疵、钻牛角尖的爱好。
一个群众运动会吸引到一群追随者,不在于它可以满足人们追求自我改善的渴望,而在于可以满足他们自我否定的热望。
觉得自己人生已败坏到无可救药的人,不会认为自我改善是值得追求的目标。个人前途的考虑不足以激发他们拼搏,也不足以让他们产生信仰或作出一心一意的献身。他们把自利心理看成是堕落邪恶的,是不洁不祥的。任何出于为己谋的行为在他们看来都是注定失败的。他们最深的渴望是过新生活,是重生,要是无法得到这个,他们就会渴望通过认同于一件神圣事业而获得自豪、信心、希望、目的感和价值感这些他们本来没有的元素。一个积极的群众运动可以同时提供他们这两样东西。
“对群众运动而言,戏剧元素大概能比其他任何方法发挥更持久的作用。毫无疑问,通过举办游行、检阅、仪式和典礼之类的活动,一个群众运动可以引起每一个心灵的共鸣。哪怕最冷静的人也会因为看到壮观的群众场面而动容。”
当一个群众运动开始吸引有事业野心的人加入,就是该运动已过了全盛时期的征兆;它不再以创造新世界为务,而只求掌握和保有现在。因此,它不再是个运动而是一项事业。
希特勒就指出过,一个运动提供的岗位和职位愈多,“它吸引到的劣质人才就愈多,到头来,这些政治攀缘者会充塞于一个成功的党,致使其昔日的忠诚战士再也无法认出它的本来面目。……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一个运动的‘使命’就寿终正寝了”
信仰一项神圣事业,相当程度上是替代已经失去了的自信。
一个人愈是没有值得自夸之处,就愈容易夸耀自己的国家、宗教、种族或他所参与的神圣事业。
一个人自己的事要是值得管,他通常都会去管自己的事。如果自己的事不值得管,他就会丢下自己那些没意义的事,转而去管别人家的事。
这种人喜欢搬弄是非、打听试探、越俎代庖,同时对国家和种族事务表现出炽烈兴趣。在逃离“自我”的同时,我们不是依偎着邻人朋友的肩,就是掐着他们的咽喉。
热烈相信我们对别人负有神圣义务,往往是我们遇溺的“自我”攀住一艘流经的木筏的方法。我们看似伸手助人一臂之力,实则是在拯救自己。若把神圣义务拿掉,我们的生命即陷于贫乏和无意义。毫无疑问,在把自我中心的生活换成无私的生活以后,我们会得到的自尊是庞大的。无私者的虚荣心是无边无际的。
当我们个人的利益与前途看来不值得我们为之活下去时,我们就会迫切需要为别的事物而活。所有形式的献身、虔诚、效忠和自我抹杀,本质上都是对一种事物牢牢攀附——攀附着一件可以带给我们渺小人生意义和价值的东西。因此,任何对替代品的拥抱,都必然是激烈和极端的。
除非准备好为某种东西而死,我们不会有把握自己过的是有价值的生活。这种赴死精神可以作为一种证据,向自己和别人显示,我们的选择是最好的。
群众运动也有比较安全的替代品。一般而言,任何足以压抑个人主义或助长自我抹杀情绪或提供行动机会的安排,都有抵制群众运动兴起与传播的功效。这些替代品,我们稍后再行探讨。
一个群体的性格和命运,往往由其最低劣的成员决定。
心怀不平者虽然到处都有,但却最常见于下列几类人:(一)穷人,(二)畸零人,(三)被遗弃的人,(四)少数民族,(五)青春期的少年,(六)有野心的人(不管他们面对的是不可跨越的障碍还是无限的机会),(七)被某些恶德或偏执挟制的人,(八)无能者(身或心方面的无能),(九)极度自私的人,(十)对生活厌烦的人,(十一)罪犯。
凡是从早到晚都要为最起码生活操劳的人,不会有时间、心情去悲愤或造梦。中国民众不易zf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得花很大力气才赚得到一点点维生之资。
不同类的狂热者看似南辕北辙,但他们事实上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宗教狂热者的对立面不是狂热的无神论者,而是温和的愤世嫉俗者。……同样道理,沙文主义者的对立面不是卖国贼,而是理性的公民,他们爱恋现实世界,对殉道和英雄姿态毫无兴趣。
