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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校园里的小市场,“毕业即就业”能实现吗?

黄子懿 三联生活周刊 2024-01-10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威海职业学院是一所大校园,但置身其内,却感觉像是处在一个小市场,四处充满了活力。酒店是学校开的,超市是师生办的,打印店是学生运营的,就连售卖的西点与葡萄酒也是学生亲自做的。这里一个专业即向一个小微企业看齐,更有能走向市场对外竞争的焊接基地和会计工厂。学校有着自己对职业教育的理解:“职业教育的核心在于职业,而不是教育。职业教育应该是职业生成教育,而不是职业准备教育。”

  主笔 | 黄子懿

  摄影 | 孙铭楷

助力一座国家足球场

就办学规模而言,威海职业学院(下称“威海职院”)可谓一座大校。9月7日,学校新生报到当天,从全国14个省(自治区)涌来的学生携着家长们,将占地面积3000亩的校园挤得水泄不通,车流堵得像是一节节车厢连起的火车,大道上人车寸步难行。校方数据显示,这一届新生有超过9000人,他们普遍属于“05后”。有一位年龄最大者,出生于1999年。

“终于找到一个跟我一样的!”看到这些数据后,机电学院智能焊接专业的学生于洪卫有点庆幸。于洪卫同样生于1999年,今年已经24岁了,是大二同级9000多名学生中的最高龄,“属于社会人士报考”。他15岁进入威海一所中职学校就读,专业是父母选的焊接——老一辈人常年在外打工,自认见识有限,只晓得这是吃手艺饭的,“不至于以后饿死”。但于洪卫觉得中职三年没学到东西,毕业后他进入威海一家打印机公司做测试员,每天反复测试着各种材料的耐用性,“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Excel”。2022年,他决定去高职深造,报考威海职业学院后成功上岸,专业还是焊接,前面加了“智能”二字。

智能焊接专业的学生正在加班加点做援建项目,他们在专业学习中涉及机器人焊接

我见到于洪卫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一门焊接的专业课补考。他穿一身灰色工服,工作必备的口罩塞在左胸的口袋,两袖往上撸起,露出手臂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文身,与自己规整的短发与无框眼镜形成了一种对比。于洪卫说,他进校后有点“过于活泼”,经常组织同学参加活动,“最爱骑行和露营”。有些理论课他在中职都上过,所以没认真听讲,最后挂了其中一科——学校真正吸引他的是实训课。学期结束后,他找到专业教师刘明海,说想去实训课试试真正的焊接什么样。“你先来一两天试试吧。”刘明海说。结果,他来了一天就不想走了。

实训课对于洪卫最大的吸引力,在于这是真正的企业项目。9月上旬一天上午,机电学院实训楼里,于洪卫和七八个同学身着工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从早上7点起在紧急切割加工一批钢板——这些钢板将走出国门,作为中国一个对外援建项目的重要部件,装配在建设中的某国家足球场的幕墙上。这座由中国援助设计和建造的该国首都新地标,未来将成为一个能承办欧洲冠军联赛、欧洲杯等顶级国际大赛的一流球场。如果不是亲自走入这里,我很难想象,地球另一处一个重要的国家项目,是如何与7000公里外的胶东半岛高职学生产生联系的。

这样一个项目,却是校外企业主动找来的。作为中国近代第一支海军的发源地,威海有着不错的工业基础,造船、机械等制造业成熟。援建的这座国家足球场的外墙将由500多片独立钢百页组成,每一片都要由不规则的钢板焊接而成,或直或曲。威海有一家企业有着国内最大的三维曲板机,擅长钢板的曲面加工,就拿下了这个订单。但该企业负责人说,曲面金属在焊接中会产生非常复杂的应力,造成产品成型的精度无法控制。“目前国内外没有类似工艺和案例借鉴。”该负责人表示,在多次试验不成功的情况下,他们就想到了来学校找“外援”。

黄昏时分,威海职业学院的跑步健将们在校园里拉练

成功协助加工了一批试验性样品后,刘明海带着“卓越工匠班”的学生继续为企业的后续生产服务。他焊接技术了得,是威海唯一的相关方向省级首席技师。“技术难度很大,比如一块20米长的曲面板,误差不能超过5毫米。”刘明海对我说。因为疫情等因素,这一工作被耽误了很久,企业工期紧迫,他要指导学生每天赶出12块板材。刘明海特别做了分工,大二学生在校协助企业完成直线段制作,大三学生进驻企业协助完成曲段生产任务。在刘明海眼里,这是一个“三赢”安排:企业解决了订单的燃眉之急,学校得到了一笔收入,学生则找到了技术含量不低的实习。如今,学校靠着对外的焊接工程一年能有300多万元收入,而学生的实习工资能有6000元/月,转正后可达8000〜10000元/月。

