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童年，永远的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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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晚报2016年6月1日2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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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掬芬：漫长的童年，永远的童真
✎“女人就是要漂亮！”
方掬芬在家中近照（白继开摄）
走进方掬芬老师的家，和老人家打招呼，见她鲜艳的湖蓝色上衣衬得气色格外好，头发梳的非常整齐，而且还描了眉毛，涂了口红，化了淡妆，便称赞她“真漂亮”。
她很开心，露出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又说了一遍：“女人就是要漂亮！”还说道：“不是那种俗气的漂亮，什么最漂亮？就是很自然！”她还说：“漂亮，是我的权利，是任何一个女人的权利，不能太艰苦朴素，那是扼杀女人的天性！我才不把自己搞的乱七八槽的，我不吃不喝也要化妆。要用好的化妆品。”
方老的女儿王朝晖在一旁笑道：“这是我们家唯一的女演员，每天都化妆，还要喷香水。我和我姐姐平时都不化妆，但每次出国，都会给我妈买化妆品和香水。”
方老回忆起她人生的第一支口红，是已经过世的丈夫、著名剧作家王正当年给她买的：“我们当年都在苏州国立社会教育学院上学，后来又都到青年剧院，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很有追求，长得也比我漂亮，我们很自然地就说到一块儿了。”方老有点娇嗔道：“他当年也没跟我来那一套（指讨好自己），如果他跟我来那一套，我早就不理他了，那样俗气死了！”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像个正在恋爱中的小姑娘。
✎“我的童年是短暂的，也是漫长的。”
方老当年演过不少丈夫王正编剧的作品，她离休前在中国儿艺演的最后一个戏，就是王正创作的《喜哥》，剧中主人公是一个旧社会的小女孩，为了生存女扮男装，到处流浪，历尽辛酸而乐观，受尽折磨而刚强，这个角色正是以方掬芬的经历为原型。
1929年11月11日出生在湖北汉口一个小学教师家庭里的方掬芬，曾经拥有过幸福却短暂的欢乐童年。儿时的她非常调皮，常常带着一群孩子爬树上房，在马路上疯跑，甚至还会用小竹竿捅在躺椅上打盹的爷爷的鼻孔。身为教师的父母爱好文艺，让她较早地接触到音乐和文学。父亲酷爱读书和音乐，常常用唱歌的调子吟诵古诗，也常常哼着当时流行的中外歌曲；母亲是语文老师和唱游教员，有空就教家人唱歌；姥姥则是位会唱山歌，又会讲故事的慈祥老人。每逢暑假，父母会带着他们坐着“大洋船”回老家看爷爷奶奶。方掬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倚着船栏杆看风景：江水滔滔，天色变幻，两岸景致在自己面前移动，怎么都看不够！爷爷奶奶家周围是一大片菜园和一个清澈的小池塘，天上的云彩，夜空的繁星，竹林里的萤火虫，山间的迷雾，大海的波涛……自由的家庭环境和文艺气氛，再加上大自然给了方掬芬最质朴、最真实、最鲜活的艺术启蒙，让她从小就有了爱唱、爱闹、爱幻想、爱表演的文艺细胞。
然而8岁的时候，抗日战争爆发，她和家人一起经历了饥寒交迫背井离乡的艰苦逃难；不到12岁，她和弟弟妹妹就都被送进了“难童教养院”；之后母亲改嫁，父亲病重，未满15岁的她，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和五个弟弟妹妹相依为命，为了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考上了师范学院……她在自己的著作《漫长的童年》中曾经写过：“我的童年是短暂的，因为它充满了苦难。我很早就离开了家，饱尝了人世艰辛。”
