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全世界最贵漫画手稿拍出,其背后竟藏着一个让中国人落泪的故事
进入2021年,新冠疫情在全世界疯狂蔓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美欧都是重灾区,民众陷入空前危机与灾难之中,经济停滞,百业凋零,拍卖市场陷入空前低谷,许多名画尽管出价偏低,却仍乏人问津。
然而就在上周,1月14日,一幅由比利时著名漫画家埃尔热为1936年出版的《丁丁历险记·蓝莲花》绘制的封面原稿,以260万欧元价格起拍,经过多轮电话竞价,最终以317.54万欧元天价成交,约合人民币2500万元,创造了《丁丁历险记》乃至全世界单页漫画拍卖最高纪录。
这幅名贵的“蓝莲花”封面,结合了水粉、水彩和中国水墨,背景纯黑色,非常特别。据介绍,因为当时的出版者觉得画面太过精细,太过复杂,不适合作为连环画进行印刷,最后换上了另一幅红底图案的作品做了封面。
也就是说,这是一幅没有得到出版机会的封面“废稿”,如果是在中国,可能早就被老编或作者本人扔进了字纸篓。这样的事我没少遇到。
说到《丁丁历险记》漫画,其实大家并不陌生。
在我们JC动漫馆,藏有另外一幅《丁丁历险记》封面原稿,曾经被多次印刷在不同材质的平面之上。这是埃尔热专门为《丁丁日报》创作的最后一期报纸的封面,附有埃尔热亲笔签署。
该作通过法国佳士得的竟拍渠道,从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漫画重镇巴黎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可能大家都想知道,这样一幅大作,它是怎样出笼的呢?
故事得从1978那一年(我才刚刚走出中学校门)说起。
在比利时,埃尔热与《丁丁日报》的关系曾经一度陷入僵持中,由于埃尔热并不认同该报的编辑方针,因此《丁丁日报》几乎不给他任何版面。虽然断了《丁丁历险记》的曝光,但埃尔热并没有急于在《丁丁与流浪汉》之后,马上推出新的续集。
失去了丁丁的《丁丁日报》非常难堪,在无米下锅的状况下,一家叫做“五寸”的出版公司执掌了该杂志法国版的出版大权。经过一番充分的交流,埃尔热接受了法国版《丁丁日报》总编克里斯蒂安的建议,决定再战江湖,创作《丁丁历险记·蓝莲花》,并在原黑白漫画基础上填上前所未有的色彩。
出版公司将彩色版本《蓝莲花》出版发行时间锁定在那一年的10月6日。
埃尔热深知,《蓝莲花》是他的代表作,他对这部作品充满感情。
或许,熟悉《丁丁历险记》的读者能够感知得到,自《蓝莲花》开始,丁丁的身上拥有了更多人性化元素,这是作者敞开胸怀坦然面对合作伙伴,并抛开成见,大胆拥抱东方文化的结晶。
埃尔热希望拿出一幅新的封面,来纪念这一重要时刻。
从第一笔落到纸上,着墨于中国元素的那一刻开始,埃尔热就赋予了该封面一个象征人本精神的崇高维度。构图正中,中文字标题纵向排列,左侧放了故事中的“好人”角色们,象征“阴”;右侧的角色是故事中的“坏人”,象征“阳”。
在第二遍草图中,他的笔触更加敏锐,进一步细化这些人物,一方面是丁丁和米卢,年轻的张,可敬的王仁杰和他的妻子,儿子王笛笛;另一方则是可怕的日本人平野松成,以及同伙大和,占领部日本指挥官,可恶的吉本斯和道森。
一侧是天堂,另一侧是地狱。正邪两派在用目光打量着对方。
而到了上网格的时候,埃尔热却突然发现,新的封面里,自己竟然忘了放进杜邦和杜庞警官。为了把他们安置进去,他不得不把右边一个人物去掉:大和。但埃尔热必须把两名警官的其中一人放在“好人”阵营,另一人放“坏人”阵营。毕竟,在前一集中,这两兄弟对丁丁的态度还是暧昧不明,《蓝莲花》继续延续这种态度,亦正亦邪,时敌时友。
这幅漫画,也同时见证了埃尔热与出版社主编让·克莱蒙·比斯穆特的深厚友情——当《蓝莲花》在《丁丁日报》发表两周之后,埃尔热慷慨地向对方赠送了这幅封面画作,并附有热情洋溢的亲笔提字:
时至今日,丁丁的故事先后被翻译成70多种文字,全球销量超过3亿册,这个纪录目前仍在不断刷新中。
法国总统戴高乐曾评价过这部他自认的枕边书。他说:“生活的坎坷能和我相比的,世界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丁丁。而要论在民众中的声望,我唯一的对手也只有丁丁。”比利时国王则认为丁丁是比利时最好的外交使节,“当我访问某个国家时,我发现他早已经在那里了”。
两位真诚并富于幻想的青年,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越来越多创意随之迸发出来。
有一天,埃尔热紧紧握住张充仁的手,大胆提出自已新的构思——
他想在这本漫画中,“增加一个真实的人物入册,这就是你!”他说:‘丁丁’是我的化身,我希望你和丁丁一起结伴战斗。”
一部作品引发一场巨大外交风波。然而,出版漫画的报社和作者埃尔热十分执着于自己的信念,他们硬是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拒绝对画面进行任何修改,哪怕一点一滴。
“比利时是个自由的国家,艺术家有表现的自由,作家有写作的自由,作者自会对自己的作品负责。”埃尔热说,“我发现了一种完全不了解的文明,也意识到了一种责任。”
日本公使见此回复,自觉无理,只好悻悻离去。