“我们最早也是从最简单、最方便的活儿做起,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什么活儿最简单又方便?那当然是学校本身的工程。”刘明海今年50多岁,拥有一个典型的焊接技师形象,2015年作为技能专家被学校从企业挖来。他身材健硕,留板寸头,说话带着一丝山东口音。刘明海进校后,带学生从校园项目入手,帮学校焊接廊桥、走廊和水电气暖,继而接一些船舶企业的订单,最后接到了这个不规则金属曲面造型这个高难度工程。“有一年学校的暖气管坏了,都是他带着学生给我们焊接好的。”一位外系老师回忆。

校园湖边师生们一起做的恐龙模型。老师说恐龙集机械、电路、焊接甚至美术为一体,能培养学生的综合能力

作为进校不过七八年的新教师,刘明海在学校所做的这些工程,离不开校方的背书。2016年起,威海职业学院在内部推动教学大改革,提出“校园里一切资源都是育人资源”。一个与常规教学改革不同的方向是,学校撬动了近乎所有可利用的资源,把校园打造成了一个仿真的市场环境。校方鼓励老师去成立工作室甚至是小微企业,带学生走出教室、走向市场,去接受真实的企业生产检验。

比如,焊接基地所在的机电实训楼里藏着十多头“恐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能张口发出嘶吼声——他们都是由机电学院学生做出的仿真恐龙模型。每年能带来20多万元产值,还作为一景在校园的湖边陈设。不能一步迈向市场的专业,就先在校内对师生试验开放,形成一种内部竞争。校内有一个校办超市,是经贸学院的师生开的,酒店学院和康养学院都成立了以“威之”命名的食品类小微企业,学生们每天把上课做的糕点摆出来售卖竞争。学校还有一个校办的四星级标准的松海大酒店,坐落在学校大门口,前台是来自校内酒店学院的轮岗学生,厨师也出自烹饪专业的学生。这里与外部酒店最大的不同是,学生们在22点之后就要下班了。所有账目都由学校会计专业的师生去记账报税,他们办的“会计工厂”每年能服务537家威海小微企业。

会计工厂内,卓越工匠班的学生正在研究一组账目

“我们把这些实践叫实训性生产。它的重点不在于实训,而是真实的生产。”威海职业学院党委书记李耀华说,如今学校校内有十几家经营实体,每年能带来超过4000万元收入。这让学校作为一个公办学校,也有了自我造血的能力,这也吸引着于洪卫这样的大龄考生重回校园深造。“我来到这里,就是想真正学一点技能。”于洪卫说。

“像北上广深这些大城市办好职业教育是应该的,经济实力在那儿。但威海作为一个中小城市,能把职业教育办得有声有色,还是很难得的。”21世纪教育研究院职教创新中心主任刁文说。

校办工厂启示录

偌大的威海职院内,要找到机电学院的实训楼并不难——它在听觉上太具辨识度了。实训楼坐落在学校几何中心,被几栋教学楼环绕。当后者沉浸在安静的研读氛围时,它却不时发出巨大的机械撞击和焊接声,吸引着路人的注意力。与其说是教学场地,这里更像是一个不低调的厂房,每一届能报满数千名学生。

《麓山之歌》剧照

机电学院代表着威海职院最早的历史,前身可追溯到有65年历史的威海市技术学院。在胶东半岛,威海是一个高等教育高地,坐拥山东大学威海校区、哈尔滨工业大学威海校区等高校。这当中,威海职院是当时唯一的市属高等教育院校。2000年,它由原威海广播电视大学、威海教育学院和威海市工业学校(中职)合并组建而成。2004年5月,威海市技术学院也合并过来,与威海职院实行一所学院、两块牌子。

那几年,正值国家对高职教育进行大力调整的时期,高职迎来快速发展期。全国不少职业院校都在当时被整合重组。但这也指向一个问题:被整合的学校类型各异、术有专攻,囊括中职、成教、技师学院等各种类型,重组后要如何去办综合性的高职教育?

王祖莉是学校前任副校长,从教30余年。学校重组前,她任教于威海教育学院,一所主做成人教育培训的教育类学院,面向中小学教师做成人学历教育和培训,此前并不具备招生资格。“如果只是我们去升职业院校,那肯定是不够的。”王祖莉说,2000年合并的另外两所学校,一个是广电类的,一所是中职,也不具备相关办学经验。

前副校长王祖莉一手创办了旅游管理系,后来还分管过学校的教务

学校合并前后,王祖莉被委派组建旅游管理系。2002年,威海市政府通过土地置换的方式,将市区西郊一块3000亩的地块划拨给学校,投资6亿元兴建新校区。校园修得宏伟漂亮,一处直通黄海的宽阔湖泊成了最亮丽的景观。但即便是身处旅游城市威海,招生情况也不乐观,系里的烹饪专业第一年只招到12个人。“酒店服务方向的就更少了,你想那时候的高中毕业生谁会去学烹饪和服务?”王祖莉说。

此时,国家为了大力推动高职教育,在全国范围推进相关的评优与国家级示范院校的申请工作,成功者将得到一定政策扶持。校领导得知后反复强调:“一定要赶上这趟车,只有搭上这趟车,才有资金支持。”但当时学校刚成立不久,很多专业办学基础薄弱,要如何赶上这趟车呢?

