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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牛犇 :演戏不能离开生活也不要粉饰生活
牛犇
牛犇(原名张学景),1935年出生于天津,上影演员剧团著名演员,中国影协第五届理事。1945年,参演首部电影《圣城记》踏入电影圈。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先后出演《龙须沟》《牧马人》《聊斋志异》《平凡的世界》《一步之遥》 等数十部电影电视剧。上世纪80年代,他还响应上影厂号召,转型去做电视剧导演,创作了《蛙女》等多部商业电视剧作品。
1982年,牛犇因在影片《牧马人》中生动地扮演牧民郭蹁子,获得第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
1997年,凭借《夫唱妻和》,获第20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
1999年,凭借《媳妇你当家》,获第22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
2017年,第3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将终身成就奖颁给了“一辈子都在演配角”的牛犇。
2018年,他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2018年6月25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给新近入党的电影表演艺术家牛犇写信,勉励他发挥好党员先锋模范作用,继续在从艺做人上为广大文艺工作者作表率。
演得再不简单,他还是一直把自己当配角、小人物,即使声名鹊起了、奖项加身了,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仍然是敬业得让人唏嘘:差点掉进黄河淹死,从驴背上栽倒直接休克,骨折了还因为担心耽搁剧组进度跟导演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这些谦虚、谨慎、踏实、勤奋的品格,他说是传承自老一辈表演艺术家们。如今,他自己成为了“老一辈表演艺术家”,也有意识地想把这种精神向年轻人传承下去,参加综艺《我们的师父》录制时,他对来的“小鲜肉”们说“你们就在我这边打个地铺挤一挤吧”。他不肯倚老卖老,85岁出门拍戏都是自己打车去高铁站不用助理,但他让年轻人打地铺,是想告诉他们需要传承的道理:“我们搞文艺的,不能离开生活,也不要去粉饰生活。”这就是牛犇简单的演员职业观:人间烟火,柴米油盐。
本期焦点人物 牛犇
青年报记者 陈宏
1
我从未觉得演电影有什么了不起
牛犇:我记得是1945年拍的,那时候大概10周岁、11虚岁吧。什么童星不童星的,我从来不愿意这么说。可能我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比较早地跨入了这一个“界”,得到了很多老一辈人的影响和直接的教诲。
牛犇:现在演员越来越特殊了,特殊到最后变成了脱离群众,不是把精力放在了努力表演上,这个我觉得是现在的年轻人要警惕的。我们那个时候,演员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例外和特殊。我们经常要出去下生活,采风是无时无刻的,要么到工厂,要么到农村。我那时候还是年轻人,都是自己准备行李、搬行李,比如要有油布、有枕头,甚至有一年四季的衣服,因为我们去下生活,经常不是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而是一去就几个月——有很多工人干的活儿,我们要帮助干。
我们那个时候转场是一辆大卡车,演员的行李、工作人员的行李都搁在车上,司机驾驶室只有一个座位,他要带家属,或者放我们最贵重的器材。人是在后面摆三排凳子,两边的靠边坐,中间一排面对面坐。年轻演员、身强力壮的,一般都会坐在最外面一排,方便下来帮忙拿行李。那时候路上一开灰尘大,下车之后跟现在女孩弄面膜似的,只看到两个眼睛了,满脸都是灰。很有名的演员,也都不会在这些方面有特殊要求。
我记得上世纪50年代我们拍电影《海魂》(记者注:1957年电影,讲述国民党一艘军舰起义的故事)的时候,不要说主演赵丹了,包括年轻一代的高博、康泰他们,都是观众很熟悉的演员,用现在的话来说,有些人都把他们视为“梦中人”的,但他们在群众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戏是文化部拍的,国防部给了很多支持。有很多战士来配合拍戏,走的时候,大家要拍合影,我们的演员包括赵丹,都没有说固定在一个地方招手让人家来,而是自己主动走来走去,一会儿在炮台上跟人合影,一会儿在驾驶室合影,大家都是打成一片的,没有所谓的架子。
