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萬北京 | “奇想之春”对谈：刘符洁·梁姝妮
身处城市飞速发展进程的当下，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裹挟到不断更迭、逝去的现实中，也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面对着“失去”的悲痛，无论它停留在个人情感上，还是发生在社会归属、时间流逝的记忆再现、城市变迁、自然生态等层面，如何通过行动去发现和重建意义成为了每位创作者的动力。再则，在我们的感知系统经受着科技发展所造成的钝锉，也更因多重现实的叠加与错位、意识形态的侵占而趋于混乱时，我们又如何在变化的常态中找到出口，并重新安置自身的存在？
-贺潇
对谈｜TALK
贺潇
作品中有些看似在城市中随意捕捉的图像，它们源于哪里？仅有的图像大多被印制在柔软的表面——纸、布面等，图像和材质的关系是什么？
这些图像一部分来自我2019年在巴黎驻留期间，在住所周围游逛时所拍。另一部分来自北京的街头。相比我们目前生活最常见的屏幕，布面或者纸都是相对有点传统的图像的物质载体。而未经装裱的布、纸的物质感则更强一些。这类既有动态感，又具备明确物质感的材料，恰是对游离的空间感和不确定的视觉经验的表达。比如相较屏幕中的动态图像，或是还原静态平面图像的硬质材料、软质造型，随机的材料可以削减所用图像内容的明确感。这里面有对图像应用的日常状态的模仿，也有试图通过这种模仿再去篡改日常记忆的企图。
这件作品中采用了不同的反射材料，例如镜面、银光贴纸，但可以看到它们在作品中分别发挥着不同的功能，谈谈对于你而言，它们各自的功能是什么？
如果说这件由不同的材料拼组成的作品，像是一段絮叨的言语诉说的话，那这几种不同的反射材料，就如同我反复试图对同一事物准确描述；但是每次脱口而出的却都是相似又不同的话语。
镜子，镜面纸、树脂镜，亚克力板、银光贴纸，分别通过反射，营造了具有清亮精准、含混变形、暧昧模糊等多种层次的“镜中世界”。地面的清亮镜面是最直接的对空间的破坏，打破身体的稳定感，像一片局部的水面、或是地洞，倏然打开镜子另一端的景象；镜面纸、亚克力板多在墙面、立面，含混地反射着对面的观者。就如同在一段表述中，无论是忽而凌厉清晰的话语，还是低缓且语焉不详的支唔，倾诉的往往是同一件事情。所以它们的功能更像是一种组合关系，而非分别开的。
刘符洁
《闲散者的凝视》，综合材料，尺寸可变，2019，Ed3+2Ap
《闲散者的凝视》局部
贺潇
本次展出并不是这件作品的首次呈现，每次的“组装”是否遵循你近些年的创作习惯，也带有某种即兴的成分？
是的，每次的呈现都会有些调整。这件作品的结构本身就是漫游式的、不受控，松散的。有一种克制的即兴，会在每次作品的呈现时流露出来。因为作品最初的状态对我而言是一段非常明确的记忆，每一次的呈现我都会试图在整个过程中再去捕捉那段记忆。所以即兴的部分，有点像乐手的现场演出，即使每次演出同一首作品，有既定的词曲，但不会完全相同。
你最近提到在北京胡同里的88bar 呈现《隐藏的感知测绘》，被你视为这个系列的阶段性尾声，当下的创作会趋于关注哪些方面的探索？
会继续对造型的探索，收回散向四周捕捉图像、形象的眼光。
《隐藏的感知测绘》展览现场
于你的创作而言，“奇想”发生在一个缓慢的过程，还是被瞬间捕获的？它又需要经过哪些步骤被转换为作品？
大部分时候是被瞬间捕获的，但“奇想”的实际发生很可能有我无法感知的一个缓慢层面。我需要通过尽可能清晰地视觉化，对抗持续发生的遗忘。也需要区别它是否可以转化成作品，我是否有语言和工具去转化它。再到使用物质材料尝试接近它。
创作之余，最近比较关注什么？（书、音乐、电影、社会事件、流行文化、游戏等等）
最近开始比较浅薄地关注一些社会事件，同时也开始阅读一些书籍。
刘符洁
刘符洁
1983年出生于河北，现生活和工作于北京。201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如果试着描述感触的状态，它有即时性，流动性，也可直达内心。刘符洁借用视觉语言呈现她的感触时就附着这样的特性，并在其艺术实践中体验自身与材料的触摸感，与空间的延展感。《闲散者的凝视》初版本是在巴黎驻留期间创作的，她尽量放空自己，以无目的闲散游走的方式去感受这个城市。真实与虚幻如镜外与镜中世界有时难辨，“穿越镜子的一瞬间，让人更能感受到自我的真实存在”，顺着这个感觉她选用了表面具有反射效果的材料和所去城市的景观局部图像搭建了一个镜面关系场域，邀请入场者感受她的瞬间触动。
Born in Hebei in 1983, Liu Fujie now lives and works in Beijing. She graduated from the Sculpture Department of the Central Academy of Fine Arts in 2013. If you try to describe the state of feeling, it has immediacy, fluidity, and can also touch the heart. Liu Fujie uses visual language to present her feelings with such characteristics, experiencing the sensation between herself and the materials as