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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换房族:离开河北,上岸北京

筱叶 真实故事计划Pro 2023-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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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的部分业主正在努力卖房,换房到北京市辖区。过去几年,上班族通勤艰难,燕郊房价也一再探底,卫星城曾经的耀眼不再。过潮白河,进城去,有的燕郊业主甚至不惜割肉置换。

燕郊换房族

决定出售燕郊的房子置换到北京辖区后,刘宇昕意识到情况变得棘手。

燕郊距离北京不远,只隔着一座潮白河大桥。过去十数年,部分在北京工作的上班族在燕郊置业,以通勤时间换取远比市区低廉的房价。

刘宇昕第一次有置换房产的想法,是在2020年年中。中介向他透露,同小区有800套房在售,每天看房的人却不多。隐形的竞争激烈,许多人都在抛售,部分业主只能通过降低售价来增加房子的吸引力。当时每平方米均价在1万6千元上下。

刘宇昕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等一段时间燕郊的房价或许会回暖,能卖更好的价格,于是继续蛰伏等待。

行情和他购房时已冰火两重天。2014年,刘宇昕以 70 万元的报价购入了一套 75 平方米的二手房。当时燕郊楼市火热,许多北京工作的上班族到燕郊置业。公司同部门就有两三位同事在燕郊买了房,他们告诉刘宇昕,燕郊一套100平方米的三室一厅大概也就130多万,“同样的房子,即使在北京五环外,没有600万肯定是买不到的”,刘宇昕回忆,当时燕郊房价稳步上涨。买下那套二手房,也能帮他摆脱在北京租房频繁因各种原因搬家的窘状。

一开始,他很满意。有几年,刘宇昕觉得自己买房是正确决策,兼顾定居和投资。2016年底到2017年初,燕郊的房价出现了一波涨幅高峰。当时,媒体报道了市政府要东迁的消息,加上宽松的银行贷款以及去库存政策的影响,燕郊的房价一举超过了2万元每平方米。

2017年年初,刘宇昕从购房软件上看到,自己房子估价达190万。他那时不打算卖房,但看到资产增值,心里暗自高兴。只是这已经是最高点。

到2021年年初,刘宇昕发现,小区的房价从 2.5 万每平方米降到了1.4 万元每平方米,降幅超过 50%。

刘宇昕的房子售价也缩水到106万元左右,这张通往北京置业的车票经过半年持续贬值。2021年11月,房价略有回暖,刘宇昕在参照了同小区房源行情后,以115万的总价把那套75平方米的房子挂上了交易市场。

当年和刘宇昕一样在热潮里忙着“上车”的燕郊业主们没想到,自己省吃俭用买下的房子,几年后,竟成了难以变现的资产。

徐丹和丈夫在燕郊的房子,购买时均价2.1万元一平方米。如今这个价位很难卖出去。徐丹在网上搜索同小区同户型二手房的售价,发现同单元在售的二手房都是平手卖,大部分还是毛坯房,装修居住过的房子基本都折本出售。

在燕郊,想换房到北京存在两类情况。第一类业主希望通过换房到北京摆脱通勤的劳苦。另一类业主购房时是因为计划在北京买房,但限于北京缴交5年社保才能得到购房资格,先在燕郊购房固定将来在京购房的启动资金。

在这类业主当时的设想中,在燕郊固定了这笔资金后,两地房价趋于同时涨跌,不用担心5年后等来了购房资格购房资金却因通胀风险缩水等交够5年社保,有了在北京购房的资格,卖掉燕郊的房产他们便可置换到在北京买房的首付款。

陈凌是第二类购房者。2018年9月,他在燕郊花120万元全款购入了一套81平方米的商住房。买房时他投资股票赚了钱,想把资金投到房产中保值。妻子带着4岁的孩子回河北老家上幼儿园。分开时,陈凌对妻子说:“你只管照顾孩子,学区房的事情,我来搞定。”

他觉得买这套房很值,商住房离规划中的22号地铁线仅700米,未来肯定会升值。陈凌和妻子计划着,等到孩子上初中,燕郊的房加上另一套北京郊区的房子,正好能够一套海淀学区房的首付。

就在他购房第二年,原本听说会在小区附近设立的地铁站点传出改线的消息。原先传闻和地铁口700米的距离,变成了15公里。他的这套房产应声步入房价“下跌通道”。如今是购房第5年,他的孩子10岁,妻子提醒,要抓紧变卖这套房产,置换现金为孩子读书准备。

那套当时120万元买的商住房,如今在中介的建议下,挂牌60万元出售。“诚心想卖的话55万元,不能再多了。”

应许之地

燕郊曾是京外户籍上班族的理想置业地。在地理上类似卫星城般存在,和北京市区各地有多条公交和地铁线路相通。通勤路略长,房价却是市内辖区的一半甚至更少,燕郊的小区还有更好的布局和绿化。

