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资本论》连载(89) | 向松祚:赤字、债务和政府危机
编者按
《新资本论》是由IMI副所长向松祚出版的新著。该书全面分析了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起源和历史,论述了如何解决国家主权与宏观经济政策独立的矛盾,并探讨了全球金融资本主义未来的救赎之策以及中国战略。全书分为“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兴起、危机、救赎”三卷,视野宏观,气势磅礴,是一部既具有学术价值,又有现实指导意义的重磅经济学作品。《IMI财经观察》将于每周一连续刊登《新资本论》节选系列文章,以飨读者。本文节选自卷二•第三章 赤字、债务和政府危机。作者从现实生活中的例子中剖析了当前世界存在的严重的赤字财政和债台高筑问题,并以“老鼠赛”为例,讨论当下世界增长率与道德之间的严峻形势。
赤字财政和债台高筑是当今世界各国政府共同面临的另一个普遍性危机,它既是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原因,又是结果。危机爆发之后,各国赤字和债务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并没有出现明显下降,某些国家甚至持续攀升。截至2013年,各国公债规模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依然维持极高水平。
发达经济体的赤字财政和债台高筑并不是一个新现象和新问题。本质上,赤字和债务正是西方福利和民主制度的一个顽症,金融资本主义的崛起则为赤字财政和债务融资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条件,让许多国家长期饮鸩止渴。数十年的赤字财政和债台高筑,终于引爆全球性的债务危机,欧债危机和美债危机尤其严重。
2011年8月5日,标准普尔下调美国主权信用级别,全球金融市场瞬间出现疯狂动荡,一周之内,超过5亿美元的虚拟财富灰飞烟灭。尽管拥有美元霸权所创造的超级特权,美国国债已经进入不可持续的轨道,却是不争的事实。美国政府的多重赤字(贸易赤字、经常账户赤字、国际收支赤字、财政赤字),已经成为全球金融和货币稳定的最大威胁。2010年爆发的欧债危机迅速演变成为“欧元危机”,希腊、爱尔兰、西班牙的主权信用级别曾经被反复下调,法国多家重要银行和意大利的主权信用级别也被大幅度下调。时至今日,债务和赤字仍然是制约欧元区经济复苏的主要障碍。
全球金钱“老鼠赛”
什么是“老鼠赛”?那就是:跑得越快的“老鼠”,必将获得越高的回报。跑得快的“老鼠”,将分享或剥夺跑得慢的“老鼠”的收入和财富。跑得越快,收入越高;跑得越慢,收入越低。“赢者通吃”是“老鼠赛”的基本法则。全球金融资本主义已经蜕变为一种全球性的金钱“老鼠赛”。整个人类永无休止、近乎疯狂地追求金钱财富和资产市值。为了获取所谓金钱财富和资产市值,人类可以毁灭一切动物和植物,可以让美丽河山满目疮痍,可以不管沧海桑田,可以不顾任何后果去制造假烟、假酒、假食品、假药品、假报表乃至一切虚假的事物,还可以凭借尖端武器将其他国家和民族的资源据为己有。
全球金融资本主义时代,为了获取所谓的金钱财富和资产市值,人类其实已经没有任何的道德约束和道德底线。只要稍微停下每天疲于奔命的脚步,审视一下我们周边的人和事,我们立刻就会发现:整个人类正在玩儿命追求金钱财富的过程中快速沉沦,从精神、思想、文化、情趣、学术到哲学、道德、宗教,无一例外,甚至连体育也不能例外。2014年巴西世界杯开赛前夕,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发表封面文章:《美丽的比赛,肮脏的生意》,直指金钱铜臭早已玷污了美丽的足球赛事和人类的体育精神。
全球金融资本主义时代创造出一种真正可怕的人类生存状态。国家拼命追求国内生产总值的规模及其增长率;企业拼命追求利润、市值及其增长率;个人拼命追求身家及其增长率。一切宗教信仰、道德伦理、思想文化和人文关怀皆退居其次,唯有赚钱才是最高目标。“万般皆下品,唯有赚钱高”。国与国之间比拼国内生产总值规模和增长速度;企业之间比拼市值规模和增长速度;人与人之间比拼身家多少和增长速度。普天之下,各种富豪排行榜漫天飞舞;斗富炫富的新奇怪招层出不穷。有一句网络语言很好地概括了金融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心态:“我是富豪我怕谁!”