well as the sense of extension of space in her artistic practice. The first version of “Wanderer’s gaze” was created during her residency in Paris. She tried to empty herself and feel the city by wandering aimlessly. The real and the unreal were like the world outside the mirror and the world inside the mirror. Sometimes they were difficult to distinguish. "The moment you pass through the mirror, you can feel the real existence of yourself." Along with this sensation, she chose materials with reflective surfaces to build a mirror-like relationship field with the images of the city landscape she went to，inviting the visitors to feel her instant touch.
对谈｜TALK
贺潇
“裸露的身体”（或是局部）在你此次展出的4件作品中频繁地出现，在艺术院校中，直观地对着“裸体模特”练习人体素描是较为常见的，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仍是“羞于启齿”的部分，你从何时开始去这样“直言不讳”地表现身体？
我记得在童年时期，身体并不是被单独拿出来强调的部分，小小的身体在各种场景中穿梭玩耍，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疑问。青春期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让我不得不注意到它，我曾经一度很难面对这样的变化，尽管我知道这些变化是正常的，但身体的发展还是带给我失控的感觉，紧接着是羞耻感和焦虑感的到来。后来为了克服这种焦虑，青春期的我第一次以裸体的面貌站在房间里的全身镜前，我还记得当时紧张得微微发抖，在禁忌与自然并列的安排下，我第一次的好好的观看了自己。
2017年我画了一张“镜子里的自画像”当时我站在房间的中央，支上一个画架和一面全身镜，除去全身衣物对着自己的身体进行写生练习。对照青春期观看自己身体的经历，2017年的这一次观看更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某些想法，正视自己的需求。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描绘身体都是我最大的兴趣，而且这些身体的状态也越发的脱离日常，它们会以奇怪的姿势出现，出入不同的空间与环境，在这些身体中，我试图建立起它们与我的私密联系，颜料作为物质承载着这些身体的造型，它们替我体验着画中的空间，通过描绘它们，我现实中的身体在日常生活中也变得更加自在。
可以看到你很多作品中的“身体“并不是完整的、性感的( 至少不是商业广告里那种性感)，而更像被物化的身体所做出的最后的反抗。例如 《金手指》这件作品，让我想到了已故奥地利艺术家Maria Lassing 的作品，但同时我觉得作品中各个器官的分布，有别于我们通常表现欲望的情景（例如，一个男人看见一个性感裸露、长发飘飘的完整女人）。而《制图员》中的身体，却呈现出了某种无奈，一具身体在一张地图上焚烧，头部甚至完全被火包裹住，而画面连缀着钥匙形成的装置更像是在讨论身体感知与外界的关系。
《金手指》中有两个人物，在稍远位置的那个人全身赤裸伏在地上，头上套着纸袋看起来在等待着什么，在近处的人正指向一颗大脑，像在施展魔法为了做点什么。整个画面其实是在讲创造者和被创造者的简单故事。由于是创造者，她作为“神”的身体我把她处理为不确定的不稳定的造型，她身体的结构与我大致一样，但那些器官与肢体仿佛会游走，皮肤也由不同色彩组成，Maria Lassing 在处理人物皮肤上对我帮助很大，她画中的人物不管是处于静止还是运动都带着彩色的皮肤，那些色彩组合非常大胆，就像直接突破管状颜料大跨步走出来的一样，再回到“金手指”中的“神”，我希望她的皮肤也具备这样大胆的色彩。“金手指”中的形体也是上面我提到的“越发脱离日常”的身体之一，通过破坏她应有形象，我希望她可以走出人们原先对身体的界定和幻想（如你在问题中谈到的裸露的身体即是性感的）现在她看起来是一个懒惰的但处于变动中的创造者了。
《金手指》，布面丙烯、油画、铅笔，100x130cm，2019
《制图员-燃烧》中的身体则处于另一个情况，这是“制图员”系列的开篇，我希望观者能进入这幅画的关系之中，它是一份月球地形图，但不是它常规的样子，图中有横跨画面的人体夹在地形图与坐标线之间。月球除了它作为天体的客观存在以外，它也以各种隐喻处于人类的文化之中，这种隐喻包括对外部空间的探索与想象（月球常常出现于早期神话和科幻电影中）燃烧中的人体可以是任何人，火是我们肉身的最后归属。这样一个身体作为“制图员”系列的开篇，也提示这将会是一个循环往复的故事，画面下方有一把钥匙，虽然知道肉身最后的归属，但钥匙兴许能提供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新出口。
