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落败少女圆梦记：缺少幸运的女孩更需要拼命扑腾
文/郝继
编辑/向荣
疾风少女解散了，只留下路演时的照片和一支MV。
李子璇、王菊、吕小雨、刘人语、高颖浠、戚砚笛、陈芳语，7个在《创造101》最后关头落选的成员出现在《疾风》MV里。她们穿过城市的天桥、铁路、桥洞和人群，来到简陋舞台，台下空无一人。唱跳之后，周星驰稀稀拉拉的掌声从远处传来。女孩们朝他望去，脸上全是局促。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周星驰。为了给电影《新喜剧之王》做宣传，周星驰把她们找来，取其“成团失败”的意象，临时组了“疾风少女团”，演唱电影主题曲。
有人形容，这是“淘汰101们翻唱了陈百强”，但也有人说，“风永远是好的”。
女团已成旧梦。因为电影临时组成又旋即解散的“疾风”，只是女孩追逐新梦过程中的彩蛋。无缘101“立等可取”的成功，她们带着各自的成败，盼望与遗憾，天真与世故，在这个英雄不问出处、永远诞生传奇的圈子里，一头扎了下去。
忙就说明有工作
告别《创造101》近两百天后，疾风少女重逢在化妆间。没有想象中泪目的“抓马”场面，李子璇记得大家“是一个一个见到的，试妆的时候”。
“忙就说明有工作，很好。”王菊对《贵圈》说。
成团之夜，导师黄子韬给火箭少女“撑过两年，才算活下来”的告诫言犹在耳。落选的7位女孩没有成团的资源，也没人给她们提供撑住就能活下来的安全保障。在市场大潮里游泳，关乎演艺生命“生死存亡”的就是工作量。
离开101之后，李子璇立即投入高密度的工作里。工作人员有个档期记录表，记录着李子璇每天的工作：“出厂”第一天飞泰国录制《高能少年团》，紧接着去长沙录《天天向上》，接商务类活动，入《完美的餐厅》录制组，年底录制湖南卫视“华人春晚”，中间穿插做歌、录歌、配音……“从出厂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天是休息的。”
▲李子璇录制《天天向上》
李子璇和工作人员一起度过了中秋、国庆、元旦、圣诞和情人节，她笑着说：“争取我们接下来的愚人节、儿童节还是一起在工作中度过。”
经常是连轴转三四天后才能喘口气，同事劝她：“你在家休息一下，或者和朋友一起去逛个街。”她偶尔听话，但多半还是来公司练舞。“她觉得如果不练舞就会慢慢退步……都不用我去催促或者是逼她怎么样。我有时候会有点心疼她，觉得你休息一下。”
在偶像制造行业，练习生出道成为艺人又被称为“出厂”——像一个合格品被送出流水线，从产品成为商品。出厂后的关键期里能否接到适合的、不low的通告，对艺人来说很重要。“我们不想让她断下来，空下来。”
《创造101》一口气向市场投放了数量饱和的女孩。火箭少女占据天时地利，站在市场最前排。她们身后的女孩，谁的日程表上出现空白，谁就可能被激烈的竞争吞没。
18岁的吕小雨离开101后，最紧要的心愿是时时刻刻都忙着。她的工作以演戏为主。来“疾风少女”之前，她在剧组待了4个月，拍过四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前不久刚刚在业界小有影响力的网络影视盛典上，拿了年度网络潜力演员奖。
这次因为《疾风》，她见到大半年没见的王菊，两人叽叽喳喳交换新的经验。王菊拉着吕小雨问拍戏感受，台词难不难背。
王菊对演戏有兴趣。这大半年，她不断解锁新的身份技能：出了三首单曲，自己填词，自己导MV。哪怕口碑有参差，“都是想要留下自己的作品”，为职业找到更多的可能性。
几个女孩中，王菊通过《创造101》获得的声望和资源最多。节目刚结束，王菊原签约公司的老总向媒体透露，发过来的工作邀请已将近百份，足足排满7页A4纸。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有强烈的危机感。有媒体在成团之夜放话，半年后属于她的头条将是“消失的王菊”。[贵圈｜王菊：上升之后，谨防坠跌]
在节目中获得的声量越大，就要比别人更顽强地抵抗下坠。7月11日，她在上海注册王菊影视文化工作室，法人是她自己。