图 | 排队坐公交的人群

2011年到北京,刘宇昕在亚运村附近租房子,一个单间1100元。那时北京还没修地铁8号线和15号线。他每天到位单位上班只能坐公交。入行第一个月,他每月工资仅3000多元,吃喝用度,总是捡最便宜的。

窘迫的经济状况,让他不敢奢求能在北京落脚,房价高不可及,外地户口也限制购房资格。

2014年刘宇昕第一次从同事口中,得知燕郊的存在。他来北京工作3年,换了6份工作,每换一份工作都得重新租房,搬家,人折腾得很累。远在老家的父母希望他能安定下来,在家人全力支持下,刘宇昕买下了人生第一套房,并搬到燕郊。

居住在燕郊,刘宇昕过上了潮汐式生活,每天他坐814路公交车赶往国贸CBD等地区上班。通勤路上要通过一个检查站,碰到特别时期,所有通勤族都要下车接受检查。有时为赶时间,他会骑着电动车到燕郊火车站,买一张10块钱的火车票坐火车到北京站,再坐地铁到公司。换乘,赶路,中间不能喘息。

2017年房价攀上高峰后,燕郊所在的三河出台限购政策,非当地户籍居民家庭能够提供当地3年及以上社会保险缴纳证明或纳税证明的,限购1套住房。那时起,燕郊房市开始逐渐冷清。限购令出台后的5年内几乎没有涨幅。

通勤艰难,也改变着刘宇昕的想法。2020年至2022年管控严格时,跨省公交暂停运营,燕郊往返北京的公共交通,只剩818路公交车。那段时间,刘宇昕每次去搭818路,前面都蜿蜒着百人左右的队伍。2020年6月,一天北京暴雨,818路公交车遭遇堵车,大巴车一车人在潮白河大桥上龟速行进,原地踏步近3小时。刘宇昕在一篇网络日志里写下感受:“每个人都像微小的蚂蚁,在爬行着往家的方向奔去。”

当刘宇昕还在犹豫要不要换房时,父母来了电话。他写燕郊通勤的文章,家里人看到了,当天,母亲打电话说:“要不换房到北京吧。至少还是北京,上班省一点时间。”另一边父亲也说,家里还有20万积蓄。

他知道父母是打算把养老钱拿出来,付房子的首付了。

刘宇昕盘算过,购置北京一套五六环边的二手房,至少需要300万元。按照北京二套房首付60%,大概也要200万元左右首付款。燕郊的房子,加上父母的钱,和自己的存款,还得再借一部分钱才能覆盖换房的首付。这还是在燕郊房子顺利出手的前提下。

在燕郊房价停滞的同时,刘宇昕观察到,北京房价却在稳步上涨,购买需求旺盛。有一次他和同事去帮同事的女友搬家。女孩在北京东四环买了房,6万一平,总价385万,老破小,但是装修得很好。他打听到,女孩今年30岁,房子首付200多万,是家里给的。刘宇昕很羡慕:“至少她在北京,不会因为外在原因,隔绝在路上。”

承受着房价下跌和通勤之苦,刘宇昕如今不愿提及自己住在燕郊。在刘宇昕周围,燕郊换房族们大多持观望的态度,真正换房成功的人不多,燕郊的房产即便卖出去,也对市内买房帮助有限。

2016年,徐丹到燕郊看房,置办婚房。房产销售们扒着车窗,伺机往车里塞传单。她坐在车上等一个红绿灯的间隙,就有5、6拨人涌上来塞传单,嘴里还喊着“开盘了”“涨价了”之类的话。那个场景太过于虚幻,徐丹至今觉得,“像一种刻意营造的浮华”。

看了两次房就付了款,之后,徐丹和丈夫住进了燕郊新房。只是两个月后,他们就因为难以承受通勤劳顿重新回北京租房,周末才回到燕郊的家中。夫妻俩在北京租了套20多平方米的居所,放下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后,就显得逼仄。

渐渐地,徐丹产生了想把房子置换到北京,在市区定居的想法越来越迫切。

换房路

刘宇昕的房源挂出去后,来看房的人不多,期间还有不少同户型的房子抛售,降到了100万以下。如果少于100万,意味着贷款压力更大,刘宇昕无法接受举全家之力的房子被“贱卖”。

挂牌近一年,2022年2月的一个晚上,中介给他来了电话。看房的人是一对55岁左右的夫妻,来为刚上大学的女儿买房。

夫妻俩前后看了两次,觉得家里干净,装修也还可以,他们提出降5万元,刘宇昕同意了。这之后,夫妻俩又向下砍了5万,中介也在一旁劝,说房子的采光一般,又说同户型的房子卖到了98万。刘宇昕记得当时小区附近有1200余套房源往外卖,保存量很大,实际买房的人却很少。担心生出变故,房子最终以105万的价格卖出。

