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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莹莹 | 像一颗卫星,孤独地畅游在宇宙中

关注女性艺术的 Kering跃动她影 2024-02-03

在朱家角,房子没有指天的高楼,最高只有四层。艺术家甘莹莹就住在这里,一栋四层楼的二楼,推开窗都还能看到远处风景。楼不高,人的关系也不远。我们在楼下的时候,保安亲切地喊出:“你们是不是要去二楼那个小姑娘家里!”人和人的关系近切而单纯,这也是甘莹莹喜欢这里的原因。


出生于广西的艺术家甘莹莹,在摄影、装置、行为艺术领域创作。获玛格南基金会奖金,入围集美·阿尔勒女性摄影师奖,曾在英国利物浦摄影双年展、上海摄影艺术中心等展出。她在早期作品里希望找寻「家」的概念——从《迷失方向》探讨亚洲留学生的孤独,《被遗忘的栖居》她把镜头对准树木、草和岩石寻找家的安全感,在《无名之地》的城市景观的缝隙中寻找家的感觉,《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是在日常的柔光当中表达对于家的追忆,对甘莹莹来说,成长经历中十次多次的搬家,让她对家有了真切而不同于他人的理解。

《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 - 入口》

《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 - 眼睛眼睛眼睛》

在寸土不至于寸金的上海西郊,甘莹莹打造了一个温暖而熠熠生光的家。家里的沙发、椅子每张都不一样,老式的木柜随处可见,陈列整齐又别致。家里挂着很多作品,材质却各不相同。茶几上摆着一张用特殊材质打印的桌垫,因为画里的元素是废墟,而这种材质触摸起来的手感,就叫人想到斑驳和印迹。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她个子不高,但声音很有力量,独特的嗓音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采访开始前,她亲切、活泼、随和,几乎没有放下过脸上的笑容,语速平快。尽管摄影、灯光、布景把家里几乎重新“动工”了一圈,她总表示“没事、都可以动”。而进入采访之后,她思考每个问题的时候都显得尤为专注、沉稳,似乎能够看到她工作、创作时候沉浸的自我。她几乎不会有来回推敲的回答,而是思考、组织而后坚定地给出自己的态度。如果说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表达的内容和形式,那就是浪漫而有条理。


家里有只小猫叫“小雨”,生得美丽,性格温和几乎不叫。甘莹莹和猫咪相处时,亲近可爱,一边理掉丝绒裙上的猫毛,一边抱起小雨亲吻、撸抚。她还尤其喜欢植物。客厅、阳台上布满各类的绿植、花朵,我们开玩笑道:浇一遍水都要两个小时。

甘莹莹在采访里提到,“家就是一个人内在秩序的反映,你的内心是什么样的,你的家就是什么样的”。家里的一切,都和她的表达、她的创想、她的情绪相似,充满生命力和惊喜。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生于广西,毕业于英国创意艺术大学摄影系(硕士),工作、生活于上海,以摄影、装置、行为、策展为创作媒介,主要关注身份、环境与权利的关系,常常以自我袒露、与环境对抗等方式去引起观众对于相关社会议题的关注、讨论和共振。作品在美国迪美美术馆、美国领事馆、英国利物浦双年展、韩国仁川论坛、上海摄影艺术中心、2018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等进行展出,美国领事馆、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上海青年艺术博览会、多伦当代美术馆等机构以及著名策展人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等国内外个人藏家收藏。被提名第三届新注视:瑞士冯托贝尔当代摄影奖,入围第一届自然生长基金大赛,入围集美阿尔勒 Madame Figaro 女性摄影师奖(2018)。受邀参加2022浮梁大地艺术节等进行驻地艺术创作。朱家角艺术家平台“不急宇宙”主创之一。








2015 年在英国留学时,您拍摄《迷失方向》系列。从画面上看,人物和拍摄者都传递出一种孤独感。在生活中您会经常感到孤独吗?如何处理自己的孤独感和创作的关系?

甘莹莹:我在生活中经常感觉到孤独,时常觉得自己像一颗卫星,孤独地畅游在宇宙中,探索着就游离出太阳系,没有任何一个星球跟你有互动——但冥冥之中能感觉到一种吸引力——宇宙尽头的全部风景尽收眼底。我觉得孤独是很美好的状态,虽然让人感觉无牵无挂,但与此同时又收获了很多风景。

《迷失方向》系列

《迷失方向》到《被遗忘的栖居》《无名之地》,您的很多作品都在探索「家」的概念,您希望以怎样的角度切入「家」这个主题探索?