出厂13天，王菊参加浙江卫视“奔跑嘉年华”，与陈赫搭档表演脱口秀《贤言菊语》；出厂两个月，她站在纽约时装周的T台上，穿着小背心，素净着脸走了T台。她录《奇葩说》《吐槽大会》，拍杂志，做采访……直到2019年2月出席格莱美，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不让自己被忘记。
▲王菊参加《吐槽大会》
在不被忘记这件事上，火箭少女的资源更优厚。去年夏末，火箭少女全员微博总粉丝量达到3500万，超话阅读量超过50亿；大街小巷都是“卡路里卡路里”的洗脑魔音，橱窗里是她们的硬广。即使在没有看《创造101》的人群中，她们仍然有存在感——杨超越被称为年度锦鲤，连带着火箭少女都有了幸运的光环。
而缺少那一点幸运的女孩，就需要拼命扑腾，用更多的汗水换取曝光和生存空间。
差一点点女孩
李子璇告诉《贵圈》，她想过要放弃——在《创造101》刚结束的时候。她害怕一个人，也想不到自己能干啥。
在节目里，李子璇是很有希望成团出道的选手之一。她跳舞时自信得像个“大魔王”，私下里却性格自卑，觉得所有女孩“就我一个人土”，想“剪掉自己的鼻子”。说到动情处，她常常嘴一瘪眼泪就流下来，被黄渤调侃“哭得像个泡菜”。她把脸藏在高速旋转的舞蹈和刘海下，认为只要“一直在动，大家就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但命运还是“差一点点”。
李子璇把嘴抿成一条短短的直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混乱中有队友过来拥抱：“豆子你是12哎！”她抬头看见头顶——金字塔形状的屏幕倒悬在空中，“李子璇”三个字所在的位置，她至今历历在目。
回到宿舍，悲伤袭来：“每次只差一点点……果然我是一个差一点点的人。”庆功宴喧嚣热闹，她独留在寝室哭了两个多小时，哭得头疼欲裂。
某种意义上，7个女孩都是离一个既定标准“差一点点”的人。
《新喜剧之王》路演，周星驰说起组建疾风少女团，是因为她们曾在这条路上经历过失败，只差一个机会，就能再次大放光彩。
▲高颖浠、刘人语、戚砚笛、李子璇、陈芳语、王菊和吕小雨组成的疾风少女在路演现场
“失败”是残酷竞争逻辑下的标签。少女们置身其下，理解各不相同。一心单飞出道的王菊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18岁的刘人语默默在心里纠正星爷，“这只是小小的挫折”。
排位第13的刘人语已经对半年前的结果释怀。决赛当晚她不敢抬头看大屏幕，担心镜头从下巴的角度拍过去不好看：“失落感还是有的，但是表情还是要管理好。”
比赛之前，刘人语在成都一家偶像养成孵化平台做练习生，外面那些激烈的竞争她并不清楚。《创造101》让她“一下就成长很多”，她不害怕离开，反而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刘人语彻夜流连在庆功宴上，和节目里的好朋友Angela许靖韵、吴映香约定以后要常常见面。她和吕小雨曾组了个“大鱼大肉”组合，节目结束，两人认真作别。吕小雨心里清楚，以后“大家发展道路不同，在一起合作的机会不多了。”
成团之夜成了一个路口，101女孩们的命运在此分叉，行往不同的方向。
成团第二天清早，11个火箭少女奔赴长沙《快乐大本营》的首秀舞台。刘人语没能来及和好朋友紫宁告别。她发现紫宁甚至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完，就已经乘早班机离开。
一夜没睡的李子璇站在电梯口，和吴宣仪的妈妈送吴宣仪离开。等好朋友的背影一消失，“阿姨就抱着我狂哭。我们两个一起哭。”
金字塔无处不在
2018年，害怕唱歌的李子璇出了两支单曲，一首是慢歌，一首是舞曲。
练习生出道打歌偏爱舞曲，词曲不用太复杂，最好能洗脑，方便出圈。李子璇却坚持出慢歌：“十年以后我结婚了或者有小孩了，到时候听到这两首歌，是一个留念。”
她花了一个星期写歌词，故事里“和梦擦肩而过的伤”，只有她知道。