从这部作品开始,埃尔热大胆结合中国画独有的白描技法,形成了中西结合的艺术风格,而自由、平等、反战,也成为他日后创作的永恒主题。
几年前,他与他素不相识,因受到错误的信息误导,他曾经丑化了那个远在东方的善良的人民。
几年后,他与他结下友谊,双方建立起信息交流的渠道,他通过学习真正了解了中国,进而开始坚守自己的人生理念,以决不妥协的姿态挥舞自己的画笔,声援那个苦难深重的民族。
中西方文化的交融与碰撞,增添了“蓝莲花”的人文内涵。而相互之间不同文化的彼此吸引,和艺术理念的相投,让埃尔热与张充仁的友谊日渐深厚,令身边所有人羡慕不已。
在1935年比利时皇家美术学院毕业考试中,张充仁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了比利时国王金奖和布鲁塞尔市政府金奖。他各项成绩优异,并在雕塑领域有所拓展。按照惯例,张充仁完全可以留下深造,在异国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然而,他返乡心切,日日惦挂着家乡的父老兄弟,一心想着学成之后报效祖国。
很快,他们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刻。
原本埃尔热与张充仁约好了在火车站见面,为他送行,却鬼使神差地出现了时间的偏差,导致两人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才得以相见。在月台上匆匆挥舞的手,最终没能握到一起,成为两人长久的遗憾。
火车由缓而疾行驶,把埃尔热的身影拉得愈来愈远。
他们以为总会再见,谁能想到这一别,便是整整47年。
张充仁由火车转乘轮渡,经过了漫长的旅程,最终绕回到上海。
之后的几十年,受战火以及被打成右派等等原因,回到中国的张充仁与埃尔热失去了联系。
日夜思念着老友的埃尔热,千方百计地打听“张”的下落,他跑遍布鲁塞尔所有中国餐馆,逢人便问,你见到张充仁了吗?像疯了一样,他的脚步停不下来。
这声发自内心的呼唤,甚至画在了后来的作品里,回响在漫长的岁月中。
伴随埃尔热日复一日的思念,时间进入到1960年。他创作了第二部中国题材历险故事《丁丁在西藏》,讲述丁丁在西藏的雪山中,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失联许久的好友“中国张”,一环扣一环的精彩情节,代入了他自己最深的眷恋,令人过目难忘。
镜头一页一页闪过,目睹两人再见的那一刻,有谁不会热泪盈眶呢?
几十年的辛苦找寻与等待,一度让埃尔热失去了信心。
终于有一天,1975年某一日,埃尔热得到了张充仁的下落。他激动得泪流满面,迫不及待地写下一封满溢着思念与友情的信,寄给自己深深挂念的战友:
这样的世纪友谊,不止一次深深感动着我,面对此情此景,禁不住潸然泪下。
这是多么不一样的一天哦!
整个布鲁塞尔像是过节一样:工厂里机器24小时不停,工人们紧急加印《蓝莲花》漫画图书;孩子们用心地在图画中寻找《蓝莲花》里张充仁隐匿的签名;无数百姓第一时间打开报纸和电视,目睹两个老朋友相会时令人泪奔的场面。
这份跨越山河与岁月的伟大友谊,艰难,曲折,惊险,却又无比动人。
张充仁此次欧洲之旅,得到数量庞大的《丁丁历险记》读者及媒体的强烈关注,其受欢迎程度甚至高于许多国家元首。
比利时国王和皇后设宴款待张充仁,称他为“学兄”,还亲自前往埃尔热工作室拜访两人,一起兴致勃勃地交谈了两个多小时,谈人生,谈漫画,谈友谊。
直到这时,张充仁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因为《蓝莲花》和《丁丁在西藏》,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成为闻名欧洲的中国人了,而且是第一个形象正面的中国人。
一连数个月,甚至在那几年中,“张充仁热”席卷整个欧洲,写给他的信件像雪片一样飞来;许多欧洲人特地从远方赶到布鲁塞尔小城,只为能够亲眼目睹“中国张”的本尊。
然而,上天没有给这一次重逢更多的时间。
与张充仁重逢时的埃尔热已经罹患重疾,距离生命终点只有短短的四年时间。为了给挚友留下一份纪念,张充仁马上着手进行埃尔热雕塑的小样创作。
1983年3月3日,埃尔热因贫血症在布鲁塞尔去世,年仅76岁。消息传出全世界哗然,喜爱他的读者扼腕叹息,以泪洗面。记者丁丁就此停止了他的全球旅行,从此以后,世间再无丁丁和米卢新的足迹。
1998年,张充仁在法国巴黎逝世,享年92岁。
是他让一个穿着草绿色马褂和中式长裤的小男孩形象,永远定格在了欧洲,留给了全世界。
而他和埃尔热两人长达半个世纪的友谊,也成为无数人心中的美好回忆。
一条黄色的羊毛围巾
金城
60后双子座漫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动漫艺委会副主任。目前工作生活在广州。担任广州市文联副主席、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代表作品:《明姑娘》《人间四月天》《极简少女》系列微信公众号:金城漫与画(ID:jinchengmanyuhua)微博:@金城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