甘莹莹:「家」这个概念是我这几年创作中不断围绕的主题,《迷失方向》是我在英国时候的创作,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迷失方向——这感觉即不能简称为孤独,也不能简称为思乡、语言障碍或者文化冲击,而是这些的综合体。我觉得人一生都在寻找一种归属感。不管是在出生地,还是不断迁徙之后,工作的地方、留学的地方、旅居的地方,人不管到了哪里,都会试图让居所像家一样。

 

除了居所以外,随着这些年的驻留创作,当我开始在自然环境里拍摄没有屋檐的地方,我发现不管我拍什么,都在消除一种文化性。有次我拍了陕西的山,一位英国朋友和我说,山上的树,想到了她的家。这让我感觉很触动——家不仅仅是居所,而扩大成一种感觉,一棵树、一朵花,只要能触动你对于家的感受,让你想到曾带给你温暖的地方,触动你的归属感,这里就是家。

《无名之地》系列

在您的作品里,如何不断探索关于「家」的想象?

甘莹莹在我的作品里面一直试图解答这个问题。我在拍《迷失方向》时,认为「家」不仅仅是物理上离你很近的地方,更要是心理上离你很近的地方;到了《被遗忘的栖居》,我希望「家」是放之四海皆可为家的一种感觉;再到我的同名项目《甘莹莹》时,我觉得「家」是一个可以消除人身份、消除性别的地方,一个非常理想化的、平等的、没有危险的地方。

《被遗忘的栖居》系列

您很喜欢捷克的女摄影师耶特卡·汉兹洛娃所说“居所即堡垒。我的家就是我的城堡,事关生死”,您怎样理解居所和人的关系?

甘莹莹:家是内心秩序的反映。你的内心是怎么样的,你的家就会呈现成什么样子。当你内心非常的混乱的时候,你的家就非常混乱;当你的内心秩序井然的时候,你的家就会非常有秩序。

 

家非常诚实,不管你怎么去掩饰,都会成为最能展示日常行为的地方。比方说你在国外,家就会有具有文化特征的东西显现出来——如果你只是暂住在某个地方,家也会把这种暂时性表现出现。

《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系列

迄今为止您搬过几次家?搬家会给人带来哪些艺术或哲学的思考?

甘莹莹:(慢慢数了很久)大概有十次吧!我每一次搬家会先计算大概会住多久,再考虑置办家具。随着我这些年的经历,我会更注重当下的每一刻——哪怕明天就要搬家了,或者只是在房间里短暂的介入,我也希望我活着的每一个当下都要去创造生活,所以搬家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它会提醒我所拥有的东西都是暂时的,不可能长久地拥有某样东西,所以要全然地活在当下。

五年前搬到上海的西郊青浦,朱家角让您找到家的感觉吗?

甘莹莹:朱家角是我特别喜欢的地方,刚回国时,有机会到朱家角一个朋友家:小院子里是各种从外面拾来的物品,他用想象力和艺术创作的手法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次创作一遍,摆放在他的院子里,再加上一些植物,我很喜欢这种自由自在创造自己环境的感觉。

 

我认为艺术家要在有限的环境里面创造无限的可能性。朱家角给了我这样的一个空间,房租合理,空间也很大,没有很高的楼层,可以使我和我周围的邻居们像朋友一样互相来往。当你住在一个楼层很高的地方的时候,社交是垂直的,很有可能你朋友住在一栋楼里,但一年都见不着面。我很追求这种邻里关系和谐,在朱家角可以每天串门,这种关系让我的创作得到滋养。

您希望通过摄影探讨人与环境与归属问题的方式,作为摄影师,如何通过创作融入到环境之中?

甘莹莹:我的创作都是基于环境的。我会先去感受,譬如孤独、愤怒、冰冷、温暖、刺痛、沉重……然后带着感觉自由拍摄或者创作,忠诚于自己的感受。这个时候,环境在作品里面就是非常有机的存在,而不是刻意的摆设。对我来说,把创作放在环境里,才能非常真诚地感受环境,如实地把外部环境和内心反映出来。

《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 - 柔光》

《躯》是您作为摄影师亲身融入到作品中的尝试,摄影师入画会给作品带来什么?

甘莹莹:做这组作品时,我没有考虑自己是一个摄影师,更希望将其定义为行为艺术的performance——去表演行为艺术,让行为艺术最终导出成为一张摄影作品,所以我变成了既在相机前面的人,又在相机后面的人,只不过我请了一位朋友去按下快门。

 

作为一件作品的创作者,同时又是作品中的表演者,这种方式带有说服力:假设我仅仅在镜头后面请模特或者是演员摆出什么样的动作,我就不会感受到模特所感受的东西,只有我同样在感受那种情绪时,身体力行地去感受这个环境,而不是去单纯地想象和意淫,作品才有说服力。

选自《躯》系列

最近两年,新的装置作品《为你唱一首赞美诗》(《Here Is Something I Want To Play For You》),行为作品《我想和你说的话最终都会消失掉》(《Here Is Something I Want To Tell You》)和大家见面,您的创作从摄影更多转向了行为和装置,什么促使你迎来这样的创作拐点?