然而她也写道：“我的童年又是漫长的，因为我终身所从事的是儿童戏剧事业。我一生都在观察儿童，体验他们的心灵，揣摩他们的动作；我在舞台上创造了许多儿童形象，我在生活中交了许多儿童朋友。……我已经到了告别舞台的年龄，但我身上仍保留着许多儿童特点。我大概会成为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老太太。唉，有什么办法呢？本性如此。”
方掬芬漫画像
✎“成功没有秘诀，就是要爱这一行，要爱孩子。”
确实，作为中国著名的儿童剧表演艺术家，方掬芬的一生都和舞台和儿童戏剧事业结下了不解之缘。她也曾经苦闷过，1949年，她加入新成立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时，由于个子矮小、长得有点像“洋娃娃”，很难有合适的角色，曾让她非常烦恼。
1948年，方掬芬18岁
“我那时最怕别人说我小，说我像外国人，我最苦恼的是自己缺乏工农兵的气质，洋里洋气，好角色都轮不上我。”1952年，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附属中国儿童剧团成立，方掬芬被分配到儿童剧团当演员。剧团排演由孙维世导演，根据苏联作家米海尔柯夫著作改编的童话剧《神气活现的小白兔》，方掬芬在剧中扮演一只胆小善良的小雌兔。当时只有方掬芬一个人是大学生，其他都是真正的少年儿童。
“我越看到同台小伙伴演得好，自己就越失去信心，”她说，“我一看到服装设计，我将全身穿着紧身绒衣，线条毕露，屁股上还安个小尾巴，更觉得难为情。我感到自己作为演员是完了，我陷于苦闷之中，打算退出剧组。”
孙维世导演曾对她说：“作为一个儿童剧演员，你的条件是很好的，你化了妆，非常像小孩，比他们那些真正的孩子还像。在专业的儿童剧院里扮演儿童形象的演员，应该是成年人，是艺术家、教育家，她们非常熟悉儿童的生活和心理，能创造各种不同性格的儿童形象。而且成年女演员演女孩也行，演男孩也行。”
青艺附属儿童剧团建团戏《神气活现的小白兔》
渐渐地，方掬芬开始对儿童剧表演产生兴趣。1954年，作为儿童剧团专门扮演儿童的演员中唯一的成年人，方掬芬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干部训练班。学习中，方掬芬逐渐认识到：“我不应该故意地去表演一般化的儿童的天真和可爱。每一个儿童都是具体的，是生活与特定环境里的一个独特的性格，只有深入到这一个孩子的心灵里，找到这一个孩子的准确的动作，那也就能很自然地表现出一个孩子的天真和可爱了。”
她说，“理解儿童，一是要向生活学习，我家里常有一群孩子过来，我观察他们，参加少先队的活动，先当他们的‘学生’，再当他们的‘先生’。二是向间接生活学习，看各种儿童书籍、电影、图片。”
1953年朝鲜慰问志愿军，前右一为方掬芬
1956年6月1日，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正式成立。方掬芬从训练班归来，成为剧院“表演教师”，给演员们进行业务培训。登台演出的机会少，“演不够”，她就和好友覃琨自己排演小品，在家里表演。
在儿童剧院，方掬芬参演了《双双和姥姥》《红皮球》《一个南瓜》《星星火炬》《想不到》《飞向星星世界》《革命的一家》《青年近卫军》《马兰花》等。
“我所扮演的全是儿童角色，但国籍、时代、性别、个性、命运、感情色彩等各不相同。”方掬芬说，“我是一个演戏迷，只要有上台的机会，我就来神，不管是大角色、小角色、有话的角色、没话的角色，我都怀着极浓厚的兴趣来琢磨和创造。”
方掬芬一辈子演了无数个儿童剧，演过女孩，也演过男孩，还演过很多小动物。无数观众都曾看过她演的戏，童年的记忆里都有她的舞台形象。曾由北京晚报记者转型为中国著名剧作家的过士行就说：“我的戏剧启蒙从儿艺开始，方掬芬是我崇拜的偶像。”
对于自己的成功，方老说：“没有秘诀，就是要爱这一行，爱孩子，要有对事业的一种信念。”
《报童》蛐蛐坐在重庆朝天门
✎“如果他们不请我，我自己也要爬回去！”