威海市技术学院的存在成了最大优势。成立于1958年的这所学院由山东省劳动厅主办,属于人社系统办学,早年里可谓职业教育典范。他们在上世纪60年代成立了一座校办工厂,后来成了威海精密机床附件厂的前身。一位专业老教师回忆,那时候采取的是专业技工的培养模式,教学双周轮训,理论实操结合。学校不仅生源好,工厂的技师也是有编制的专业老师,“学生学到了东西,企业也降低了成本”。到了八九十年代,工厂准确把握市场机会,推出了一款热销的包装机,工人每年能分到不菲奖金,以至于很多老师都愿意进厂做工。这个校办工厂分离后成了今天的天诺数控机械有限公司,办公地点就设在如今的校园里。

机电学院的师生们在上实训课

王祖莉记得,为了赶上这趟车,申办国家级示范校时,校领导和主要老师们吃住在市郊的学校整整两个月,申请材料“写了改,改了写,翻来覆去地打磨”。最终在2007年,学校进入首批国家示范性高等职业院校的立项建设单位。这首批院校全国一共仅28所,威海职院是山东省仅有的两所之一,也是28所院校中为数不多的中小城市直属办学的学校。

“那时候能申请上,学校方面还是得益于老师带着学生一起干校办工厂打下的基础。”学校现任党委书记李耀华说,评审专家当时来学校一看,认为这是真正的“双师”(老师既是教师也是技师)教学。这个过程中,威海市政府的支持力度也是巨大的。时任威海市市长是博士毕业,有做教育的情怀,在申请时亲自带队进京做了主答辩,“这是一个大的加分项,说明地方政府非常支持”。申请成功后,教育部批了2000万元的示范校办学经费,威海市按照1∶3.5的配额也追加拨付了很多经费,最后学校又自筹了一部分。一共1.18亿元的资金,支撑起了学校八大专业此后几年的办学。

然而,校办工厂最大的贡献不仅在此,更在于对教学理念的启发。他们所强调的理论与实训结合、真实生产岗位锻炼,给了学校办学灵感。“以前我们开玩笑说,高职就等于本科的‘压缩饼干’+中职的‘发酵面包’。”王祖莉创建旅游管理系时,不知道该如何设置课程,就找到了山东大学和相关中职的教材看,发现两个都差不多,这些书本教出来的效果也不好。成为首批示范校后,老师们开始经常参加各种会议,吸收有关职业教育的理念,还有机会到日本、韩国、新加坡、德国等国考察,慢慢对职业教育有了深刻认知。

机电学院的很多教室也是实训教室

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校企合作、工学结合是一条必由之路。以前是没有的,以前觉得老师只要上好课就行了。”王祖莉联想到了技术学院的校办工厂,“其他专业能不能也这么做?”作为旅游管理系的主任,她考虑到学校地处市郊,一到晚上访客吃住都不方便,就动了本专业也办企业的念头。2005年,校办松海大酒店成立,定位四星级标准。王祖莉从市场上找了酒店专业人士过来,带着学生一起学着运营一个酒店。

事后证明,很多问题都是在实战中发现的。比如,一些学生连如何接听顾客电话都不清楚,没有一套应对话术和流程,学校只好重教;开业后不久就有客人反映,在这里吃饭都吃不饱——长久在课堂待着的学生们,经常忽略给客人换骨碟。社会经验匮乏的学生们,也经常反馈在做服务时遇到的情况,比如主客之间就倒不倒酒争论,他们常常不知该怎么办,“听主人的还是听客人的?”王祖莉有些无奈,反问:“这顿饭最后谁付钱?”到了旺季,更出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问题:学生们每天都要长久站着,体力成了一个大考验。有的学生回到宿舍后直接“累得都爬不上床”,还有的学生一周就磨破了一双鞋。

“如果是天天在学校里坐着上课,哪能体会这个。”王祖莉回忆。她后来把教师、办公室都搬到酒店里,酒店的实训课教学要求全员站立,不同学生都要轮流被派去酒店轮岗,以周为单位。“哪怕这一周你就是站着,也能练你的体力。”王祖莉对学生们说。2009年,这门酒店服务的课程被评为国家级精品课程,成为学校首个收获此项荣誉的课程。