金字塔无处不在。李子璇发现《创造101》“是一个很小的”，《创造101》之外“是一个很庞大的”，而她“都摸不到边，不知道最高在哪里，最低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是向上的方向，什么是向下的方向，只能摸索。这挺残忍的。”
2012年，李子璇只身去了韩国，举着iPad一家一家经纪公司问。iPad上是一句翻译好的韩文：你们公司招练习生吗？
“差那么一点点”，李子璇在韩国成团失败。2016年她回到北京，成了一名伴舞。参加《创造101》时，她发现：“好些女团我都帮她们跳过舞呢。如果不来参加节目，我下一个工作是去（黄）子韬老师的巡回演唱会。”
▲李子璇与《全球中文音乐榜上榜》工作人员合照
有人剪辑了李子璇伴舞的合集视频，一共85首歌，来自85次在央视“全球中文音乐榜上榜”节目里的伴舞。从2016年10月到2017年11月，李子璇在那个舞台上做了两百次左右伴舞。
演出一般在周六，周五先去“大裤衩”排练。她要从燕郊出租屋出发，坐815路到大望路，买一根玉米，骑着小黄车到中央电视台南门，等人出来接。跳舞当天只吃菜，不吃米饭——她担心淀粉让自己犯困。混得熟了，负责发盒饭的大叔心疼她，说反正吃不完，就一口气给她四盒。李子璇有张照片，是她在后台抱着几十盒盒饭照的——她说有盒饭就代表有工作。
除了极少数幸运儿，人在寻找方向时难免迂回。
如今的王菊看起来自信，果断，对事业和自我拥有极强的控制。但《创造101》之前，她在模特公司做经纪，没有固定上下班时间，需要随时待命。再往前，她是一家连锁服装店的导购，时薪比餐饮业高一点。同去应聘的女大学生在店门口招揽顾客，经理嫌王菊太胖，做门面不好看，把她发配去仓库叠衣服。
拥有失败都无法离间的梦想，是疾风少女和两部《喜剧之王》最大的相似之处。在《疾风》MV的开始，王菊的画外音飘过：“我觉得，只要不投降，就是成功。”
那本著名的《演员的自我修养》，吕小雨也攥住过。她学杂技出身，没经过专业表演培训，刚开始拍戏时经常因犯错被“嫌弃”。戏演得“迷茫”，她就去网上搜“演员必备”，看见了《演员的自我修养》。“我就想这不是《喜剧之王》里面的吗？我要买下来。”
那本书她只看了几页，就一直放在家里的抽屉里，但是她记住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个名字。进入《创造101》之前，吕小雨已经快一年没拍过戏了。试了不少，每次人家都说挺好的，“但最后都是一个一个没有消息了。”她不知道落选原因，归结为自己还不够瘦，上镜不够好看，或者是理解角色不到位，“反正人家没有选你肯定有道理。”
今年春节，吕小雨回家后又把那本书翻了出来，重新读了一遍。
自己一个人
离开《创造101》189天，李子璇带着新歌《Hero》重回央视“全球中文音乐榜上榜”，作为她2018年的收官表演。
这是一个衣锦还乡的故事，但李子璇不擅长输出强烈的感受。她还是站在“大裤衩”南门，等人来接。一样的舞台和灯光，一样的同事，上台之前她跟熟悉的工作人员击了个掌，演出结束后，循例和大家一起去吃火锅。
非要说不同，“我当dancer的时候是从舞台旁边走上去的，表演的时候是从舞台中间走上去。”
2018年7月世界杯期间，李子璇应腾讯邀约去了俄罗斯。她和刚刚认识的同事在异国深夜里进行了一次长谈。她说自己 “一个人也会害怕。”
她害怕单曲solo，不愿意把刘海撩起来——《创造101》主题曲C位造型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那次她扎了个紧紧的苹果头，露出额头，打上圆圆的腮红，戴了一副圆框眼镜。站在风口浪尖，她的形象饱受网友质疑。
李子璇承认“很顾忌别人对我的看法”。第一次接受群访，话筒塞到眼前，她看到举麦的记者蹲下，也想蹲下——高高在上让她“很不好意思”。
对娱乐圈的熟悉和适应是循序渐进的，成团的女孩在密集的资源下速成，落败者则要自己摸着石头过河。火箭少女在毕业歌会后第一次接受采访，3个人紧张地说错团名。到了《横冲直撞20岁》，她们已经可以轻松自如地展示活力。
