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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贵州省盘州市人民政府网站24日发布情况通报：2023年9月24日上午8时10分左右，盘州市盘关镇山脚树煤矿发生一起事故，初步判断为运输胶带着火，造成16人被困。后经核实，16人已无生命体征。2020年9月，同样因皮带燃烧，重庆松藻煤矿中，16人死亡。但按照相关规定，煤矿的运输皮带应当是高度阻燃的，煤矿皮带燃烧事件也相当罕见。截至目前，山脚树煤矿未对事故原因做公开通报。而在当地，因为生存压力，更多的年轻人在涌入煤矿。
记者｜薛永玮
9月24日晚上，阿梅（化名）正在做饭，就听说，舅舅家的三表弟遇难了。表弟38岁，1米7左右，“从小为人老实、忠厚”，在煤矿打工，煤矿出了大事故。阿梅说的煤矿是贵州省盘州市盘关镇山脚树煤矿。根据官方通报，9月24日早上8点10分，夜班工人们下班时间，煤矿运输胶带着火，造成16人被困遇难。遇难者中，除了阿梅的表弟，还有舅舅家一个亲戚，也是三十来岁，刚到矿上不足两个月。阿梅表弟的遗体，两天后被搬到镇上一家殡仪馆，阿梅没敢看，只听家里人说，遗体没有灼烧痕迹，“都说是被呛死的”。而据新京报报道，一位事后参与救援的煤矿工人称，救援时现场已经没有明火，被困的矿工们，腰上挂的自救器都没有使用痕迹。何荣鸿（化名）在附近另一家国营煤矿工作，曾在山脚树煤矿当过5年的采煤工人，得知山脚树煤矿出事后，马上打电话给老工友，幸好对方说，那天不在出事的井口。 何荣鸿说，山脚树煤矿距离盘关镇镇政府很近，原来有南北2个井，员工上千号，几年前又合并了附近几个煤矿，井口变多，效益一直不错。贵州省盘州市一国有煤矿突发事故16人遇难（图｜视觉中国）
山脚树煤矿的确算是当地煤矿中体量较大的，系贵州首家煤炭上市公司盘江股份的下属煤矿。盘江股份则为地方国有企业，截至9月27日，其总市值高达130亿元。根据盘江股份在投资平台上披露的消息，山脚树煤矿产能达310万吨/年。在事故发生的20多天前，9月2日，盘江精煤股份有限公司曾发布消息称，山脚树矿坚持开展安全检查，成立了相关领导组，要“狠下功夫”查隐患，反三违，预防和杜绝事故发生。根据上游新闻报道，25日下午，山脚树煤矿的一名矿工表示，煤矿已停产开展安全检查，“他们去看的人说，是运输的第二部皮带起火，至少烧了40多米。”皮带是煤炭运输的重要设备，何荣鸿记得，山脚树煤矿的井口大概宽4米，高3米，进去后先是皮带巷道，全是大大小小的运输皮带，再往里走，就是采煤作业区。按照20多年在井下作业的经验，何荣鸿猜测，皮带着火是因为，机身滚筒出了问题，不再滚动，皮带却在持续运转，不停摩擦滚筒的同一个地方，导致局部温度过高，引燃皮带。着火后，大量的烟雾会顺着巷道吹进采煤作业面。“运输带上的这些工人，可能没看到着火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处理不掉了”，“而采煤工人在里面，也看不见外面着火，等发现时，已经逃不出来了，被吹进里面的毒气熏死了”。但理论上，煤矿的运输皮带在何种情况应该都烧不起来。根据2016年开始实施的《煤矿安全规程》，采用滚筒驱动带式输送机运输时，材料的阻燃性能和抗静电性能，必须符合规定。应急管理部于2022年修改的《煤矿安全规程》中，对煤矿重要设备材料的防爆、阻燃、抗静电等性能也做了着重强调。范建雄（化名）在贵州另一家国营煤矿做了3年多皮带司机，他告诉本刊，煤矿里的皮带，有的十几米，有的上百米，但不论是大皮带还是小皮带，都有皮带司机24小时轮岗值守。工作三年多，他见过皮带托辊坏了、轴承坏了、负重过高皮带停机，但第一次听说，皮带还能着火。他对本刊解释，在规范的情况下，“能下井的皮带必须是阻燃的，根本不会烧起来，煤矿区是高瓦斯环境，不能有一点明火，否则都会导致爆炸，那后果不堪设想”。“就算遇明火，一般也是煤炭燃烧了，不会是皮带燃烧”。范建雄说，他曾在地面上看到维修工处理废皮带，“拿着点火机烧，皮带都没被烧起来，只会冒烟和融化”。一位煤矿皮带生产工厂的负责人也告诉本刊，“下煤矿的皮带必须是阻燃的，拿明火烧也点不着，不可能着火”。至于皮带在遇到明火时产生的气体，他说到，“也不会致命，就算有毒性，都不会比煤矿里面其他气体的毒性大”。另外，范建雄提到，皮带运输的巷道要严格按照要求安装防火设施和烟雾传感器，皮带走廊还有喷雾洒水和捕尘器，以降低皮带温度和煤尘，皮带的机头和机尾一般也会配有灭火器和沙箱，都是用来防止意外发生的。