《欢迎来到王之国》剧照

很多学生一毕业即前往北京、上海等地的星级酒店工作。看着他们在大城市走上了工作岗位,王祖莉觉得甚是欣慰和满足。不过很快,她的想法就转变了。

“砸墙”

2009年,威海职院的国家示范校建设成功通过验收。对于一个中小城市的职校来讲,这一殊荣固然难得,但在缺乏更多外部的刺激下,这也困住了他们——学校由此进入了一个舒适区。用李耀华的话说就是,2009年验收成功后,学校在此后七八年走的是和其他学校一样的路,“后来评优质校的时候,我们就失去全省第一了,没有当年的好势头了”。

2016年7月,在威海市委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吴永刚调任威海职院党委书记。调任前,吴永刚任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曾兼任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政研室主任等职。“他的视野会更宽广。”王祖莉记得,吴永刚一上任就对学校的主要老师和干部强调:“我们不能够吃老本,不能够躺在示范校的功劳簿上。人有了荣誉之后,就容易不思进取,我们还是要找到特色的发展之路。”

锡镶是威海一门特色传统手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学校特设了相关工作室,感兴趣的学生可无条件转来学习

那么,在城市规模并不大的威海,要如何进行特色发展?吴永刚提出,“要用政府的思维看教育,用企业家的思维办学校”。前者是指教育一定要为本地的社会经济服务,“职业教育一定要服务区域发展”;而后者则是用实用的生产导向进行办学,让学生真正像是在企业一样。“职业教育的核心指向应该是职业,而不是教育。职业教育应该是职业生成教育,而不是职业准备教育。”上任不久后的一次大会上,吴永刚语出惊人:“老师要像师傅一样,学校就要像工厂一样,教室就要像车间一样,要大力压缩基础课,增加专业实训课。”

一场轰轰烈烈的教学改革,由此在学校拉开了大幕。第一个大行动就是“砸墙运动”——校领导认为,过去学生上基础课基本都是闷在教室里,实训机会少,这样不行。学校要求在基础课教室的隔壁砸掉墙,将之改造为实训室,这样学生上完课就能上手实操。“从成本来看,砸墙改造一个楼真不如新盖一个楼。”王祖莉看着掉落的墙体有些心疼。那几年里,学校一下就投了好几亿做硬件升级改造。

“表面上看,砸掉的是有形的墙,实际上要砸的是人心那堵无形的墙。”李耀华说,校领导是想通过“砸墙”,去针对那些过往职校办学中普遍存在的顽疾,向在校老师发出信号:很多老师过去只教理论,实操技能不足,也没有自我提升动力。如果去问很多老师能否胜任学生在企业岗位上干的工作,多数时候得到的是否定答案。“原先很多老师可能就觉得上好课就行,完了两手一甩。通过砸墙运动,要让很多老师意识到,不动手是真不行。比如一个教烹饪的老师,如果切土豆丝都没有学生切得好,那你怎么好意思去教学生?”李耀华说。

《熊家餐馆》剧照

为了提高师生们的动手能力,学校开始把一切资源当作育人资源。新装修的校办酒店要安窗帘,艺术学院服装设计与工艺专业的师生们就顶上;校园建了一座廊桥要焊接,刘明海就带着学生去;校外企业在学校开超市的房租到期了,那就让经贸学院接过来自己开。所有专业同时都被鼓励走出学校,成立小微企业去跟威海本地企业合作,接他们的真实订单。换句话说,各个专业本身就要成为一个小微企业,投身到市场中去。

在校领导的设想里,这些实战要从优秀的学生做起,只有入选“卓越工匠班”的学子才能去,实操课能置换学分。接单也要从机电等优势专业做起,学校在这方面有师资和设备优势,比如一些售价不菲的数控和3D打印设备,威海很多本地企业就没有。这样从优势的资源、专业做起,然后慢慢延伸到艺术、经贸等偏文科专业。不过对后者来说,这却非常困难。

丁小华是经贸学院统计与会计核算专业的带头人。她面目清秀,个头小小的,却拥有极大能量,一手办起了对外接单的“会计工厂”。丁小华告诉我,全国很多高等院校中,会计专业的实训教学普遍以模拟为主,即模拟一个企业项目让学生做账。“弄一俩月做完,你会发现学生没有任何提升。因为他知道模拟是假的,错了就错了,没有风险意识。”丁小华说,这些东西很难在模拟中体现,专业教学的实践性匮乏。同事中有一名老师是研究生学历,曾对她说自家有一位亲戚在开工厂,每次亲戚问她什么记账报税的知识,她就发怵。“但你又不敢说你不懂,因为你学这个学到了研究生,而且还在高校当老师。”同事说。