想去“外面闯一闯”的刘人语回到成都，重新做起女团——这个她最熟悉也最安全的行业。外面那个“新鲜的世界”第一次向她展示出破绽，是从粉丝变少开始。她问过前辈，得知粉丝数滑落是正常的。“会有落差，但是不能有太多落差的感觉在里面，不然你会吃不消的，你会很累的。但是我不想让自己这么累。”
▲刘人语（中）在成都录制新歌
一个人的状态有时候让吕小雨觉得孤单。她常常翻《创造101》的照片，想起在节目里大家练完功，回到四人宿舍，洗完澡就聚在一起吃饱面，煮火锅。大姐大热依娜会在走廊里喊：“玩狼人杀的过来，C4了解一下！”现在，吕小雨结束商务活动，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就是自己一个人了，心里还是会有一种挺难过的感觉。”
一个人在路上的状态在王菊看来，却是另外的体验。 节目刚结束时，她和Yamy相约一起逛街。但再聚的机会并不多。同一起跑线出发，火箭少女和其他女孩的工作常被人拿来对照。她怀念那档节目，以及那时的朋友和氛围，但也明白，人生从来就充满着离别。
王菊喜欢一个人，“因为团体是为了一个大的目标，自己做更感觉像实现个人目标。”
你的时代就要来临
元宵节，李子璇给导师Ella发去节日祝福：“过节还是跟家里人一起，怕发信息打扰到你，在节假日的最后一天，希望你新的一年更幸福。”隔了一会儿，Ella回复了，李子璇很开心。
她害怕给人添麻烦，害怕那些令人尴尬、手足无措的社交场面。在金字塔里沉浮太久，任何有越位风险的事都让她踟蹰。
第一次走红毯，李子璇原本想穿格子图案的少女风的裙子。工作人员费了好半天口舌，才劝她换了一件黑色抹胸晚礼服。当晚，她双手紧紧夹住腋下的裙边经过红毯，给一旁工作人员鞠了个大弧度的躬。
李子璇前排坐的是何穗——在《创造101》期间，何穗一路力挺李子璇，被网友戏称豆子“亲妈粉”。她想上去打招呼，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犹豫了半天，她给经纪人发微信：“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结局是温情的，她被带过去，和何穗拥抱，坐着闲聊了一会儿。
她担心自己的地方很多，但这大半年还是“稳重了一点点，熟练了一点点”。
吕小雨接到了新戏。一年前，因为长时间接不到戏，爸妈给经纪人打电话，想让她改行。然后就遇到了《创造101》。如今进入剧组，导演对她的“一字马”很有印象。演员们也知道她，喜欢她在节目第二次公演时的飞天表演，开玩笑让导演给她加一段“动作”戏。
▲吕小雨在节目中表演“一字马”
2018年年底电影《海王》上映，刘人语终于和好朋友紫宁见了面。像所有短暂告别又重逢的女孩一样，她们兴奋地抱在一起，却来不及交换感受。“电影要赶不上了，赶快买水喝，赶快冲进电影院，赶快发微博……”
临近年关，王菊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她因病缺席了公司年会，但给工作室成员准备了现金红包，还有礼盒。礼盒里除了合作代言的产品，还塞了口红、化妆品、瑞士军刀、香水等小物件。
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感觉让王菊感到踏实：“我是这个工作室的核心，我的确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和言语权，我觉得它是积极的。”
春节假期，王菊把美剧《宿敌：贝蒂和琼》翻出来看完，并把台词“所以昂首挺胸吧，你的时代就要来临”截图发在微博上。
她很喜欢这个故事：两个已经过气的好莱坞女星，哪怕人老珠黄，都还想要在好莱坞获得一席之地。暗自较量也好、精诚合作也罢，她们都在尽最大努力奔向这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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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营编辑/许虎、Cara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