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上了《国家宝藏》的九色鹿，藏着敦煌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一次，《国家宝藏》终于让我老老实实追了回综艺节目。最新一期登场的明星非捧场不可，它便是我最喜欢的国产动画角色之一——
九色鹿
JC动漫馆 馆藏：
《九色鹿》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赛璐璐片
第一个动画国宝守护人
上个月，第一次看到《国家宝藏》莫高窟的宣传海报时，已经有点小激动了，这不是《九色鹿》？
虽然《九色鹿》曾经红极一时，是80年代广为人知的动画角色，但毕竟，片子距离现在整整40年，90后00后可能没几个看过或知道《九色鹿》的。
《国家宝藏》莫高窟宣传海报
这个曾经风靡一时的动画角色，现在有机会在年轻人评价最高、最受欢迎的综艺节目之一《国家宝藏》露面，令人惊喜，它还担当了国宝守护人，这可是该节目第一次由虚拟形象担任这一角色。
在美影厂的协助下，九色鹿重游故土
和动画里的九色鹿不同，节目组使用了全息投影的黑科技让九色鹿可以走出荧幕，登上舞台，效果堪称一流。同时，节目组还请来了40年前动画版《九色鹿》的配音演员丁建华，让她再次为九色鹿配音，力求呈现原汁原味的效果，诚意十足。
虽然很早以前便看过《九色鹿》的动画，但我真正了解它今生前世的故事却是在这个节目里。九色鹿和青年演员辛柏青共同演绎了敦煌的守护神——常书鸿前辈与敦煌结缘的故事，让人动容。
正是有了前人们在茫茫大漠的这份坚守和研究，才让敦煌莫高窟历久弥新，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魅力，让无数艺术家们对敦煌心驰神往，创作出别具敦煌神韵的艺术精品，他们的付出值得我们铭记和尊敬。
《九色鹿》动画的创作灵感便来源于敦煌莫高窟257窟的壁画《鹿王本生图》，这也是本期节目中第一个登场的国宝，足见它的影响和魅力——
（请将手机打横观看）
《鹿王本生图》/ 佚名
北魏 壁画
来源: 甘肃敦煌莫高窟257窟西壁
这幅壁画分为左、中、右三个场景，讲述了释迦牟尼的转世——鹿王拯救落水人，却遭到落水人背叛，并被国王带兵围猎的故事。
《鹿王本生图》是北魏本生故事画中最早的横卷式连续画之一。最特别的是，壁画的叙事顺序是从两边到中间，直接将故事的高潮，即被围猎的场景放在中间，非常吸睛。
但是这么精彩的画面，如果没有动画片《九色鹿》的经典演绎，这幅国宝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广为人知，为敦煌莫高窟带来源源不断的游客。
《九色鹿》中的飞天人物造型 / 胡永凯
当年制作这部动画的导演钱家骏和戴铁郎前些年都相继去世了。幸亏这部动画的“灵魂”设计师们还在人世：《九色鹿》的人物设计，著名画家胡永凯早年已移居香港；而场景设计师，著名连环画家冯建男尚在祖国大陆。
所以，节目组特别邀请到动画片《九色鹿》的场景设计师，冯健男担任《鹿王本生图》的今生讲述人，分享动画片《九色鹿》诞生背后的故事。
话说，不久前JC动漫馆组织一场赛璐璐主题活动，其中就有一位年轻粉丝带来了冯健男绘制的《九色鹿》图书，十分亲切。
《九色鹿》冯健男 / 文·图
他不仅是《九色鹿》动画片的场景设计师，还是其连环画的编绘者，《九色鹿》能走出莫高窟，成为一代经典，他功不可没。
冯健男
1940.09-至今
《九色鹿》场景设计师，历任上海美影厂美术设计、编导，创作连环画、少儿读物四十余册，获国内外多项大奖
一部动画掉了七斤肉
冯健男系南京艺术学院油画专业高材生，1964年，毕业后分配到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由于专业并不相关，冯健男只能从中间帧动画师的工作做起，在苦行僧一般的“修行”日子中，逐渐掌握动画片的制作规律。