丁小华在会计工厂的走廊里,由于要为客户的账单保密,工厂内部禁止拍摄

学校启动教改后,会计专业接过了校内小微企业的记账和报税工作,包含校办酒店、膳食糕点和超市等。“这是我们迈出的做真账的第一步。”但没多久,丁小华就发现了问题:这些经营主体以学生为主,没有财税观念,有时候为了进货便宜点儿,就不要发票。“去盘点这个月做了多少蛋糕、用了多少鸡蛋和面粉,就会发现数据特别乱,账目不规范。数据源是错误的话,后期做账再怎么规范都没用。”丁小华有些沮丧,这样对会计的实训仍然没有好处。

没办法,只有亲自“下海”试试了。丁小华大学学习会计,但此前从未有过实践经历。2018年起,她利用周末和寒暑假,自己去企业跟专业会计学习实操。由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是技能行业通则,专业会计们最初都不愿搭理她。她就主打感情牌,逢年过节给对方小孩买点礼物、请人吃饭、帮人跑腿干活等,慢慢赢得了信任,“人都是有感情的嘛”。而这一年,她已是一位副教授,坐上专业带头人的位置有三年之久。她放下身段外出学习的事,学校里没人知道,也自然没有其他支持。“因为我想做会计工厂这件事。”丁小华说,“一旦真到了实操阶段,只有我学会了,我才能解答学生的各种疑惑。”

实操入门后,丁小华开始去市场拜访各种企业,试着接单。第一个想到的是会计师事务所,“结果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她又去找一些小微企业,发现对方需求五花八门,“我们毕竟是学校,不可能有市场人员去对接这一块,否则就无法正常教学了”。最后,她将目标锁定在财税中介和代账公司。这类公司服务于本地小微企业,如建筑、装修、机械等,自己规模也不大。师生们可作为后端去为这些前端公司服务,形式类似于“前店后厂”。不过,最终问题还是一样——企业并不信任学校师生的专业能力。

《追光的日子》剧照

那段时间里,丁小华频繁拜访各个财税和代账企业,却连遭拒绝。到后来,她甚至给对方老板允诺能免费做半年,但很多老板还是犹豫。“那几个月我简直觉得自己都不是一个老师了,而像是一个拉保险的。我一去别人公司,老板都躲着我走。”丁小华不愿轻易放弃,“我去一次不行,3次不行,10次不行是吧?可能11次我就打动他了。”

最终在数不清第几次拜访一家代账公司时,丁小华拨通了对方老板的电话。对方谎称自己出差了,车却停在公司楼下。丁小华索性把车停在一旁,“没关系,我就在公司楼下等着你,你不回来我也不走”。对方听完后沉默了,说:“那你上来吧。”办公室一番拉锯后,对方终于答应让师生们先做24家小微企业订单试试。

那是2018年10月,丁小华的锲而不舍,终于开启了会计工厂的第一个市场化订单。师生们把一个破旧的四楼教室改造成会计办公室,用7台退下来的电脑开始了这项工作。三年之后,会计工厂服务企业数量已增加到537家,办公室也搬到了敞亮的一楼。36个工位紧密相依,完全按照事务所的人均标准来打造。

《小小姐》剧照

丁小华说,整个过程中,她觉得最难的就是如何放下身段,“在学校当老师当惯了,会有一种自尊心,很难放下面子去求人,迈出这一步非常难。后来我就觉得无所谓了,自己脸面算个啥?它又不值钱,但做成这个事是很重要的,是能让学生受益的”。如今每学期,会计工厂都会迎来30多个学校的考察,今夏还去上海参加了中国财税服务博览会。展会上,有很多专业人士和老师看到这个项目都很诧异,问她是如何接到这些订单的。丁小华说了这些困难后,一些老师会说:“怪不得你们能做,大部分老师是迈不出那一步的。”

那么就学校而言,要如何驱动大多数老师都去迈出这一步呢?

真下?真下

在李耀华眼里,教学改革最大的阻力就是“多年来人们形成的固化思维和认知”。在学校管理层的谋划中,教学改革是终极目的,也是手段,但只是为了让老师们认识到改革是大势所趋、不得不改的第一步。多数老师的积极性,是要配以切实的利益调整,才能调动起来的。

《胜者即是正义》剧照

为了配合教学改革,学校自2016年逐步推行了绩效改革,把物质奖励作为杠杆。这次调整一改过往院校里的平均考核,将绩效分为八个模块,涵盖教学、科研、学术管理等,对外接单被纳入到了社会培训板块,权重加大。总体宗旨是多劳多得、优劳优酬,以及奖励在特定方面有突出贡献者,比如社会培训额度达到200万元的老师,能抵上一篇核心期刊论文。“过去那种平均分配不是公平。”李耀华认为。

