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国女留学生：我被英国人歧视，我觉得国内更安全
最近国内互联网上有很多关于归国留学生的新闻，而且内容多倾向于负面。
根据中国教育部的统计数据，从1978年到2018年底，中国各类出国留学人员累计达585.71万人。其中153.39万人正在国外进行相关阶段的学习和研究；432.32万人已完成学业；365.14万人在完成学业后选择回国发展，占已完成学业群体的84.46%。留学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如果仅仅因为几个个案就对整个群体贴上负面的标签，不仅片面，而且不公平。
如果把目光落在每一个具体的个体身上，就会发现，他们都是一些普通人，有优点、有缺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
最近，一位刚刚从英国回来正在隔离的小姑娘接受了《商业周刊/中文版》的独家专访。
小薇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叫小薇，今年21岁，是伦敦艺术大学本科二年级的学生。加上读的一年预科，我已经在英国三年了。
在英国
最早注意到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那个时候欧洲还没有发现病例。3月初的时候，伦敦出现了100多例确诊病例，不过英国政府说这些患者都已经被隔离在医院里了，大家不用担心。所以街道上还一如往常，只有中国学生开始戴起了口罩。
有一天我们戴着口罩去上课，老师对我说，如果没有生病最好不要戴口罩，因为一方面戴口罩没有什么作用，另外一方面如果普通人把口罩都买光了，医院的医生就没有口罩了，应该把口罩留给他们。我告诉那个老师，我的口罩都是我的母亲从中国寄给我的，并不是在英国买的。他听完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听说过有中国留学生戴口罩被英国当地人排斥甚至攻击的事情，我们在英留学生有各种各样交流的微信群，大家也都会在群里分享类似的新闻。我有一个同学甚至在看完这些新闻之后开始带着一个锤子出门，但是其实我们在学校里还是很安全，除了那个老师对我戴口罩发表了不同的看法之外，我并没有因为戴口罩这件事情受到更多的责难。
不过因为我们学院在伦敦萨瑟克区（Southwark），这个区黑人很多，所以当我在校园外面的时候会受到他们的骚扰。有时候我戴着口罩出门，他们老远看到我就会大声的叫我，问我为什么要戴着口罩，看到我不理睬，他们会一直跟在我后面大声的叫我。事实上这些黑人平时也喜欢这样骚扰路过的中国女生，只是在我们戴了口罩之后，他们会更讨厌一些。
在3月初伦敦地铁还没有停运的时候，我戴着口罩坐地铁，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白人的排斥和黑人不同，他们不说出来，但是会默默的远离你。
坦白讲，在来了之后我发现英国和我想象中的还是很不一样的。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和当地人交朋友，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中国人更多的还是和中国人在一起，我们很难和英国人有太深入的交流。我经常能够听到一些英国同学在背后抱怨学校里中国人太多了。
有一次我们在一节课上被老师要求分组进行团队合作来完成任务，我被分配到和3个英国学生一组，我能明显感觉到他们故意把英文说的非常快，导致我有时候并不能听明白他们说了什么。当我在发表观点的时候，他们又嫌我说的太慢，故意打断我。这让我感到非常的孤立、无助，后来我不得不去找老师反映了这个问题，但是那个老师也只是简单的讲了一下让那些英国学生说慢一点，我感觉他也懒得干涉。我后来把自己的遭遇讲给我在美国留学的朋友们听，他们说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美国，是直接可以申诉的，那些人会受到惩罚。
不过伦敦毕竟是个国际化的城市，我们这些中国人并没有遭受更多的特别对待。有一次我去巴斯旅行，那些乡下的孩子老远看到我们就骂我们是“Chink“，还让我们”滚回中国去“，这让我非常生气。
我们对英国的NHS（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很失望，如果你生病了，要预约很久之后才能看到大夫。我的一个同学有一次手划伤了去看急诊，排了两三个小时的队，等到看到医生，伤口都快好了。在英国的中国留学生都不太信任NHS，一般我们有点感冒发热都不会去医院。而且英国政府在基层的公务员真的很少，我觉得他们很难做到像中国一样到处都有人排查、控制人流、测量体温、管理隔离，如果一个英国人不听劝告继续上街，政府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所以当3月12日首相约翰逊宣布要在英国进行所谓的“群体免疫”策略的时候，所有在英国的中国人都慌了，在这之前从伦敦飞北京的机票还在打折，很好买到，但是那天之后直飞北京或者上海的机票就售罄了，中转机票也变得又贵又难买。
波折的回家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家人开始劝我赶紧回国，国内会安全的多。我的很多在伦敦的中国同学也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所以后来我也决定要回去。我刚开始买了从新加坡转机的机票，结果在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新加坡政府突然宣布了禁止外籍人士入境的政策，我无法在新加坡转机了，于是我又不得不重新买了英航从香港转机的机票。但是之前的机票新加坡航空公司也并没有给我退款。