方老对自己演了一辈子戏、还曾担任过院长的剧院充满深情，对她刚一提到中国儿童艺术剧院今年将迎来六十华诞，她立刻说道：“我的整个心血都给他们了！”
问她院庆时回不回剧院？她说：“如果他们不请我，我自己也要爬回去！”说完自己也笑了，想了想，又说道：“回想我这一生走过来，真是感恩！老天爷怎么就把我安排到这个专门为儿童演戏的地方来了？我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呢？！”说话时，她微微仰着头，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全是幸福和喜悦。
即便离休之后，她的心也从未离开过舞台，离开过孩子们。她为儿童剧的发展摇旗呐喊：“儿童剧发展必须是半公益的，国家负担太重的话，可以由公司来赞助。”“一定让今天风华正茂、创作热情旺盛的演员们在舞台上多实践，多为他们写剧本，创造条件，让他们多演好戏，千万别干扰他们。”
她讲故事，当评委，尽管行动不便，可只要别人张口邀请，她必去无疑。她也经常回剧院看戏，参加各种活动，大家看见她都特别高兴，都喊着“老院长回来了！”她对大家说：“不要叫我老院长，就叫我老方，方掬芬！”
唯一让她比较纠结的是，由于自己腿脚不便，如今只能依靠轮椅出行，回到剧院时，经常要让工作人员抬着轮椅上上下下，让她十分过意不去，总是把“对不起”挂在嘴边。
她说：“我要是脚好，我就会更多的到处跑，到处去，到处玩！”问她是想去到处旅游吗？她说：“旅游的玩法太正规了，我喜欢自己乱跑。我原来就爱玩，爬树啊，玩知了啊，玩泥巴啊，我会捏各种玩意儿！就连当了院长以后，照玩！”说起这些时，她脸上全是孩子一样纯真顽皮的笑容，充满了光彩。
✎“真是没演够啊！”
2014年，方掬芬还登台演出过。当时她的女儿王朝晖担任制作人的戏剧、根据契诃夫名剧《海鸥》改编的话剧《海鸥和别的鸟》中，缺一个老演员的角色，方掬芬听说后，便自告奋勇向女儿自荐：“我就是老演员啊！”因此，王朝晖便向担任该剧导演的爱尔兰导演昆火推荐了自己的母亲。
方掬芬2014年再度登台主演《海鸥和别的鸟》（李晏 摄）
于是，剧中便出现了令人惊艳的神来之笔——耄耋之年的著名儿童剧表演艺术家方掬芬，身穿一身柔美的粉色长裙，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在舞台上绕台而行。虽然几乎没有什么台词，但她的出现给原本热情躁动的舞台增添了一抹神秘的安静，也为颇为现代和先锋的艺术诠释带来了一份生命的深邃与厚重，可以说是光彩照人。当时很多曾经看过方掬芬演出的观众，都为能够再睹方老在舞台上的风采而格外感动。
方掬芬2014年再度登台主演《海鸥和别的鸟》（李晏 摄）
我问她“再次登上舞台是不是很兴奋？”方老的眼睛都亮了，说道：“那当然，演员哪有不好表演的啊！”
她说自己：“我一演戏，别的都排在第二位了，特别开心！直到现在，一想起我梦幻般的舞台生活，想起我青年时代的那种感觉，依然按捺不住想演戏的冲动，真好像没演够啊！”
如今，已经87岁高龄的方掬芬除了腿脚不便之外，其他情况都还不错，还会经常和老姐妹们一起聚会。她说自己身体“基本还行，就是喜欢吃！” 问她想吃什么？她笑道：“都是不健康的、怪头怪脑的东西，比如海螺、小螺丝，麻辣烫，臭豆腐……他们都不让我吃。”
听说有不少观众都还惦念着她，她的脸上又洋溢起了灿烂的笑容和光彩，非常开心，一个劲儿地说“感谢大家”。
经过了生活的磨难，方掬芬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纯真，对生命依旧充满着满腔的热情。正如她的自传体书名《漫长的童年》一般，当了一辈子的儿童剧演员，她得以拥有漫长的童年，而恰是这漫长的童年，赋予了她一生孩子般的纯真和永不消失的艺术芬芳。
和方老告别的时候，请她在《漫长的童年》一书上签字，她拿起笔，如同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认真写下：“方掬芬送给可爱的朋友。”
文 / 北京晚报记者 王润
摄影 / 白继开 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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