社会培训方面,学校搭建了统一的结算中心,所有学院的小微企业项目、对外技术服务的收益“只见账不见钱”,到年底扣除成本核算后按劳作绩效分配。“就怎么结算这一问题,开会就讨论了N多次,弄得大家焦头烂额。”李耀华说,这当中会有博弈,学校要学习如何像企业一样兼顾规范和效率。但规范严格了,就会降低效率,一位主要校领导有一次就为一件事一直在走流程发过火;但对于学校来说,只有效率,没有规范会更可怕。“这个平衡点需要谨慎把握。”李耀华说,“要做实训就会有耗材,就要花钱,所以一定要形成一个相互制约的机制,不然到头来就是一笔自圆其说的糊涂账。比如做酒店的窗帘,谁要做窗帘、谁来接单、谁去采购都要有明确分工和流程。”

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在操作缝纫机

重视制度和流程建设,是绩效改革的一大原则。党委委员、组织人事处处长肖志强是方案具体的执行者,他说方案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获得了顺利通过,很大程度源于教学改革提前“吹了风”。学校下达精神,考核的具体细则则由各个二级学院(即各个院系)讨论后自行制定。首年的绩效分配落地后,就有不解的老师找到他,“是不是算错了,我的绩效怎么少了那么多?”肖志强就给老师复盘,方案如何制定,是否通过了院系讨论。老师最后无话可说,默默地走掉了。

“现在差距已经拉开很大了。”肖志强说,高的老师如今每年能分到奖金五六万元,而低的只有数千元,差距有10倍之多。一位去年拿到数万元奖金的年轻老师对我说:“以前都是大家一起吃大锅饭,干多干少都一样。绩效一改后,年轻老师就搞培训、搞竞赛、搞科研等,积极性真的就调动起来了。”

但这还不足以激发所有人。用李耀华的话说就是,有个别教师可能家庭条件比较好,来学校相当于谋个闲职,不在乎奖金多少。那么要如何去激发他们呢?“人无非就看中名和利两个东西。具体到老师身上,哪怕不在乎奖金,也一定看中职称。”李耀华说。这就要触及学校人事制度改革的最核心板块了——职称。

在真正推进职称改革前,学校管理层让肖志强去南方考察了一圈,发现即使在南方沿海省份,也没有哪个学校对职称体系进行大改。肖志强回来后,小心翼翼地问:“南方都没动,咱到底动还是不动?”答案还是“要动”。一方面,此时恰逢山东省出台了“破五唯”(即打破唯论文、唯帽子、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的崇拜)和职称评选权力下放的相关政策;另一方面,在历经了教学改革和绩效改革的铺垫后,学校也走到了必须要开启职称改革的这一步。

校内海大航海学院的学员正在模拟航海。这所二级学院采取了学校和外部合作,混合所有制的形式双方各占50%股份,在培养海员方面也堪称校企合作的典范

两势催生下,学校决定一切“推倒重来”。此前学校是退休后有空余的名额岗位才组织竞聘,但在2020年第五个聘期到来时,学校决定所有岗位全部重新竞聘。“推倒”的力度貌似很大,但最初教师们的反响却一般——竞聘中,一些常见的“顽疾”又冒了出来。比如评聘的三年期限中,全校1000多名老师最初一下子就拿出了900多篇论文、1000多个软件著作权。“软件著作权水比较深,可能就是个别教师花钱买了个东西,就声称是做出来的科研成果。”肖志强说。李耀华于是研究了一个法子,要参评的论文和软件著作权,都必须经过学校聘请的专家委员会论证含金量。这一公告下发后,最后拿来参评的只有20〜30篇论文和软件著作权。

但要进行职称改革,最关键的不是“上”,更是“下”。除了正高职称外,学校所有职称上下、评选的权力都交给了各个院系,校领导均不参与职称评选。一些院系负责人听说还要“下”,有点不敢相信,找到肖志强确认:“真的下吗?”“真下。”肖志强答复。

2020年12月,威海职院第五聘期竞聘结果出炉,有12人被降级低聘,教授终身制被打破。其中一人由正教授降为副教授,4人由副教授降为中级,4人由中级降为初级,3人依序降级聘用。消息出来后引发了业内震惊。当时校领导都在广州开会,和很多其他学校的书记校长讨论此事。一些同行一听说全员竞聘、能上能下后,以为只是个形式,“你们肯定不会动人家的待遇和工资,不然人家会跟你拼命的”。校领导则答:“工资早就动过了,最怕的反而是伤到他们的自尊心。”

李耀华和肖志强一度担心,是否会有老师抗议和不满。但他们等了很久,被降级的12个人没有一个写信表达不满。“学校是动真格了。”多名教师后来表示,这次竞聘对老师触动极大。有一位被降级的老师在大会开完后,久久都没回家,当晚在海边坐了很久。学校后来找12人谈了话,表示这是对事不对人,是为了学校的发展,日后还有再竞聘升上去的机会。但一位从正教授降级的老师,哪怕时间都过去了一两年,家里也没人知道。“最难受的不是工资少了,而是作为知识分子的自尊心。”肖志强说。