《金手指》、《制图员-燃烧》现场图
梁姝妮
贺潇
你的作品中有很多“现成品”，包括假发、亮片、贴纸、不同材质的道具，什么样的契机驱使你将这些现成品纳入到自己的作品中的？
“现成品”也许在当代艺术中已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了，我在作品中使用现成品是因为它们与我真实的相关，我不仅将它们纳入作品中，还曾被我纳入到日常生活与工作中。《焚烧后松软的玉米田》里的现成品是父母为我挑选的并一直在使用的风扇，另一个作品《制图员-总有怪事发生》也出现了我使用多年的暖风机。因为我的创作一直帮我从时而平淡时而充满考验的现实生活中逃脱出来，而我乐于看到常出现在生活中的平常物也和我一起逃逸，它们可以回避原先的功能性和目的性出现到作品中。
《焚烧后松软的玉米田》，布面油画、风扇、乒乓球，画面部分：30x40cm，2021
你的绘画与装置常常交织在同一作品中，并未刻意去强调媒介的纯粹性，于是可以看到日常生活中的现成物被摆放在画框上，甚至直接镶入画面。于你而言，这种创作方式是怎么形成的，以及为何选择模糊媒介之间的边界？
我想这起始于在创作初期不会为自己设置太多限制的做法，我不太会去考虑绘画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装置应该是什么样的。我更多的是希望搭建材料与材料之间的关系，图像与图像之间的融合。在创作中我把平面与立体看作是可以衔接且互为相关的维度，当然，平面与立体的组合是具有一定跳跃性的，但这种跳跃性并不影响人们对事物的理解，就像“焚烧后松软的玉米田”由一个风扇 + 一个乒乓球 + 一幅画组成，虽然他们各有维度，但通过搭建，人们很容易看到这其中的关系：一个臀部正接受着一颗乒乓球的轻轻敲打，我们的大脑能快速整合出这种关系。再例如“园丁半身像”中的手机支架，通过一只具体的手，人们就可以轻松发现支架是作为手臂一样的存在，而在作品的名字上，“园丁半身像”又按照传统人物肖像画的方式与结构取名。
《园丁半身像》，树脂、假发、烟草、鲜花、标本，手机支架: 75x75x175cm，2021
梁姝妮
梁姝妮
1989年生于贵州贵阳，现生活和工作于⼴东广州。2010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文华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意识苏醒了，我们才开始真切去感知身体作为容器的存在。人类胚胎在5-6周时生成原始生殖腺，它即可以导向男性也可以导向女性。梁姝妮在自我及身体认知上，不断地试探着走出层层的世俗概念禁锢，以模糊边界来消解固化思维。绘画里的镜头感和画面感，装置里的蒙太奇感，好似看到了一部具有黑色幽默感的魔幻现实主义电影。《金手指》中造物主的慵懒一指“程序大脑”就被安置到无意识的躯体上；《园丁半身像》以无法辨别年龄样貌的女巫形象出现，是她在控制《焚烧后松软的玉米田》中乒乓球的节奏，轻触着肉体好似要点醒什么？最终，《制图员-燃烧》里不甘于被控制的人类借用焚烧物化身体达到重生，超脱躯壳而到达外延的深远。
Born in Guiyang, Guizhou in 1989, Liang Shuni now lives and works in Guangzhou, Guangdong. In 2010, she graduated from Wenhua College of Yunnan Art University, majoring in fashion design. When consciousness is awakened, we begin to truly perceive the existence of the body as a container. Human embryos develop primordial gonads at 5-6 weeks, which can lead to either male or female. In terms of self-identification and body cognition, Liang Shuni constantly tried to get out of the inhibitions of layers of cultural stereotypes, using blurred boundaries to dissolve the fossilized thinking. The sense of shots and scenes in the painting, as well as the sense of montage in the installation, seem to have seen a magical realism movie with a sense of black humor. In the “The Midas Touch”, a "program brain" was placed on the unconscious body with the creator’s lazily pointing. “Half Length Sculpture of the Gardener” appeared as a witch who could not distinguish her age.