如果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规模和增长率没有进入世界前列,它必将沦落为二流或三流国家,失去在世界舞台的发言权;如果企业市值规模和增长率无法迈入行业前列,它将难以逃脱被兼并收购的命运,被无情地剥夺独立生存的权利;如果个人财富不能保持持续增长,他必定被视为一个失败者或没落者,毫无体面地被剔出上流社会的荣耀社交圈。这就是今天人类的普世价值和世界观。
全球金融资本主义时代里,无论是欧洲、美国、日本还是中国、印度、俄罗斯,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整个人类世界,完全彻底地、全身心地投入了你追我赶、无休无止、残酷无情的全球金钱“老鼠赛”。
占据全球产业高端的国家、公司或个人,其收入将是产业低端国家、公司或个人的数十倍、数百倍甚至数千倍;掌握最高端产业(譬如金融产业)控制权的国家、公司或个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他国家、公司或个人的财富据为己有。落后就要挨打,落后就要惨遭掠夺,落后就要忍受赤贫,此乃“老鼠赛”的一般规律。
地球上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在绞尽脑汁,思量着如何跑得更快,如何能够在“老鼠赛”里独占鳌头。为了确保利润或市值每年、每季、每月持续增长,公司必须永不停息地开发新技术、制造新产品、开拓新市场、描述新故事,乃至制造假收入、假利润、假报表;银行为了给不断累积的资产创造更高的收益,就必须永无休止地进行金融产品创新、不断延长金融衍生链条、不断扩张信用总量;个人为了财富的快速增长,必须不断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创业、兼并、收购热潮,不断发明各种能够让财富实现指数化增长的金融套利工具或欺诈手段。这其实才是全球金融危机的真正根源,它必然会爆发,而且还会不断爆发。
全球“老鼠赛”没有任何道德底线或伦理约束:如果利润达到50%,他们就要坑蒙拐骗;如果利润超过100%,他们就胆敢发动战争;如果利润超过300%,他们将践踏人间一切法律。马克思的《资本论》对资本家的利润崇拜和商品拜物教的精彩阐释,用来刻画全球老鼠赛非常恰当。
全球“老鼠赛”将人类生活的基本要素全面异化,人文精神和人文关怀荡然无存。人不再是人,而是一种“资本”;劳动者不再是拥有尊严和感情的人,而只是一种生产要素和人力资本;人的价值不再是人本身,而是他赚钱的能力和身家的多少;求学和读书本身不再是目的,而是为了寻找追名逐利的捷径和秘诀;大学不再是充满诗情画意和思古幽情的精神家园,而是培养赚钱技能的一个训练基地,或者大规模生产“人力资本”和生产要素的加工厂;建立关系网和圈子不再是为了友情和相互关怀,而是为了寻找更多的商业机会;所谓“拼爹、拼出身、拼关系、拼学历”最终都归结为“拼金钱”和“拼身家”。
“老鼠赛”将一切人文关怀、哲学美学、诗情画意完全边缘化。如此时代里,真正受过良好人文教育的人几乎没有任何生存空间,人的价值不得不服从市场的供需规律,服从个人是否富裕或财富规模的大小,人的尊严不得不屈从金钱的诱惑和压力。
一言以蔽之,全球金钱“老鼠赛”将人类的一切事物和价值全部简化为一个词,一个单一的和量化的指标:金钱。就连基辛格也曾经忍不住要辛辣地讽刺:今日国际上所谓的政治和外交,无非就是赤裸裸的商业谈判和利益交换而已。硅谷一位著名的创业家也曾经无奈地感慨:我们正在拼命将世间的一切东西都转化为金钱。然而,当世间一切都化为金钱之后,金钱将连狗屎也不如!
狄更斯雄辩的语言能够最好地描述全球金钱“老鼠赛”:“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岁月,那是愚蠢的岁月;那是信仰的年代,那是怀疑的年代;那是光明普照的季节,那是黑暗弥漫的季节;那是满怀希望的春天,那是充满绝望的冬天;眼前,我们仿佛拥有一切,眼前,我们仿佛一无所有;我们共同迈向通往天堂的康庄大道,我们共同朝地狱方向狂奔;一句话,那个时代跟今天一模一样:某些最喧闹的权威人士坚持要用最高级的形容词来彰显它的特征、来欢呼它的降临。说它好,是最高级的好;说它恶,也是最高级的恶。”
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所积累的无数传染病,或许有一天将吞食全部可怜的人类。全球对有限自然资源和生存空间的争夺或许最终将触发惨绝人寰和集体毁灭的核战争;无论科技多么发达、金融如何高明、市场如何广大、金钱如何泛滥,人类或许终将难以逃脱无家可归的悲惨结局……
人类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浪潮的兴起,资本主义和全球金融资本主义时代的来临,本质上就是人类朝着追逐金钱和物质财富的“老鼠赛”道路上狂奔。
率先崛起的列强,凭借坚船利炮和先进科技,掠夺全球资源,肆无忌惮地抢夺其他民族的土地、森林、矿产和一切宝贵资源;殖民时代的腥风血雨,造就了今天的欧洲、大洋洲、北美和日本。毫无疑问,他们是全球金钱“老鼠赛”的领跑者和胜利者。在开创性著作《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戴蒙德提出一系列重要和有趣的问题:“为什么是欧亚大陆人征服、赶走或大批杀死印第安人和非洲人,而不是相反?为什么是欧洲人殖民了大洋洲、亚洲、非洲和北美,而不是相反?为什么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统治着今天的地球,而不是其他民族?”这些问题对我们理解全球金钱“老鼠赛”的起源和机制,提供了撼人心魄的基本线索。
全球金钱“老鼠赛”是人类的宿命还是历史的偶然?人类是否有一天会幡然醒悟,果断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努力克制自己的物质欲望,真正做到与自然和其他生命和谐相处?人类是否终究会回到基本面,放弃追逐那些虚拟的金钱财富?古往今来一切伟大的宗教派别,都有一个共同的基本教义,那就是追逐财富和金钱必然导致人类自身的彻底堕落,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伟大宗教的教主相信财富和金钱是人类命运的归宿。
当然,没有人敢于声称自己是人类命运的预言家,人类是否正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狂奔?中国全身心地加入全球金钱“老鼠赛”是否会加速人类的自我毁灭?没有谁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
1942年,熊彼特出版《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他宣称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终将走到一起,人类经济制度必然“趋同”,而趋同之“同”却主要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自由竞争和财富积累。事实证明熊彼特是对的,全球金钱“老鼠赛”让整个人类在同一条道路上狂奔。赚钱,是地球每个角落里共同的期待和呼喊,它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宗教。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给这种新宗教的传播注入新的动力。
观点整理 许钊颖
图文编辑 沈桓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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