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悟空》输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中国传统文化？
前几天吧，有个大学里的老师朋友在某个非游戏行业的小群里纠结，黑神话悟空具体输送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什么？是博物馆化，标签化，被现代化重新注释过的“假”传统文化，但是现在能拿出来用的？还是古代中国存在过，看到了可以用之日常生活的“真”传统文化但是现在实际被抛弃？这个群里另外一个人也加入讨论（不知道是调侃还是真的），提到黑神话里孙悟空和天命人给编制都不要，选择反抗天庭这事情，一点都不传统文化，至少不符合《西游记》原版的结局和他们山东的传统文化。以及最后，群里的非业内人士，也都很关心游戏行业为啥之前没有黑神话悟空？是不是因为版号倒逼了精品才出的这个精品？之后还会不会有？比如那玩到以抗战和解放战争为背景的3A大作之类。
作为被他们@的游戏从业人士，我想了半天，还是选择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做了回答，
一、游戏科学只是认真做游戏，文化输出是顺带的结果，而这结果一定是传统文化的现代表达
黑神话悟空，他首先是个游戏，什么输出传统文化，体现中国精神，虽然冯老大现在看确实是有家国情怀的人，但是从我作为业内自己角度来说，是为了实现好好做游戏的梦想，请下了咱们做游戏最想请的四大护身符（文化输出、大国重器、红色传承、打破封锁）里的两个啊。
人家一开始，应该真的只是想做个自己喜欢的游戏了。只是说黑神话悟空自己美术素质确实高，而且选的表达方向，特别容易贴文化自信这四个字。比如，游戏不管你切什么语言版本，内置的影神录里的各种妖怪资料，传记，全是中文！所以黑神话悟空就是自己用美术表达的特长＋一定玩法的好游戏，能做好了让不了解西游记的人，有兴趣去看西游记，哪怕是86版西游记电视剧，以及感受到中国古建筑美丽，那就足够了。
目前来说，它也确实也是在自己质量远超预期的情况下，起到了文化输出的作用，而且他输出的必然是标签化，博物馆化，现代化下重新注释的传统文化——这里根本就不是真伪，这叫与时俱进。标签化，博物馆化又怎么样？当我们讲弘扬传统文化时候，其实是省略了很多前提，比如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这样是默认的。而我们审美和三观，已经无可避免的是现代化了，就比如中国传统文化里，宗族门阀是非常重要的环节，但是“宗族门阀，这是什么鸡扒玩意？”会问出这样话的我，思维就非常现代化，不传统，心甘情愿的被德先生塞先生马恩列毛占据了心智：）
更具体的，要说这个游戏真的去探究了什么文化属性？其实探究不出来太多，因为本来就不是为了文化输出而做的一个东西，如果为了做而做，就做成孔XX院那种玩意了。就比如我说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顺的确实是弘扬（符号化，标签化，好的，美的，正面的，暗合现代化道路，符合值得鼓励三观的）传统文化，其实都是顺带的，它本质还是一个游戏，只是它的故事背景和美学是完全中国的，这就已经是自信上一个大进步了。而且也就是因为没有刻意做文化输出，它才有意思，才会让人潜移默化地接受。
要知道最深层次的文化侵入，就是在美感上做文化侵略（非贬义），你都说不出来对方给你植入了是什么，但是你就是觉得西方的各种文化符号是美的，这样你就彻底跪倒了。就像若干年前某知名大导游，耗巨资拍个《长城》为主题的大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从我们自己传统历史的取材，而是为了追求什么全球化，搞出外国人跑中国长城阻止怪物边患来拯救世界的西方魔幻剧情，而当时一堆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而现在，黑神话悟空里面要说什么有意的输出，我觉得创作的时候估计都没这么去想，最多只是想做个符合我们中国人自己家国的游戏罢了，，没有生硬把西方的那些符号加进来，这就已经挺好了。而且，相比输出，让年轻的中国人重新喜欢自己文化符号的东西这更重要，游戏里面很多画面都非常有中式美学，就是很美——什么概念？十几年前看到中式的建筑、中式美学，很多人都会觉得丑，不好看。而现在中式的东西已经普遍让人感觉到美感了，这改变，就是真的很重要。
二、不要纠结是不是真的传统文化，版号和倒逼精品没什么必然联系
