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探访】长城脚下的铃木忠志戏剧私塾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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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
四月的古北水镇，春光煦暖，山花烂漫；气宇轩昂的长城，钟灵毓秀的小镇，吸引着游客如织。然而，绕过热闹繁华的景区，登上游人罕至的山顶，在露天长城剧场旁边的小小排练场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三十余名身穿黑色练功服、脚踏白袜的年轻人，神情庄严肃穆，在音乐声和竹杖的敲击声中，或前进，或平移，或后退，或静止，富有节奏和韵律地做出各种需要极高控制能力的动作；有时还要伴以高声的吟唱。
满头白发的铃木忠志先生，端坐一方，不时通过他多年的中国好友也是翻译芳心女士来传达他的指导；时而他会执着一把木剑起身，站在排练场中间，亲自为所有学员做示范；或是走到某个学员身边，为其矫正姿势。
两个小时的时间，始终有一种近乎宗教仪式感的气场笼罩在排练场里，无人私语、走神、喝水、使用手机，学员们即便坐下来看其他人表演时，身体也一直保持在一种有控制的状态。而摆在铃木先生身旁的两瓶矿泉水，也从来没有动过。
这就是正在北京密云古北水镇进行的“铃木方法演员训练营”。古北水镇新创的艺术塾，第一期特邀77岁的世界戏剧大师铃木忠志先生将其独有的“铃木演员训练法”带到中国，从4月7日至22日，两周的时间里，每天上午、下午、晚上各两个小时，由铃木先生亲自授课，为中国学员们进行系统的集中训练。
铃木忠志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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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忠志是利贺铃木剧团的创始人和导演，他创造了铃木演员训练体系，也是日本第一个国际戏剧节——利贺戏剧节的发起人。但他很不喜欢别人称他为“日本戏剧大师”，他认为艺术家应该超越国家和民族。
在其他国际艺术机构中，铃木先生也担任着重要职务，其中包括静冈县表演艺术中心艺术总监（1995–2007年），国际戏剧奥林匹克委员会委员及创始人之一，以及由日本各地专业戏剧人士组织的舞台艺术振兴会的理事长等。同时他也是由日本、韩国、中国戏剧家联合组织的BeSeTo戏剧节发起人之一。
铃木忠志拥有独树一帜的美学系统以及一脉相承的演员训练方法，他的“铃木方法演员训练”已在俄罗斯的莫斯科艺术剧院、美国的茱莉亚音乐学院等世界许多知名艺术剧院和学校被广泛地学习和运用，并深受学生们的追捧。
世界各地都有铃木忠志的得意门生（资料图片）
什么是“铃木表演训练法”？
在铃木的作品里，演员的表演一向被摆在作品最重要的位置。对真实的"人"和人身体的关注，一直是铃木忠志戏剧表达的核心。铃木式戏剧里包含对话、诗、形体、歌剧和舞蹈等多种不同的表现形式，探讨的主题却无一例外是人的理性与本能，人与自然或平行或对立的关系均通过人的身体反应呈现出来。
从1969年的《关于戏剧性》开始，铃木就在实践中走上了把演员“身体性”视为创作核心的道路。他在《剧场里传统与创造力》中曾写道：“日本人很少一开始就从文学的角度，来理解与认识演剧和表演艺术。理由很简单，在日本有许多像能剧和歌舞伎的演员，他们用身体与声音，以一种特定风格、固定形式来表演这些已经流传数百年的传统艺术。”这与河竹登志夫将欧洲戏剧与日本戏剧按照“文学性传统”与“身体性传统”来作出区分的理论不谋而合。
在铃木忠志看来，现代剧场日益衰落的症结在于戏剧人士为使舞台更加具有视觉性而过多地使用了“非动物性”能源，如灯光、布景、音响等设备，从而削弱了演员的表现性，致使观演双方的现场交流受到阻碍。
为此，铃木先生自成体系的这套独特的“铃木演员训练法”，就是铃木忠志借鉴了日本传统能剧、歌舞伎的表演技法，并结合麾下演员长期的演出实践而形成的对身体的训练方法，也正是一种为了加深、加强对能量的燃烧、呼吸行为、重心的控制而创造的一套极为重视演员身体性的表演体系。