对于皮带为何着火， 三脚树煤矿目前尚未给出回复。不过，近年来和本次事故相似的一次案例是，2020年9月27日，重庆松藻煤矿因皮带燃烧造成一氧化碳超限致16人死亡。事故发生次日，河南省煤矿安全监察局官网披露，事件的具体原因是运煤上山皮带磨损严重，皮带温度升高后，因胶带输送机装设的温度保护装置和烟雾探测器失效，没有预警并停止皮带运行，导致皮带着火，并引发皮带上面的煤炭燃烧，最终产生的有毒有害气体逆流至工作面，造成人员中毒。工人在逃生过程中，部分压缩氧自救器气压为零，严重失效。事故发生后，阿梅陪着舅舅一家，在处理表弟的后事。阿梅说，表弟和她一样，都来自农村，初中毕业后，表弟就跟着亲哥到山脚树煤矿采煤，一干就是十几年。他的亲哥半年前在矿上伤了手，没法再下井。阿梅还提到，因为欠债，表弟家的房子，至今仍然是租的，家里还有一个9岁的孩子，妻子文化也不高，一直在外打工。盘州市的煤炭资源丰富，现已探明储量105亿吨，远景储量380亿吨，储量分别占六盘水市、贵州省的60%和15%。所以像阿梅的表弟一样，当地很多人都是靠煤为生。23岁的陈晋鹏是盘州本地人，他的父亲也是盘江股份旗下另外一个煤矿的采煤工人，9月24日那天，陈晋鹏自己也在考煤矿掘进人员上岗证，事故发生后，考试临时取消了。陈晋鹏说，“在我们这个小地方，除非是带编，体制内的，不然一个月不会超过5000块，不挖煤的话，那就是两三千块，根本养不了家”，陈晋鹏2022年大专毕业后，进了家附近一个汽修厂，一个月到手工资一千多元，与此同时，他背着6000元的房贷和车贷。所以，即便家人强烈反对他去煤矿，陈晋鹏还是决定进去，“一个月干的好的话说是工资七八千”。他们村的同龄人，还有五六个也是在当地煤矿上班。陈晋鹏从小就听说，这里那里的矿上死了人，他记得，光是去年，同村就有2个人死在了煤矿。其中1人是他的远方亲戚，出事前一个月刚被液压机砸伤手，手伤恢复后去干活，又被好几吨的液压机砸中胸口，当场身亡，最后矿上赔了200多万。那之后不到2个月，陈晋鹏父亲的一位好友也在事故中遇难，“我们一起过去谈判，家属讲的300万，矿上赔了200多万“。陈晋鹏提到的两次事故煤矿，均未在网上披露。可查的是，2018年8月8日，贵州省盘州市石桥镇梓木戛煤矿煤发生瓦斯突出事故，13人死亡。2023年3月19日，黔西市谷里镇鑫昇煤业开发有限公司在建的谷里煤矿发生一起煤与瓦斯突出事故，6人死亡；2022年2月25日，贵州省黔西南州贞丰县三河顺勋煤矿发生一起重大顶板事故，14人死亡；3月，贵阳市清镇市利民煤矿发生一起煤与瓦斯突出事故，造成8人死亡，并存在瞒报行为。张鑫（化名）的父亲60岁了，也在盘州市的煤矿上班，几年前手指被液压机压伤。但即便如此，本来做隧道工作的他，今年也到了一家当地的私人煤矿，只是没干3个月就跑了。他发现，一起掘进的工人有四五个，但都只有安全帽，没有自救器，有的甚至口罩都没有。连工作服，张鑫也是照着别人穿的样式，自己去劳保店里随便买的一套。他今年初经朋友介绍去的矿上，前期流程只有见了矿长一面，做了一次体检，就算入职了，而且原定9天的“培训”，后来发现其实也只有两三天。上岗后马上开始进行“放炮炸眼”的危险工作。这是指在岩洞放置炸药，为采煤工开路。每一次，张鑫都很怕炸飞的石子砸到岩洞侧面的电缆，“那些电缆就露在外面，也没个铁皮挡着，这要是砸坏电缆，抽风机一停电，里面抽不进氧气了，那很容易缺氧致死”。而且，只有第一个月的工资按时发了，之后的工资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何荣鸿去年当上了带班，原因是上一个带班被矸石砸伤，回家休息了。这四五年里，何荣鸿所在的厂子的待遇也开始变差，“一个月上二十五六个班，只能开到六七千块钱”。因为轮班制度变成了两班制，一个人要连着上12个小时，工资又不高，导致这几年招人也变得很困难。“天天有招工，有时候队长要招不来人要罚款，但像今年，招了几十个，很多上了几天或者几个月，就跑了”。但和他一样岁数的煤矿工人们没办法“跑”，他说，“不敢出去，去别的地方又没手艺，怕给别人打小工有时间还要不到钱，还照顾不了家里，只能熬到退休”。他现在每天切记的就是，没事就检查检查顶板的情况，戴好自救器，“有的人嫌重不带，我天天带，有时候这是可以保命的”。目前，山脚树煤矿还在停产检查，9月27日早晨，盘江股份在投资者平台回复称，待矿井达到复产要求，经过相关部门验收后恢复生产。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