文革前，美影厂的总技师兼导演钱家骏就曾有过将敦煌壁画中的九色鹿拍成动画片的念头。当时社会风气极左，敦煌壁画宣扬的又是因果报应观，被认为是封建迷信的产物，于是这一报告打上去之后就被“枪毙”了。
后来文革期间，钱家骏还因为九色鹿这件事被打入了牛棚，但钱家骏却自始至终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平反之后，美影厂领导问他：“你还想干什么？”
钱家骏考虑再三，战战兢兢地说：“我还是想把九色鹿搬上荧幕。”
最后经过大家的集思广益，调整了《九色鹿》故事的侧重点，将因果报变成宣扬真善美，又在参考佛教故事《佛说九色鹿经》的基础上，潘絜兹迅速地完成了动画片的剧本创作。
1980年，这个搁置了多年的制作计划终于有机会搬上银幕。钱家骏负责组阁，此时他盯上了已经在美影厂稳扎稳打了十六年的冯健男，由他和胡永凯担任动画片的美术设计。
两人分工，胡永凯负责造型设计，而冯健男担任场景设计，这也是他入职以来头一次担任设计的工作，其困难和压力可想而知。
冯健男（左一）与导演钱家骏（左二）、人物设计胡永凯（右二）在莫高窟
“剧本比原来的佛经故事丰富得多，主要场景有十几个。”
所以当年夏天，美影厂决定让导演钱家骏带领冯健男、胡永凯一行五人沿着古代丝路由东向西考察了两个月，加深对敦煌壁画艺术风格和西域风情的感受和理解。
图 / 冯健男
冯健男将40年前的那次敦煌之行称为“朝圣之旅”：“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坏了。因为我们画画的人都想去敦煌看一看。人家问我要去哪里，我就说去敦煌朝圣。现在回过头看来，‘朝圣’这个词儿一点不过分。”
当时冯健男带着大量的高丽纸、充足的颜料，以及誓要设计好的决心，就出发了。“吴带当风”的壁画虽然美，但是在敦煌采风的日子，却不总是诗情画意。当时莫高窟的条件很艰苦，而他们在那里一住就是23天。
“一般的画家到敦煌去只能待5天到一个星期，因为那儿的确太苦了，有一个要命的问题就是敦煌那边的水是硬水，喝了水就要拉肚子，所以好多人在那里住了三天就逃掉了。我回来的时候也中了招，再加上热毒，我把干毛巾收到裤裆，回来一称，整个人掉了七斤肉。”
但回忆起那段日子，冯健男还是觉得“幸福得不可思议”。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莫高窟保护工作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当时莫高窟时绝大部分洞窟都是全开放的，随时可以进，少数特窟虽然上了锁，但我们在那里时间长了，和管理员都混熟了，又有美影厂的介绍信，拿了钥匙开门，也可以随便看。”
敦煌临作 / 冯健男
有这样的便利，冯健男更不敢松懈：“我当时告诫自己，既然到这个神圣的地方来了，我就要不惜一切把《九色鹿》场景设计好。”
他们每天起早贪黑，只为了争分夺秒地将敦煌的神韵搬到自己的速写本上。六点便起床出外临摹写生，直到莫高窟的管理员过来“赶人”为止。晚上组员们交流心得，观摩彼此的速写本，相互取经到凌晨一两点是常有的事。就这样连轴转了23天，冯健男画满了5个速写本，临了21幅彩色敦煌壁画，收获满满。
敦煌速写本 / 冯健男
充分的前期准备、扎实的实地采风，这只是动画设计工作的开始。动画片《九色鹿》的场景很多，根据故事情节，有18个主要场景等着设计，冯健男的工作量很大。
有的能从壁画上撷取灵感，有的全靠冯健男自己的想象和发挥，完全无迹可寻。其中难度最高的场景设计便是古国皇城。
《鹿王本生图》右（局部）/ 佚名
北魏 壁画
在壁画《鹿王本生图》中，整个皇宫仅仅用一个牌楼就高度概括了这个场景，但是如果动画也依样画葫芦，那就显得过于简陋；如果参考北京故宫的范式，又未免过于繁杂，和原来动画定调的北魏风格不搭。
皇城外景 / 冯健男