“铃木训练法”的核心理念是：无论什么人，在生活中都需要健全的身体去达成自己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有三样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能量的燃烧，通过呼吸实现的氧气供给，以及对重心的控制。身体内的能量燃烧得越多，由呼吸供给身体的氧气越充分，身体行动时重心控制得越稳定。身为演员，加强这三点的锻炼，可以使身体强壮、敏捷，声音变大、变强。也能更好、更有效地达到影响他人的目的，演员向观众传递信息时的说服力也随之增强。
铃木忠志曾将其概括为三个要点：强化呼吸、重心的控制以及燃烧全部的能量。为此，他要求演员对于台词以及任何细微动作的传达，都需要使出全身的气力。实际上，这也就是在要求演员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把自我的全部能量充分燃烧起来。
为什么要在古北水镇办艺术塾？
这几年，铃木先生来中国很频繁。
2014年北京举办国际戏剧奥林匹克戏剧节，他作为发起人和组委会成员之一，带来了《大鼻子情圣》和《李尔王》两部大戏，还专门举办了工作坊；连续几年乌镇戏剧节，他都有到场，还在2015年第三届乌镇戏剧节特设的“大师小课堂”上为中国学生授课。
去年10月，北京密云古北水镇景区的露天长城剧场开张，也以铃木先生根据古希腊戏剧改编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作为开幕大戏。其演员在寒冷深秋夜晚的长城露天剧场，不借助任何扩音设备而以纯人声进行表演的功力，令无数观众和业内人士惊叹。
铃木忠志《大鼻子情圣》（资料图片）
铃木忠志《李尔王》（资料图片）
铃木忠志《酒神》（资料图片）
在和中国演员的接触与合作中，铃木先生对中国演员在身体表现力方面的特质给予了充分肯定。他认为西方的创作者擅长先从他们的语言逻辑上进行思考，继而创作剧本或者表演；而东方演员，则更加懂得利用他们的身体去理解、感受和表达。
他说：“中国保留着很好的文化传承，那种根植民族、民间的文化元素在中国还可以找得到，这一点日本做得都不太令人满意。”因此，他希望中国的年轻人能够利用这个优势，在传承的基础上创作出新的东西。
铃木先生和乌镇景区、古北水镇（北京）景区总规划师、设计师及总裁陈向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立刻得到大力支持，于是，第一期“古北水镇艺术塾——铃木方法演员训练营”应运而生，希望通过此次训练营，培养和发现更多中国戏剧界的新生力量。
在铃木先生看来，古北水镇比乌镇和学校的环境都更适合举办训练营，因为“把大家集中在这里进行艺术塾的教育，注意力比较容易集中，尤其晚上天黑以后就没有什么玩的地方了。这个地方不会让人懒惰和贪玩的。”
“古北水镇艺术塾——铃木方法演员训练营”
4月7日在古北水镇开课（资料图片）
“古北水镇艺术塾——铃木方法演员训练营”招生的消息一经对外公布，便收到众多报名咨询，其中有戏剧演员、戏剧老师、大学老师、戏剧工作者、明星演员等，有人还为此连写了好几封信。最终，由于时间和场地有限，从全国各地众多报名者中选拔出来的35名学员，成为第一期铃木忠志表演训练营的幸运学生，每天接受铃木先生的私塾授课。
这些学生确实称得上极为幸运，因为由铃木忠志亲自授课以教学为目的进行系统表演培训的训练营，在国际上已经十年都没有过了。
近十年来，除了一些为了演出而进行的演员训练，铃木推掉了国外所有的教学邀请，即便是在他的大本营利贺，每年有来自全世界各国的艺术家到这里进行铃木表演训练，也都是由铃木忠志优秀的学生来代课，他自己并不亲自教学。他说自己是艺术家，并不是老师，而且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也许过几年我就死了。”
“铃木方法演员训练营”教些什么？
“古北水镇艺术塾——铃木方法演员训练营”2016年4月7日正式开课。笔者亲临授课现场观摩之日，是训练营开课的第三天，但演员们的状态已经令人十分吃惊。无论是专注力，还是身体的控制能力，都远远超出想象。
如何让中国学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如此飞速的进步和成长？铃木先生对此微微笑道：“根据我之前接触到的经验，中国有很多非常优秀的演员，中国人很有才能。”
在铃木忠志艺术表演训练营做助教的，正是铃木先生非常引以为傲的中国青年演员田冲。今年26岁的他，已经在铃木身边学习了两年。铃木先生在中国上演的《李尔王》和《酒神》两部作品中，田冲都是主演，其表演令人印象深刻。这次训练营中，他一直站在排练场中间的位置，带领学员进行所有的训练，一招一式都极为专业。
左二为田冲