因此不要再纠结，他其实不是西游记，他其实是悟空传，他其实也不是悟空传，他还传承传播了什么。毕竟真正的传统文化以宗族为枢纽，充满糟粕，只是比传统西方文化，人人都是神的羊要强而已。哪怕是标签化的，护身符心志的传播，也还是表达了传统文化的精华部分，那就是传承千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师出有名＋对义薄云天的尊敬。我们的仁义礼智信，西方当然也有对应的，但是我们的恻隐之心，以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这种平等观念，那边就没有对应生态位，还有我们神人分离的早，敬鬼神而远之这态度也非常独一份。但是你不要指望一个游戏就真的承载了这一切去做什么输出，或者考证输出了什么。再强调一遍，我们（嗯其实我没资格代表游戏科学，但是……让我对业外人爽一把）游戏科学是真的很认真在做游戏（虽然之前部分业内觉得他们是不过是更高级的骗VC的艺术骗子），首先考虑的是游戏，然后才是附带的文化输出，即便输出，那也是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求同存异。如同我们游戏业内群里的两个群友讲的，什么文化都不是靠某种窗口出圈才会被其他文化的人群了解，能了解并喜爱就很难得了，黑神话悟空的全球销量，哪怕90%是我们自己人买的，剩余100W套是老外，那也说明是个优质窗口。而窗口的形式可以是多种多样，最难得的，从来都是人家愿意不愿意打开。咱们其实非常需要文化自信，可是之前的文化不自信究竟体现在哪里，恰恰就体现在关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看别人是这么做的’等等一连串怪异的讨论中。仔细想想，创作者连选个题材都需要分析举证，连用个什么元素都要分析论证，这得是怎样的自卑呢？未来非要说游戏也需要承担所谓的文化输出、文化传承的话，咱们游戏行当最能润文细无声的，也无非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做输出了。
至于版号倒逼精品……我也不知道写出来哪里可能过不了，就不写了，反正是对“版号倒逼精品”的吐槽部分，大家懂得的都懂得。
三、未来可期，但是现在来说，真的很难，因为可以对标的人，可能已经失去了情怀
最后谈到咱们游戏行业，未来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大作？游戏立项这种事情吧……游戏立项三大事，方向，人，钱。真到冯骥那个地步的，最难的是找方向，然后找人，他们反而不发愁找钱了。比如说黑神话千万销量后，不是没有人去问过可以对标杨奇的美术团队，正好据说又和新东家闹不愉快，考虑和平分手的的某某某和他团队的行情，结果人家直接开了个本人不低于800W/年，其他人另谈的“友情价”，嗯对于穷逼的我来说，哎，这些人的工资，都够我们这些小游戏团队做五十个花园特X队，二十个指尖无X了吧？总之这太有艺术追求的人就是这样的，任他才艺涛天说的豪情壮志，我们看结果，就是蹉跎几年，流连大厂之间，似乎最后也只求混工资……
说到底，其实业内业外，长期搞游戏的，多少有点情怀，所以还是有很多愿意出大价钱（毕竟个体年薪能开到800W的公司，他其实也不在意出几个亿）的公司，而且哪怕企业文化容易偏向成功经验方法论的，最上面的拿定主意，也不是不能忍耐。但是引用《罗永浩最新长文回应与股东争议，个人解读》这里的一段吧：
游戏科学的团队，属于经过了人性的考验，拿出来结果。只是天时地利人和，光人和这一点就不是说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你可能高薪厚禄，美术表达方面找的到能对标杨齐的某某某，雄心壮志的新兴大厂也不一定真缺那个对标黑神话悟空开发费用的钱，甚至【赚钱】两个字，都可以给予自上而下的战略规划，选择放到权重之下，也就是选择开发不怎么赚钱的单机游戏也不是不可以提上日程，或者甚至曾经就开始开工——比如以为自己是伯乐的，说要什么给什么，要开谁就开谁，要去哪里，直接哪里成立分公司（反正前几年每年浪费了2个亿也没出东西，现在每年再花3个亿也不是不可以），可问题是，万一那个你以为是冯老大的那个人，他自己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公私分明机械心智的俗人呢？最终结果就是，这些事情这类人，这种团队，这些故事里，哪怕有那么一个英雄x娱，米x游戏的无尽战投，大约可能就还是楞缺了一个冯老大。
也难怪黑神话悟空拿出这个辉煌的结果前，知乎的某贴，又或者业内的小群里，总是有人在那里说：“可能又是一个TO VC的艺术家团队吧”。毕竟，现实的社会里，想达到黑神话悟空的结果，这可就真不单是一个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故事，而是对伯乐的伯乐提出更多要求，伯乐二次方的大变量了。
所以，长远来看，里程碑的黑神话之后，群友畅想的那些大作，大家有生之年或者娃的有生之年肯定还是会能看到。只是短期内，确实很难，太难，特别难了。不过，这里又有另外一个群友问的有趣问题，我的回答是毫不犹豫，那么你们觉得呢？
（感谢群友余老师、山高老师、owen、terryWang、求加薪拉尼娜、反混沌與反脆弱量子、婷婷猫、袁峰、陈泊对本文成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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