狂热者若是抛弃了他信奉的大业,或是突然间变得没有大业可以信奉,他能否重新适应一种自律自足的个人生活,这颇有疑问。他会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站在世界的高速公路边,只要有任何群众运动驰过,他都会举手拦车。独立自主的生活在他看来是琐碎、徒劳和邪恶的。没有了可供热烈献身的对象,他感到漂泊和被遗弃。在他看来,宽容是一种软弱、轻浮和愚昧的象征。他渴盼那种来自完全顺服的心安理得感,渴盼全心全意依附于一种信仰和主义。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一个运动的主张和目标,而是它可以让他完全献身,并与一个集体发生联系。他甚至会愿意参加一个反对他前一个信仰的群众运动,但前提是那必须是个真正凶猛的运动——不妥协,不宽容,声称占有唯一和独一的真理。
要让我们自己痛恨一个人,最有效的方法大概莫过于去伤害他。这是因为,别人对我们有合理的悲愤,要比我们对他有合理的悲愤,更能引发我们对他的恨意。在我们揭发别人过错使对方羞愧时,他更可能的反应并不是变得谦卑和柔顺,而是变得咄咄逼人和火气十足。死不认错是一种响亮的噪音,可以把我们罪恶感的发声给淹没。
去伤害我们恨的人,会让我们的恨火上加油;反之,宽大为怀地对待一个敌人,会削弱我们对他的恨意。
邪恶者可以活到身后——这句话之所以是真的,部分是因为那些有理由恨邪恶者的人大都会模仿他,使他的邪恶长存下去。
当我们抛弃自我,成为一个紧密团体的一部分时,我们不仅抛开了个人利益,同时也抛开了个人责任。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恐惧、犹豫、怀疑和是非感,他会变得有多残暴和冷酷,令人不敢想象。
领袖必须是个务实者和现实主义者,但说起话来又得像个梦想家与理想主义者
“踢正步让人心无二用。踢正步可以扼杀思想。踢正步可以泯灭个性。”
一个鼓励行动的群众运动可以唤起失意者的热烈反应。因为失意者把行动视为医治他们烦恼痛苦的良方。行动可以让他们遗忘自我,让他们有一种目的感和价值感。事实上,失意者的失意感很可能主要是源于缺乏行动的机会,而失意感最深重的就是那些才具与性情都足以过一种行动性生活,却为环境所囿,只能在闲散中虚耗人生的人。要不是这样,你又怎样解释以下这件令人惊讶的事实:列宁、托洛茨基、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大半辈子都只是在咖啡馆或会议中放言高论,却在一夕间变成他们时代最能干和最不知倦怠的行动人?
美国国家图书奖传奇得主埃里克·霍弗于1982年获里根总统颁赠总统自由奖章,生平著作超过10部,《狂热分子》这本书是他第一部和最著名的作品,风行全球半个世纪。这本书主要探讨群众运动的一些共有特征,对了解群体心理很有帮助。政府在工作中也可以运用社会心理的原理,这可以用来防范很多社会问题。
阅读本书,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群众运动是如何形成的,以及为什么有些运动会导致持久的变化,而另一些只会造成混乱和破坏。
如果说霍弗的《狂热分子》是对群众运动“忠实信徒”的精准洞悉,那么勒庞的《乌合之众》则是聚焦群体对个体的抹杀,而伊罗生的《群氓之族》则是强调个体对群体的依赖;而卡内蒂的《群众与权力》则是关注权力与群体相互的影响。这四本书都把目光指向了心理与政治的世界,让我们既看到了人性与权力的可怕,又激起了塑造好的人性与社会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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