《追光的日子》剧照

“这么大的改革一定是要出于公心,上下都要统一认识,不然就是一个烂摊子。”李耀华说,后来经常有其他院校领导来学校取经,一进学校甚至都不参观校园,直接就到办公大楼请教人事制度改革的经验。但听完学校三次改革的过程后,很多学校都犹豫了。

也有老师破格直“上”,14名教师被直聘为副教授,其中包括焊接能手刘明海——限于学历,18岁就出门学艺的他至今仍是全校唯一没有教师资格证的副教授;以及曾经作为“边缘人”的美术老师潘汝洁——她现在的身份是乡村振兴学院副教授。52岁的潘汝洁大学学习油画,最初是合并来的中职学校的美术老师。2000年,学校并升成高职院校后撤销了实用性不强的美术专业,潘汝洁要不停转岗,去学习网页设计、Flash等看似与美术相关但实则更偏向技术的新专业。

“那段时间,我就特别羡慕那些去了大学教书的同学,他们可以专心画画,发挥自己的美术特长,我就不能。”潘汝洁对我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感觉自己像是院系里的边缘人,过得有些郁郁寡欢。网页设计、Flash这两个方向很快也随着时代变更被淘汰。后来,潘汝洁被调到图书馆任一个闲职,一度以为教书生涯到了尽头。

2017年,潘汝洁去海边一个小村度假,村子风景美丽,但因年轻人外流而有些凋零。她就想,要是能来帮这样的乡村做一些更新改造就好了。回校后,她找到校领导讲了这个想法,刚好教改中的学校就接到了一个类似的项目。校领导于是把项目交给了潘汝洁,同时配有建筑学院、艺术学院的团队做支持。

《我们的蓝调》剧照

项目在威海下辖荣成市的一个名为留村的海边村落,村子因保有完好的元代古墓群要做一些开发改造。潘汝杰带了六个学生进驻留村一个多月,通过走访考察,结合专业特长,挖掘当地的地域文化和资源并做出更新方案。“跟外面的设计院比,我们的成本更低,也更了解本地特色。”潘汝洁回忆。改造完工后,村里很满意,当年就入选了省级美丽乡村示范村、CCTV-7年度十佳魅力新农村。

那之后,她得到了更多机会。澡堂要搬迁改造,她带着学生利用校内旧物,把澡堂做成了一个“早尝”咖啡馆;学校淘汰下来了一批废旧轮胎,他们就将这些轮胎打造成了象棋棋子做户外景观装置。三年里,她前前后后做了60多个项目,一些老师评价她“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被破格提拔为副教授时,离潘汝洁退休只有不到五年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能在退休前获评副教授。”潘汝洁说。

对老师的高要求

潘汝洁的办公室位于学校体育场外的连排空间,门外放着一个被涂成白色的大轮胎,一旁的五间教室在做装修。从边缘的美术老师成功转型后,她现在有一个十几人的专属队伍。我见到她的时候,工作室内有人在做设计,还有人在剪短视频。

“真轮到我扎进去后,就发现要学的新东西太多了,市场不断有新需求。”潘汝洁说,她给很多乡村做完改造后,对方继而又会提出新需求:能不能也帮忙做一下宣传和运营?为此,潘汝洁又涉足短视频和社区运营。她的编制所属前后也经历了好几个阶段,之前从艺术学院调到图书馆后,她又调到了建筑学院,现在属于酒店学院——专业上讲,这离乡村运营要更近一些。

对接市场的种种改革,对在校老师们提出了更高要求,但有时候也让一些老师疲于奔命。一位老教师就对我抱怨:“现在整个学校都很卷,不卷不行了。”包括他在内的一些老师也对学校的人事改革持保留意见,“降下来的那些教授们,至少升上去时是付出过努力的”。学校要求理论老师也去学习市场技能,一些老师也觉得不现实。“人最佳的学习年龄段是18〜25岁。”刘明海说,为此他曾建议学校设定一个45岁年龄限制。

艺术学院的老师正在指导学生完成工作

事实上,校园内这场生产导向的实训改革,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磨合之难。在会计工厂,36个工位满打满算能对应2000多家企业的订单。客户在三年里就做到了500多家,原本计划在2025年达到2000家,但自2022年以来,会计工程规模再未增长。“遇到了瓶颈,主要是老师的精力很有限。”丁小华说,因为是真实做账,老师们每个账目都要检查。“最大的挑战是保证质量,一旦被税务局发现有漏报、让客户被列为风险纳税人,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平日里,这些老师们要兼顾很多工作,会计工厂只是其中之一。一个老师一周至少10节课,有的还担任班主任或要参加青教赛、教师能力大赛,指导学生的实习和论文等。学生也是要放假休息的——这是与企业的大不同。当寒暑假来临,哪怕会留一部分学生在学校,订单的重任仍然会压在教师身上。

