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仅一层水泥地板的隔断,便划分出地上地下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紫金港体育馆地上寒风萧瑟,几乎难觅行人踪影;地下却有音乐隐隐约约传出。体育馆负一层的排练室里,鼓手小潘正在调试鼓架高度,准备今晚的表演。看着被清理得有些空荡的排练厅,她恍然间有些失落——这场告别,就仅仅是这样了吗?即将告别的,是这间陪伴了浙大电声乐团长达六年的地下排练室。一个月前,乐队成员们收到排练室搬迁的通知,体育馆即将整体装修,为亚运会做准备。音箱设备届时会被一一清空,暂存在操场的仓库里,乐团将进入过渡阶段,等待着下一个排练室的审批。「办一场简单的告别音乐会吧。」团长Tom决定。这场告别仪式的筹备,与排练室的「地下」气质精心契合——没有拉赞助,不收门票费用,不做大规模宣传,只在浙大摇滚乐迷群内相互转告。乐手们希望,这场表演只献给真正热爱音乐的朋友,让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最后一次在这个摇滚乌托邦里沉浸、狂欢。乐器调试完成,表演准时开始。气氛在电吉他的第一个扫弦后被点燃,观众高举着双手,发出亢奋的尖叫与欢呼。随着演出的渐入佳境,越来越多的观众进场,事前准备的观众席早已没有了空位,观众们便站着,或者干脆坐在乐手旁边的地板上,整间排练室慢慢地被人挤满。这样的场景超出了小潘的预想,她环视一圈,意外地发现有许多陌生的面孔,甚至还有浙大电视台和校拍的朋友,自发扛着机器过来拍摄。「我一直以为,摇滚乐队在学校里是一个小圈子,就是我认识的这些人,但今晚出乎我意料。很谢谢他们能来这场告别仪式,让我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是能够得到认可的,是被欣赏的。」两个半小时后,告别音乐会结束。观众纷纷离场,地下排练室又归于寂静。几支校园乐队的成员迟迟不愿离开,乐手们又重新拿出乐器,默契地开始一段即兴合奏。团长Tom没有加入,他默默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独自喝着啤酒。这是乐团最后一次待在这间排练室了。01秘密乐园地下排练室从体育馆南二门走入,随电梯降落至负一楼,这里有着与地上天差地别的体感——阴凉潮湿,像走进一间闷闷的、隐约带着异味的空调房。这种环境与专业排练室的标准相去甚远——如果一把吉他放在这里超过两周,木制的琴身便开始发霉,铁制琴弦慢慢生锈,吉他的音色也失去原本的质感。唯一的救星,是排练室里一台24小时运作的除湿机。沿着走廊向前走,经过管乐团排练室,后面便是电声乐团的排练室。推开大门就能看到一套橙色架子鼓,旁边的谱架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张手写鼓谱,还有几根已经被打裂的鼓棒。旁边是一台上了年纪的电钢琴,那是六年前第一届团长斐然毕业后留下的。这台电钢琴见证过一届届电声乐团的新旧交替,如今,它的主人也早已告别校园乐队,成为阿里集团的一名数据算法师,在正职工作之余,他也偶尔搞搞作曲编曲,当作对音乐热爱的延续。这间排练室的前身,是小剧场里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间。实际上,当时的电声乐团还没有成立,维系着浙大各支乐队的,是这个小圈子里彼此惺惺相惜的情谊。而这个小房间,严格来说,也并非乐队的专属地。「那间教室是文琴乐团的其中一间排练室,刚好文琴里面有个朋友也玩乐队,我们就蹭着他的地盘来排练。」斐然回忆说。共享的不仅仅是排练场地,还有各式各样昂贵的设备。乐手们从宿舍搬来自己的音箱,长期摆放在排练室里,给其他乐队排练使用。狭窄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套架子鼓、三个音箱和一个电钢琴。「很拥挤,我们几乎没法走动,唱嗨了身体也没法跳动起来。」小空间配上大音量,挑战着乐手们听觉的极限。电声乐器接进音箱后,音量被扩大好几倍,再混杂着巨大的鼓声,在小小的房间中回荡,最终一股脑地灌进耳蜗里。「每次排练完出来,我都要检查一遍自己有没有失聪。」斐然回忆起那段排练经历,半开玩笑地说。而这个环境不尽人意的小房间,却是张伟的秘密乐园。他常常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像是走入了一个异度空间,与外界完全隔绝开。在这里,他往往是漫无目的、随心所欲的——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吉他陶醉地唱情歌;情绪低落,就通过打出密集的鼓点来释放压力,「哪怕我就待在里面,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充满安全感。」有时候,他一待就是三四个小时,丝毫没察觉时间的流逝。常常等他从音乐世界里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有人问他:「你觉得自己在虚度时光吗?」「不会啊。」他先是脱口而出地回答,继而思索了好一会,补充道:「我觉得大学是一个很开放的地方,没有人规定它非得是一个什么样子。」2014年,随着申请的审批通过,这间小小的排练房正式被体育馆地下排练室替代。当时博士在读的斐然肩负起布置与管理新排练室的任务,他使用学校的赞助经费,购入一批设备——架子鼓、贝斯吉他音箱、控音台、麦克风、麦架、吉他线、插线板等等,并召唤了几位「身强力壮的小伙伴」帮忙,将它们一一搬至地下。同时,斐然利用圈子的人脉,将校园的各支乐队组织起来,成立了电声乐团,还为不同乐队分别安排了排练室使用时间,这套时间表的使用制度一直延续至今。「这间排练室给我一种家的感觉。」来自台湾的南区飞行员主唱勤勤这样形容。来到大陆念书的这两年里,勤勤对于文化差异始终是包容的,然而一种隐约的疏离感还是一直包裹着他。「但在这间排练室里面时,我有一种归属感。」没有乐队排练的时候,他喜欢和键盘手小熊来到这里,两人配合着进行音乐创作。这里齐全的设备和乐器给予他满足与幸福,「就像小孩子走进一个全部游乐设施任他玩的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