后来，当他们从兰州乘坐火车，途经嘉峪关时，冯健男看到嘉峪关古朴厚重的城楼，突然有了灵感，动画片里的城门，雏形便是嘉峪关。而皇宫的围墙又与皇城围墙做了区别设计，用了许多马赛克的装饰格子，来表达一种高级、华丽的效果，这其实是敦煌壁画里的处理手法。整个皇城的场景简洁但不简单，细节丰富且充满了敦煌壁画特有的韵味。
上：嘉峪关城楼；下：古国皇城设计稿
图 / 冯健男
而我觉得最妙的场景设计莫过于九色鹿生活其中的那片仙境森林，但看前景的花丛和背景里的树林，并没有使用任何写实的设计，而是将传统的花纹图样加以设计变通，直接放入画面中，产生了极强的装饰效果。
这种浓郁的中式装饰风格的场景又因为披上“敦”味十足的外衣，而与美影厂其他的动画风格得到了很好的区分，特色鲜明。
这些精心打磨的细节在动画片里无处不在，让观众一看《九色鹿》便知这是一个发生在敦煌的故事，而不会联想到花果山或者其他地方。
所以他们回到上海后，《九色鹿》的设计稿一稿过审，这在美影厂的历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冯健男将它归为“敦煌带给我们的幸运”。
《九色鹿》画面分镜头台本
冯健男、胡永凯
1981年，《九色鹿》上映后，不仅深受观众欢迎，同年12月，还获得了加拿大汉密顿“国际动画电影节特别荣誉奖”。
但冯健男对此却不满意。
“一平米”画出一个获奖连环画
《九色鹿》在当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冯健男却有不少的遗憾。
他觉得《九色鹿》的故事很完美，色彩也很敦煌。但美中不足的是，人物的动作和壁画相比显得不够优美，再者就是他觉得动画里的场景过于粗糙，达不到他所想要的审美效果。
“毕竟电影是个集体创作，我一个人在纸上画，可以做出很多效果：古朴的、肌理效果、残缺美，什么效果都可以画出来，但是在电影里就很难了。所以后来我就决心根据敦煌壁画和动画影片，重新画连环画。”
皇城城楼 / 冯健男
另一个原因是，“我想让更多小朋友看到这个故事。”冯健男说，当时一场电影《九色鹿》的票价是5毛，对于很多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而小人书只要几分钱，还可以许多人一起看。
丝绸之路 / 冯健男
冯健男的连环画都是利用他的业余时间进行创作的，实际上他当时的主业还是动画片。绘制《九色鹿》连环画的时候，他的家庭条件并不怎么好，一家四口住在一个11平米大的房子，家里并没有地方画画，后来他在阳台搭了一个一平米的画室，还得一家人轮流使用。
《九色鹿》连环画的所有大小画稿都是这巴掌大的画室里完成的。
神鹿 / 冯健男
1982年，就在动画上映后的次年，冯健男绘制的连环画《九色鹿》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此后更是获奖不断。《九色鹿》这个故事也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经典。
神鹿仙境 / 冯健男
正如冯健男自己所说的，“没有敦煌壁画九色鹿，就没有动画片九色鹿，也就没有连环画九色鹿。”敦煌就是一座巨大的艺术宝库，除了九色鹿，里面肯定还有许多精彩但不为人所发掘的好故事。
所谓的经典国产IP，其实很多都是旧的东西挖出来重新用，甚至不需要大家去从零创造，老祖宗的家底那么厚，敦煌这么多故事，大家却放着不用，一窝蜂地挤向“西游记”以及“封神”等等，未免让人遗憾。
金城
60后双子座漫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动漫艺委会副主任。目前工作生活在广州。担任广州市文联副主席、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代表作品：《明姑娘》《人间四月天》《极简少女》系列微信公众号：金城漫与画（ID：jinchengmanyuhua)微博：@金城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