丁小华说,2022年会计工厂“差点就挺不过去了”。那是疫情解封后的冬天,随着感染的人越来越多,学校出于综合考虑决定全校放假。这可难倒了丁小华和同事们:会计的走账报税要遵循严格的时间规定,而年底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当年12月17日是一个小报税期。那时候,学生走了,快递停了,驿站关了,而票据都散落在各个快递点。怎么办?眼见着报税期越来越近,只能由老师来完成这些账。丁小华让所有票据寄到老师家里,自己去各个快递点寻找散落的票据,一一消毒后拿回家,其他老师则在家加班报税。“很有愧疚感,这个事本来是做公益,哪知道最后给老师们带来这么大的负担。”丁小华说。高强度工作下,有一位老师最后还是漏报了税,被罚款100元。丁小华自掏腰包付了款。

《鸣龙少年》剧照

更大的挑战还在次年1月份,年度大账期将至。年底也是税务稽查最严格之际,很多账本要被抽查。会计工厂11月的账本遗落在校,12月的账本在家,税务局抽查到了在校的账本。那一天,丁小华高烧39.2度,浑身疼痛难忍,却不得不去学校拿账本。“真是爬不起来,头昏昏沉沉。”她从上午拖到下午,好不容易爬起来了,从市区家里驱车20多公里去学校。回程时,她整个人开始发虚,感觉轻飘飘的,甚至一度分不清油门和刹车,像是在踩棉花。她恍惚间意识到不对,把车停在了路边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她猛打了自己两巴掌,等清醒一点后再开到税务局。回家时她再也不敢开车了,特意打了个车。

“现在回头想想都有点后怕。”丁小华说。往返学校的路上,她一边开车一边哭,内心反复念叨着:“我到底图个啥?大家都在家养病,我这么辛苦出来,到底图个啥?”这可能是会计工厂最接近于被放弃的时刻。这一行业容错率极低,按市场标准不允许出差错,也有着严格的时令要求。这让老师们在这一特殊时刻,感受到了远超于他们平日工作的残酷。

现实的市场环境中,这个矛盾其实不难解决。丁小华告诉我,有“会计工厂”办学模式的学校其实不少,但很多是企业主导的校企合作——即企业派驻专业人士到校,手把手指导,带来的也是企业在校外的订单和资源。“问题在于企业是逐利的,有时候一味追求规模增长而忽视了交付质量。”丁小华说,她知道南方有一所学校的会计工厂就是追求规模增长,后期有一个账务没做好,最后赔了30万元。

“我们要掌握主动权,不把收益放在第一位,所以一直没走这种模式。因为学校的终极目的还是育人。”丁小华说。第一批毕业生中,有一位学生被破格录用到青岛某上市公司,入职不到两年就晋升为一个大区的财务总经理,成为整个集团提拔最快也是学历最低的干部。曾经给她说自己面对亲戚发怵的同事,后来也告诉她再也不怕亲戚了。“这些对老师们内驱力的激发和价值感的提升,可能比给她两万绩效奖金更重要。”

动漫专业的师生会对外接单,参与一些影视项目后期制作

在控制规模、正常运营的基础上,会计工厂下一步打算做内涵提升。这源于丁小华在频繁地拜访企业时发现的新市场需求,企业主们不仅需要记账报税的,也越来越需要有人为他们管理财务、筹划税收优惠政策。“就是业务财务一体化,这样我们的学生以后到了企业,不仅能帮人记账,还能给老板提供财务管理的一些建议。”丁小华说。同时会计工厂也计划纳入资质普通的学生,让更多学子也能从中获益。

做一个提升,也是学校未来对自己的定位所在。启动人事制度改革后,学校每年都会根据发展的需求调整考核的各项比重。如今第六个聘期竞逐即将开始,李耀华又开始在各种大会上给老师们“吹风”和打预防针,组织人事处则启动了“核岗定编”的工作,打算根据全校各个岗位需求来核定和分配珍贵的编制名额。

在李耀华的计划里,学校不应仅满足于做一个专科职业院校,还要“升格”——一是办学档次继续提升,二则是学校层级的提高。2022年出台的新版《职业教育法》为“职业本科”提供了政策上的可能。“这是一个历史机遇。”李耀华说,学校要抓住这个机会升格为本科院校。在他看来,一些优势专业升本的机会很大,但整个学校的升格则需要未来几年的持续努力。

《宽松世代又如何》剧照

“整个山东省只有三个地级市没有自己的本科院校,威海是其中之一。山大、哈工大虽然在威海有校区,但都不是威海的,毕业生大多数也不服务于威海。我们要争取尽早地办自己的本科教育,成为威海职业技术大学,这样才能更好地服务于威海。”李耀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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