我没有上过专业的表演院校,除了自己去体验生活琢磨演技,其余的就是老一辈的演员言传身教,我把他们当作榜样,认认真真跟他们学。
2
赵丹告诉我什么才是演员
牛犇:我跟赵丹平时相处得就很好。这么多年来,我有一件事特别遗憾,就是赵丹去世前说,好像还没见到牛犇。
我那个时候在谢晋导演的《天云山传奇》剧组,我准备当天赶到北京去,但是谢晋当时不让我走,因为正好有一场重头戏——我负责辅导演员表演,扮演女主角冯晴岚的女演员是从一个小剧团来的,不是专业电影演员,她需要演出女主角收到恋人绝交信时的那种感觉,要从心里头发抖的感觉,但她的表演是比较传统戏曲的那种手发抖。
她这个戏一直出不来,怎么做都不自然,过不了这一关,谢晋就叫我一直留着让她学会这个动作并最后表演出来。所以,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牛犇:我是真没觉得自己拼,因为那就是工作,是我们演员应该完成的任务。为什么现在还有人觉得我们那个时候的作品那么亲切,有生活?因为我们从老一辈那里学来的,就是要认认真真去体会角色。
你像我身上受过几次伤,甚至差点送了命,现在说起来,所有的补偿,还没有现在崴了个脚、胳膊或者断个指头的赔偿多,那个时候几乎没有赔偿。我受伤了,还会觉得是耽误了工作。
牛犇:习总书记给我回了那封信,比什么都重要。我工作的时候,也没想着要一块军功章、要一个表扬什么的,其实受伤的肯定也不是我一个人。你看那些在国际上获奖的,像杂技演员,他们练出来一招,是那么容易的?很多都是不要命地在练,但可能最后严重受伤,都不能上台了。
张艺谋导演在奥运会开幕式上原本安排的舞蹈演员,受伤了,残废了,艺术生涯也就断了,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她?大家都只记得B角。所以,每个事业都不容易,我们上天的火箭,是那么容易造出来的吗?所以,我们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什么。怎么把工作做好,那才是天经地义的。
3
观察生活磨演技,
让我拥有了真实的生活
牛犇:老一辈儿人讲,生活到处都有,就看你有没有观察。就像演一个农民扛着锄头,也是有讲究的,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的地方,他的胳膊不需要使劲去摁着锄头,不费力。你重心不对,就会很费劲。
任何东西你想去研究,你要给自己提出问题,“它为什么这样”,然后你才能研究出来。作为演员,我们就应该成为一个有心的人,你要懂生活。当一个导演提出来有这么一场戏,要你把它表演得完美,这应该是演员的责任。
牛犇:我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导演给我个角色,我就尽量把他给演好。导演中间给我们讲戏时,我们还是觉得这个导演很有为,很优秀,他当时对我们有要求,才使得我们留下了一部优秀的影片吧。演这个角色,我从服装从细节上都会做一番设计的,特别是戏里要用的道具,尽量让它合适一点、真实一点。
4
年轻人是未来的希望,
要向时代学习
牛犇:我现在年纪到了,有更多的时间去非常冷静地看我过去走过的路,也非常冷静地看我们未来应该走的路。
中国的电影起步不算晚,在1895年电影诞生后10年,中国就也有了自己的电影产业。我很羡慕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他们处在一个好的时代,比我们那个时候都要好。他们现在当然也有不足,但总体来看,他们很有激情,而且能把自己的激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观众说现在的电影看完容易忘掉,我也经常在想这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我知道,这其实是所有行当都会面临的问题——这个时代永远在前进,我们的电影我们的演员,应该是在表现一个时代,表现这个时代的人,让表演永远去追赶这个时代、追赶这个时代的人民,表演者才不会被时代所抛弃。我们要把这代青年人的精神面貌告诉世界,这是这一代人应该有的责任。
现在的年轻演员,有很多发挥的空间。比如这次疫情,我在家里天天看新闻,经常被很多忘我的年轻医务工作者感动得泪流满面,他们不顾自己的生命去前线工作。将来我们年轻的文艺工作者,应该好好表现他们,而如果你自己没有这种精神,你可能就演不出来。
我们的年轻演员,需要向生活学习,向时代学习。
牛犇:我也在考虑自己的一些问题。人民出版社准备出我一个传记,派了作者来跟我聊,写了一些我看,我说我希望他们有一个不同的形式,不要像过去那些传记那样去写,不需要弄一本很大的书。我就想,这本传记能让读者有兴趣了解一些中国电影从前的故事就可以了。
因为我觉得,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值得说,那个时候的演员,真的很纯粹。
审稿:梁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