70万买入105万卖出,刨除装修和房贷利息支出,还有挣。这在燕郊业主群体中,已是幸运的。

整个2022年,刘宇昕都在看房。最终,在南四环,他入手了一套建筑面积54平,套内面积只有45平的小房子。

为争取更低的价格,刘宇昕极力和房主周旋。买房正值年末,他从房主的言语中感觉到,此时卖房对方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他把周围同户型的房价同房主梳理了一遍,又以年前签约过好年的理由,在总价的基础上压低了10万。

等到正式签约的时候,刘宇昕的定金刚打过去,房主夫妻就当着他的面开始分钱。他这才了解到“内情”。这套房子是房主刚买的,疫情期间装修房子时,男方在北京的工作保不住了,调到了异地。房子一天没住过,夫妻就开始闹离婚。

尽管捡了漏,但刘宇昕觉得现在并非是买北京房子的好时机。从2022年到2023年,看房一年多,他每天关注市场变化,眼睁睁看着北京二手房,从9万的房源挂牌量,变成了12万,但真正成交量很少。

在不稳定的当下,刘宇昕感受到巨大压力,甚至有过一点点后悔,他不知道这一次换房,榨干家里是否值得。在他北漂10年的时间里,他的父亲做过阑尾炎手术,母亲因为胃不好,去医院住了一个周的院,做胃肠镜难受得虚弱无力,这些母亲都瞒着他,直到事后回到家,父亲才说的。

现年37岁的他需要扛起家庭的重担,他知道等父母老了,需要用钱,万一生病了,他要给父母治病。

刘宇昕没有选择住宽敞的主卧,而是住在楼上的小阁楼。阁楼很小,仅能塞下一张1.5米的床。买房改变了刘宇昕的生活。现在每月他需要还房贷6千,为了分担生活成本,他给自己找个室友,把主卧租出去,每个月2000元。租客是一个38岁的男人,他本想要2300元的房租,可对方失业了,只好降低了房租。

他盘算着可以用这2000元去置办每个月家里的电器。他还把自己北京的车牌出租了出去,一年1.2万的租金,租3年。以前,住燕郊他一直想买车,拖了很久,现在他认为车是消费品,可以拖几年再买。

图 刘宇昕阁楼的小房间

2022年的双11,徐丹以5.8万一平的均价,在北京五环附近买了一套75平米的小两居。

她们放弃卖燕郊房,夫妻俩想尽了各种办法。徐丹是西安人,婚前,她在西安的西三环,买下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子,80多万。房子位于高新开发技术区,周围有许多办公园区,靠近地铁。当时房价不到9千,如今涨到了2万多一平米。

徐丹的父母已经搬进新房内居住,原先的老房空出来,徐丹把老房挂上了市场。房子挂了五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徐丹急了,打电话想问维护人情况,对方说房子难卖,几个月都不开张,只能辞职去跑外卖。

得知卖房不顺利,徐丹的婆婆主动提出卖掉河南市区的两套商铺。商铺卖了180万加上夫妻两人的存款,才有了北京上车的首付。徐丹决定在北京买房后发现,一套房子背后承载了太多,她和丈夫都是独生子女,换房提出后,双方的父母都愿意为此付出,在京买房成了全家人的心愿。

搬进新家后,徐丹如愿以偿养了一支小柴犬。她买房图的是安心,目前她在一家私立学校当老师,“即便以后失业了,也有一个家”,她说,想要用自己当前还算稳定的收入,换取一个房子,也换取一份确定性。

陈俊觉得自己很难兑现换学区房的承诺了。除了房价的因素外,人到中年,收入的不确定性也让换房变得举步维艰。陈俊今年42岁,去年1月他裸辞,选择了灵活职业,一边开网约车,一边做自媒体。他的妻子没有工作,网约车成为家庭收入的唯一来源,自媒体尚在起步阶段,收入微薄。 

两个月后,陈俊又重新回到了职场。他清楚,职场的命运仅仅靠自己的努力是无法掌握的。今年五月底,他第二次裸辞准备创业,这次也做好了三年不找工作的心理准备。

图 开网约车

他分析道,人生本来就有更多的可能性,何不用手中的钱干一番事业,他也是从小镇出来的,毕业后留在北京,从体制内到市场化企业,从大公司到小公司再到创业公司,再到裸辞创业,倒下再重新爬起。

只是他的妻子还没有放弃为孩子买学区房的打算,偶尔还有中介打来电话询问卖房的事。

“算了,不卖了,不卖了!”没等中介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 END -

文 | 筱    叶‍‍

编辑|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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