训练完一个段落，铃木先生起身走到学员面前，说道：“在古典戏剧当中，空间是有个中心的，这是给神留的位置，演员们演戏是要给神看的。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个中心的神似乎已经没有了，但演出最中间的位置，依然要留给地位最高、表演最好的演员。”他又开玩笑道：“黑社会也是一样，老大是要站在中间的。所以演员要保持有意识的在剧场中心。”
铃木先生特别强调演员的身体和声音，要求演员们身体一定要有控制能力，“要定住，要稳”。他还说：“古希腊和莎士比亚时期的戏剧，演员的台词不是日常对话，而是和诗有关的。有的时候，演员要进行长达五分钟的独白；而且欧洲戏剧发祥于野外露天，演员不带麦克风也要让上万的观众能够听到。如果没有很好的身体，就无法把声音传递出去。”
通过这样的训练，能够帮助演员们声音变大变强，改掉身体无意识的毛病，学习自由运用身体进行表演。但铃木先生表示，这些只是演员舞台表演之前的初期身体基础训练，如果所有训练都掌握的话，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训练到一定程度，演员的声音会很大，形体会很好看，可以进入不同的领域，对他们很有帮助。”铃木先生的一个学生从18岁开始训练了6年，如今是百老汇的著名演员；还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国的学生都成为了各个领域优秀的演员。
铃木先生希望训练营结束之后，学员们能够有机会在长城剧场进行汇报展示：“有这么好的剧场，如果只是做做训练，就像有个很大的宴会厅，但只使用了厨房，而没有使用宴会厅，那就太可惜了！”
他还希望可以在这里成立一个专属剧团，演员们每年在这里排一个戏演出，“慢慢从这里出发，然后面向全世界，面向国际。”
学员有怎样的收获？
每天六个小时的强化训练，两周之后，学员们最终会有怎样的蜕变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收获和成长是毋庸置疑的。而“累”与“疼”，则是为之付出的必然代价。
为了参加训练营，放下其他演出的演员赵晓璐，“入营”第一天的6小时基础训练之后，腿和脚便全都肿了；第二天，她在朋友圈写道“没有最累，只有更累，一个肌肉混合的我即将诞生”；第三天，她已经明显感到身体的变化，并且期待每天的训练，“很期待当疼痛消退或者被习惯之后，会不会展现出从来没有过的能量级别？”
第四天，下午的训练在长城脚下的露天剧场进行，山风吹春日晒，演员们刚发出来的声音便飘散开去。赵晓璐不由感叹道：“要在这样的地方形成气场得需要多大的能量啊！人知道自己的局限，比证明自己能做什么更重要。”
第六天，她在下午训练时，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好像找到了人肌合一的感觉，能量骤增。但很快状态就被肩膀大臂轴出的伤给拉下来了，不过好在前几天因为疼痛难忍而“离家出走”的屁股和膝盖总算“归家”了。
第八天，她在微信朋友圈写下：“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千万千万不要忽略自以为擅长的所谓‘优势’的地方！自省。自勉。时时。”
每天的严格训练之后，赵晓璐都要靠云南白药、正红花油、蚂蚁透骨贴等各种止痛药剂来缓解疼痛，但她却格外珍惜这种感觉：“疼痛艰难，那些以前避之不及的东西，现在觉得特别宝贵，甚至比快乐幸福对我们更有意义。下肢剧烈的酸痛让重心死死的踩在脚底，那样前进的每一步都不会是轻飘飘摇摆摆的。而精神上的痛苦生活里的困境会让人对自身现状有清醒的发现，无止境的愉悦是会麻木的（不过这也很难），会形成很多完美的假象。所以，别怕疼，疼很重要。”
铃木忠志和赵晓璐（资料图片）
铃木忠志有什么样的计划和心愿？
正是这样身体和精神共同得到历炼的过程，让人自身的能量得到巨大的激发。不仅对演员们如此，对于铃木忠志先生自身也是如此。在他心中，戏剧之神依然存在，大自然正是其化身，始终给予他巨大的能量。他说：“去年10月底那么冷的天气在这里露天演戏，就是神给我们的试炼。真的非常非常冷，但为了大自然这个神，我很努力。”
铃木说自己之所以离开东京，来到冬天会积雪3米高的利贺深山里，正是因为要感受大自然的力量，而这也让他始终充满能量，“大自然让我产生斗志，精神饱满。”
如今，站在每天至少要来三次的古北水镇露天长城剧场，他的白发被春风轻轻吹乱，眼神却格外坚定；表情严厉，也有悲悯，神情高傲，但言语和笑容却谦逊友善。他遥指着远方的长城，说道：“你看它们非常雄伟，我们不能输给它们。大自然给了我能量，中国给了我能量。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让我有感应有能量，觉得精神更加饱满。”