我走的那天，伦敦机场完全没有任何防疫措施，没有消毒、也没有人测体温，除了机场里人变少了，一些免税店关门了之外，完全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没有疫情这回事一样，真是不可思议！从伦敦到香港的飞机上中国人很多，大家都戴着口罩，有的人还戴着护目镜穿着防护服。这让我觉得我的防护还是不够，我只是带着口罩和护目镜。让我诧异的是，飞机上伦敦航空公司的空姐竟然完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没有防护服、没有护目镜，也不戴口罩。
疫情期间的伦敦希思罗机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为了避免被感染，我本来准备一路上什么都不吃的，但是实在太饿了，所以还是在中途取下口罩稍微吃了点。到香港机场的时候，看到的情景和伦敦机场就完全不一样了。刚下飞机就看到穿着防护服带着护目镜和口罩，浑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在入口处测量每一个乘客的体温。当我测量完体温进去之后，马上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在那个区域聚集了很多人，原来那天香港政府也不让非香港籍的人员入境了。听我朋友说，有些内地人本来是准备在香港下飞机之后直接去深圳的，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再从香港转机去上海或者北京。他们之前在示威和吵闹，要求机场派大巴送他们去深圳，因为他们在上飞机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据说头一天机场确实派了大巴把那些不能入境香港的人直接送去了深圳。
我不知道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听我朋友说有的人最后不得不转机北京、上海或者广州，可能还有人现在还滞留在香港机场，因为一下子不能安排太多的人转机。我朋友也在这些滞留的人之中，他是深圳人，后来转机去了上海。我到香港机场的时候他刚离开。
在香港机场过了安检之后，候机楼里人非常少，因为我也不能入境，没有办法住酒店，我不得不在长椅上呆了17个小时，那个时候我倒很羡慕那些老外，他们都带着睡袋，直接钻进去睡觉倒很方便。
香港机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回北京的时候我坐的是香港航空公司的飞机，上面的空勤人员带了口罩，这样让我们觉得安心一些了。到了首都机场更是严阵以待，我们要填写健康声明表格、还要测体温，再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按照目的地的不同分别安置。
回国之后
现在我在我家小区附近的一家指定的酒店隔离，住宿条件当然不会到五星级四星级，但是还是比较干净舒适的。酒店还会提供一日三餐，送到房间的门口。房间也放了一整箱的农夫山泉的纯净水，可能也是和上次那个留学生抱怨没有纯净水只有自来水喝的新闻有关。物资还是很齐备的，房间里还放了很多消毒水之类的东西。住宿是我自费的，隔离14天，我一共交了大概5800元钱。这个费用不算高，我有一个同学他们家社区附近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只能在那里隔离，他交了1万多元钱吧，平均一天600多。
我在网上看到过那些关于留学生回国的新闻，我觉得媒体在带节奏，明明是一些人的个人行为，但是就故意贴上留学生的标签，吸引眼球。留学生这个群体人数很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的人做了不好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是留学生。大部分留学生对于疫情防控工作是非常理解和支持的，大家基本都是抱着给国内的人添麻烦了、非常抱歉的心态。
我还看到有一个新闻说有一个感染者隐瞒病情从美国回来，大家都说他是留学生，但其实他并不是。还有一个新闻说，有留学生被安排到洗浴中心隔离，房间不干净而且潮湿，结果生病了，我觉得不管他是不是留学生，他都有权利在一个干净卫生的环境下被隔离。
现在我们学校还在复活节假期中，所以只是在之前给我们简单的发了一封邮件说，在6月份之前都会进行网络授课，不过具体怎么操作也没有说。其他关于疫情期间的安排也都没有通知，可能只有等到4月份假期结束才会有进一步的通知吧。我的隔离期还有10天，回来只带了随时的衣物，我的母亲来送过一次东西，但是也只能通过酒店工作人员转交。我每天都测量体温，向管理人员报告，虽然很无聊，但是作业还没写。本来办好了去美国的签证，去考察将来读研究生的学校，现在也只好作罢。除此之外一切都好，我很安全，希望疫情能早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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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小薇（化名）采访：王图南 编辑：王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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