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e Renier | 人生被颠覆后,她在中国重塑自我
她曾经是一名活跃于国际舞台的当代舞者,与马列芬特(Maliphant)、巴兰钦(Balanchine)、佛赛(Forsythe)等世界级编舞家都曾有过合作,作为舞者有着可期的未来。
但在2013年,颠覆人生的挫折突如其来。因为严重的膝伤,她被迫结束了自己的舞蹈生涯。“我没有时间去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如果不跳舞的话;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我不想回到朋友身边,不想让我的家人和朋友看到我的艰难时刻,所以,我转动地球仪,选了一个地方,来到这里(上海)。”
除了跳舞,自己还能做什么?8年的时间里,她不断思考。经过上海大剧院、民生现代美术馆等不同地点的展演过程,从编舞、艺术指导到再一次的表演,有困难但更多的是发现,渐渐地探索出一条自由的路。正如她自己所说:“在上海,我可以是自由的,不是某个社会的一员,也不是任何系统的一部分,有新的机会,新的路,可以重新找回自我。”
这是一个名为Sophie Renier的编舞者,她在异国重塑自我的故事。
毕业于巴黎歌剧学校及巴黎国立高等音乐舞蹈学院,2013年来到中国。自2014年以来,索菲一直围绕身体创造自己的舞蹈语言。她将自己的作品描述为“人体移动雕塑”(human moving sculpture),通过关注身体的物质层面,挑战了编舞的传统意义。
你是在怎样的环境里成长的?
Sophie:我是在巴黎郊区的中产阶级家庭长大。从小和不同国家的人生活在一起,南斯拉夫、葡萄牙、北非、非洲人;穆斯林、天主教徒都有。我们当时都是孩子,没有种族差异的概念,当然这也无关紧要。
家人对你的影响大吗?
Sophie:毫无疑问,我的母亲是对我最有影响的女性之一。
一直以来,她告诉我如何为我想做的事、想成为的人奋斗,如何能持续自由地做我喜欢做的事。事实上,是她让我的灵魂自由。上次我回法国,她告诉我,作为一个母亲,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我会离开,她知道我会去遥远的地方。是的,她让我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从小开始的舞蹈练习,对你的性格有什么影响?
Sophie:我记得,在我小时候第一次被我朋友带去上芭蕾课时,感受到了芭蕾和音乐的协调。这是音乐,结构像几何,像数学,它看起来很方正。我一直都有疯狂的一面,而我发现它(舞蹈)竟然很整洁!一秒钟,我就决定要成为一名舞者,这可能也是我性格中某种双重人格的表现,就像基克尔医生和海德先生两者(来源于英国作家史蒂文森的代表作《化身博士》,基克尔通过一种药剂化身成为海德先生,他将自己的所有恶意都投射到海德的大脑里。白天,基克尔行医救人、乐善好施,待到夜幕降临,海德先生便会现身,杀人害命、无恶不作)。
underdogs, 2015
您现在的身份是“编舞者”?
Sophie:是,也不是。事实上,要给自己贴上一个“编舞者”的标签有点难。
当我们称自己为“编舞者”时,很明显,观众会期待很多动作。但我想探索另一种使用身体的方式,没有那么夸张的语言或太多动作,因为身体本身就是一种动作。我喜欢研究身体,喜欢把身体想象成一个雕塑,思考身体会以很慢的速度,在一段时间内进化。这是一种不需要太多肢体语言就能塑造形体的乐趣,仅仅从一个人的姿势,就已经可以了解到很多他们的本质。
对您来说,舞蹈和表演是什么样的存在?