铃木对中国有着很深厚的情感，他喜欢中国文化和中国人，他常说“过去日本对中国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希望能够为中国多做一些好事”。他说如果要有好的中国剧本，他想导中国的剧本，“我特别想只使用中国的演员来排一个戏；然后再排一个把中国、美国、俄罗斯等各国优秀演员放在一起的戏，让大家都看到中国演员的才能。”
铃木先生还透露，今年9月，他还将在古北水镇露天长城剧场上演一悲一喜两部作品，悲剧是根据古希腊神话改编的《厄勒克特拉》，讲述阿迦门侬的女儿厄勒克特拉弑母为父复仇的故事；喜剧则是根据日本小说家太宰治所著的日本传统民间故事集《御伽草纸》中的《咔哧咔哧山》改编的《狸子与兔子》，狸子改编成了黑社会老大，兔子成了护士，主要故事发生在医院里。
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今年金秋，又有机会在壮观的古北水镇长城露天剧场，看到铃木忠志先生独特的戏剧作品了。这是他给中国，最好的礼物。
【大小舞台之间】独家采访铃木忠志？
问：这次的训练营的学员是如何挑选的？
铃木忠志：这次挑选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受过一定戏剧专业教育的，对专业有一定的理解，有好几个都是中戏毕业的。有的虽然不是演员，但是教师。有一个学生最开始没有录取，但他写了好几封信，强烈表示想要参加。最后一共招收了35名学生，主要上课的空间有限。
问：训练营的课程如何安排？
铃木忠志：一共两个星期的课程，每天三次，上午、下午、晚上，每天6个小时，挺累的。两个星期以后，能让演员改掉身体无意识的毛病，能够自由运用身体进行表演，声音会变大，能量也变强。但一个演员表演时能不能塑造好角色，要看这个演员有没有才华。
问：为什么选在古北水镇举办这个训练营？
铃木忠志：我很喜欢这个环境。在《酒神》之前，我就和陈向宏主任聊过，觉得古北水镇的环境很好，把大家集中在这里进行艺术塾的教育，比在学校里的效果要好。因为在这里大家注意力比较容易集中。
问：您在国际上还有其他类似的训练课程吗？
铃木忠志：最近十年，我把国外所有的教学邀请都拒绝了，除了一些因为演出而做的训练。因为我并不是学校老师，我是艺术家，我只是要做我想做的舞台剧才教他们，比如多年前在中戏，我曾经为了给学生们排演《李尔王》而进行过教学。一般来说，如果不排戏，我是不会做这种纯粹以教学为目的的训练课的，因为我不是老师。
问：在利贺有这样的训练课吗？
铃木忠志：在利贺长期有这样的训练，来自全世界各国的艺术家都到这里学习。但并不是我亲自教，而是由我很优秀的学生，比如一个毕业于茱莉亚音乐学院的美国人，还有一个意大利人在负责教学。我已经很老了，也许几年后就死了。
问：您对中国学员怎么评价？
铃木忠志：根据我过去的经验，中国的演员非常有才能。我特别想只使用中国的演员来排一个戏，然后再排一个把中国、美国、俄罗斯等各国优秀演员放在一起的一个戏。让大家看看中国演员的才能。我很喜欢中国人，很喜欢中国文化，比如中国的汉诗、家具……到中国我很幸福。
问：那您会想要导一个中国作品吗？
铃木忠志：如果要有好的中国剧本，我会想导中国的戏，但是还没有人给我看好的中国剧本，我相信古典的作品会有很好的。
问：您在表演训练时曾对学员们提到“神”，那在您心里，“戏剧之神”现在还在吗？
铃木忠志：有的，就是大自然。所以不在东京，而是到利贺山里。我也很喜欢古北水镇，这里比乌镇更好一些。去年11月这么冷的天气在这里演戏，就是神给我们的试炼。当时真的非常冷，但为了大自然这个神，我很努力。
问：您在这里能感到“神”或某种力量的存在吗？
铃木忠志：嗯，会有能量，让我觉得精神更加饱满。像利贺冬天有3米高的雪，反倒让我产生了斗志，精神很饱满。这里也一样，长城非常雄伟，我们不能输给它们。大自然给了我能量，中国给了我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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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照片除资料图片外，均为王祥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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