甘莹莹:首先我进入艺术的路径是摄影,我很感激摄影这个媒介。与此同时,对我来说,摄影也是一个现成品装置,因为摄影师所截取的内容都是已经存在的东西,如果用快门和相机这个装置,把生活里的画面和瞬间截取下来,就一个行为和装置了。


在创作《我想对你说的话最终都会消失掉》的时候,我就是在想如何用我身边环境里可以用到的现成品去创作。2020年,我在海南居家隔离,当时在那种压抑的环境当中,我感受到了一种愤怒和无奈需要一个出口发泄,当时除了相机之外,没有任何创作工具。我爸爸在家里练书法,家里有一只毛笔和一张水帖,我在上面写字,然后看着阳光把水分蒸发,字慢慢消失掉的样子。我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话慢慢消失的过程,那不如就写“Here is Something I Want to Tell You”,因为就连“我想说”这件事情本身也会消失不见,最终这些字连同它消失的过程成为了一个作品。

 

再后来那段时间,我总能体会到如鲠在喉的感觉,就像是在表达时感受到的一种刺痛,我把这种感觉转化成《为你唱一首赞美诗》——将一把吉他上面的弦都改成了荆棘,因为乐器,尤其是弹拨乐器和吹奏的乐器,需要你亲自去触碰乐器本身,更能体会到荆棘带来的痛感和表达不通畅所带来的麻烦和阻力。这个作品我希望持续地去创作,像乐队一样,把各种乐器都改造一下,作为创作的延续。

《你所说的话都会消失掉》 &《为你唱一首赞美诗》

转向行为和装置,会给您带来更多「融入到环境中」的思考吗?

甘莹莹:涉及到装置和行为的时候,艺术就变成三维的空间了。如何融入环境,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以往我考虑作品时,我只需要考虑二维的空间在平面上呈现好,但是当我开始制作装置或行为时,我才意识到事物是有背面、有侧面的,如果观众在正面看上去觉得不错,绕到背后却不对了,那就行不通。对我来说,这是挑战,但是我觉得这也是好事,让我更多维地思考问题,培养我的空间想象力。

2020年初您在上海举办的个展《甘莹莹》通过自拍呈现女性对自我身体和欲望的探索。为什么想到做这样一个项目?

甘莹莹:2019年发生了很多与女性受害者有关的社会事件。那个时候在社交媒体上经常看到类似的新闻,再加上我自己本人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让我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愤怒——为什么在发生这样事件时,很多讨论都会把女性置于污名化的位置?这种愤怒驱使我做了这样的作品。

 

我想,要打破一些人的固有的看法,就需要身体力行做一些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用自拍的方式以及我自己的名字为作品命名——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宣言,我不需要借助其他人的身体或者身份去做这件事情,而是以身为名发出这样的宣言。

《芭蕉》

《另一个世界的我》

《优美的苦瓜》

《繁星》

您刚才提到,当看到很多女性作为受害者却被责备(victim blaming),使您生出一种愤怒,您是如何通过影像创作去表现这种愤怒?

甘莹莹: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创作是以情绪为驱动的。创作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像一个魔法师。在塔罗牌里面,魔法师的形象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像是从某个更高维的存在那里得到了某一种指引,通过魔法师的身体把它转换成另外一种力量引导到地面。

对我来说,愤怒或者是孤独这些情绪,就像是社会变化给我带来的启示,它经由我的身体产生了一种情绪,然后再去转换成作品传导到地面。

《刀》

《幽灵》

《焰火》

《杂树》

未来有怎样的创作计划?

甘莹莹:我一直想做一个关于女性和暴力之间关系的作品。我也在尝试在更多的媒介上探讨,除了摄影、行为、装置以外,我还想去拓展更多边界。最近我在申请一个基金,将要持续《被遗忘的栖居》这个创作,依旧是关注山村和人的栖居环境,但我想突破之前的直接摄影、纪实摄影的方式,我想要从一个更“超越人类”的方式去探讨现在我们居住的环境。最近我正在阅读一本书叫《森林如何思考》,里面挑战了我们一直以来过于强调人类中心主义的思考方式,我想从摄影创作的角度去挑战这一点。想到这里就会觉得未来的创作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Credits


采访/撰文:何肆、曼琳

视频摄影:王经纬

图片摄影:夏北

摄影助理: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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