Did she control the rhythm of the ping-pong ball in “Loose Cornfield After Fire” to wake up somebody by lightly touching the body? In the end, the human being who was unwilling to be controlled in” Cartographer Series-Burning” was reborn by burning the materialized body, leaving the body to reach the further extension.
策｜展｜人
CURATOR
贺潇
独立策展人，艺术写作者，资深艺术类翻译。毕业于麦吉尔大学美术史专业，她曾任职于亚洲艺术文献库中国大陆研究员和艺术论坛中文网编辑。她近期的研究和写作方向以绘画研究为基础，关注媒介更替时代下的艺术创作与观看。她长期为诸多国内外知名艺术刊物供稿，其中包括ARTFORUM, Art Newspaper.cn, Art-Ba-Ba, Flash Art, 艺术界, Art Review Asia等。
Fiona He
An independent curator, art writer and seasoned translator. He graduated from McGill University with a degree in Art History and Asian Studies. She worked as a researcher for Mainland China at the Asia Art Archive and as an editor for the Chinese online edition of Artforum magazine. Her recent research and writing focus on medium of painting, while exploring ways of looking and practicing art in the condition of overlapping artistic medium and ideologies. She has been a long-time contributor to many renowned art publications in China and abroad, including ARTFORUM, Art Newspaper.cn, Art-Ba-Ba, Flash Art, Leap, Art Review Asia, and others.
拾萬空间（北京）于2014年成立于北京草场地艺术区，2018年迁至北京798艺术区，并于2021年年底开设石家庄分馆拾萬当代艺术中心。拾萬空间（北京）作为专业画廊，对常规意义的方盒子展览保持警惕，意欲从当代艺术语言中的语法和语意结构出发并将之延展到更广泛的领域；希望通过持续的展览和项目，激发出当下文化中被忽视的部分，将当代艺术思想的价值生发到你我的身边。拾萬当代艺术中心（石家庄）为艺术综合体，除继续推出专业的艺术展览外，还将提供公教、讲座、艺术工作坊、艺术商品以及餐饮等活动和服务，并依托地缘差异，将艺术、声音融入地理、人文的维度，由而体验与追寻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国际、在地与全域、个人与历史以及精神与实体之间的差别与关联，让当代艺术思想进入更多人的生活。
Hunsand Space (Beijing) was established in Caochangdi Art District in 2014, relocated to the 798 Art Zone in 2018. At the end of 2021, Hunsand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Shijiazhuang) was opened in Shijiazhuang. As a professional gallery, Hunsand Space (Beijing) keeps vigilance in presenting art exhibitions with conventional way in white cubes, aiming to take the semantics and syntax from the language of contemporary art as a point of departure and expand them into a broader field. Through its vigorous programs of exhibitions and projects, Hunsand Space (Beijing) hopes to stimulate the neglected aspects in contemporary culture and brings the values of contemporary art into our lives. In addition to exhibiting contemporary art exhibitions, Hunsand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Shijiazhuang) as an art complex is dedicated to presenting public programs, lectures, art workshops, art merchandise, catering and many other activities and services. Relying on geographical differences, the Center's mission is to integrate artistic and audible practices into geographical and humanistic dimensions, by which to experience and pursue the differences and connections between being traditional and modern, local and international, on-site and territorial, personal and historical, spiritual and physical, bringing the ideas of contemporary art into more people's li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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