Sophie:我认为舞蹈和表演是对当下的一种表达。我当然也欣赏其他的艺术形式,但是我觉得像绘画或摄影抓取的是某一个时刻,呈现的是一个回忆。而身体的美妙之处就是它总是在变化。即使同一个表演做了很多次,每一次都会不一样,因为身体会对当下的环境及温度做出回应,我的皮肤与心情也会有所不同,所有的感受都会不一样。即使同一支舞跳了很多次,但是每次的表现还是会不同。这是对此时此地的探索,每一个当下都是不同的,转瞬即逝,就像是幻影。
您有一个作品叫《时间储藏室》(Time Repository),能具体谈谈这个作品吗?
Sophie:这是一个系列作品,每年我都会创作一个篇章,目前积累了3个篇章。它们是完全独立的,没有固定顺序,观看时也可以打乱或抽取其中篇章。
有天晚上我下班后非常累,回到家我跳进沙发里想知道一天有多少秒;于是我用搜索引擎搜索,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数,最后导出一个指数:e-5,这就是这个作品系列诞生的最初,后来这个系列的作品都是以类似的名字来命名。
在这个系列中,我尝试把一些东西联系到个人身上,问自己很多问题,这些问题非常个人化,每一年,每一次创作,我都会把这些问题再重新思考一遍。
Time Repository e-5, 2015
图片出自Nic Cao创作的短片
在这个《时间储藏室》系列中,您最满意的是哪个作品?
Sophie:是《时间储藏室e-4》。我记得在创作这个作品时,我刚从日本回来。可能是在某座山上参观神社,我碰巧遇到了一场传统的日本神道教葬礼。因为我总是穿着黑衣服,所以在远远的地方观礼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想我从没有如此感动过,虽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我内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当我回到上海后,我把这种感受保存下来创作了e-4,第一次演出是在宁夏;但有时候你还需要把作品继续深入才会沉淀下来;第二次表演,我会想把它放在一个看起来像日本寺庙的地方;一旦有了这样的空间,才能真正表达出我想要的。
Time Repository e-4, 2018
在你这些舞蹈艺术的背后,创作的理念来源于哪儿?
Sophie:大部分的想法,说实话,来自于我读过的很多哲学书,尤其是希腊古代哲学。在中国的思想家里,我喜欢老子的哲学,他让我想起了古希腊的斯多葛学派。这是一种被动的状态,不是强迫自己去做事,而是时间本身在推进,这也影响了我的创作。创作的时机到来时,我会感觉到是时候了。时机未到时,我可以做其他事情,我是很有耐心的。
Time Repository e-6, 2017
在2018年的时候,您又重启了舞蹈表演?
Sophie:在我膝伤后的数年时间里,我没有训练,没有表演,但现在我回来了。这个系列叫《Lid》,就像有人来到家里需要我开门一样,这个作品对我来说有点像打开了自己的潘多拉盒子。
在这个系列的表演中,背伤一直困扰着我,但我仍旧认定这个作品的积极性,因为这个系列中的每个作品都像一个维度,每当我打开一个维度里的盒子,我就越了解自己。
Lid 9:16, 2019
Lid 1:1, 2019
做为一个艺术家,您对自己是如何看待的?
Sophie:我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自由的人,做我喜欢也想做的事,这也是事实。我不认为现在,尤其是在这个现代的世界里,女人应该被定义做这种事,男人被定义做那种事,更应该关注的是性别自由,不仅仅是女性主义者定义的性别自由,无论男女,都可以超脱于世俗的定义。就我自己而言,我不想成为社会体制的一部分,只想做自己,活在当下,我不在乎其他人对我会有什么样的期待。
Petroglyph, 2018
有哪位艺术家对你有过深远的影响?
Sophie:墨西哥画家弗里达。说实话,比起她的作品,我更欣赏她本人,尽管她的作品令人惊叹。她的一生都伴随着病痛、身体问题,她本人的那种挣扎更令我动容。
现在我的背也有问题,我确实对未来有恐惧,如果我走不动了怎么办?我的一些朋友,他们说,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你看弗里达,她躺在床上,但她还在创作。对我而言,在面对自己的恐惧时,她是个很好的榜样。
视频拍摄:王经纬
采访/撰文:尹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