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为了将这个疯子的画作拍成动画，迪士尼花了58年！
DALI
©Philippe Halsman
大约半年前，我曾经在《艺术家与猫》（⏪点击回顾）一文中里提到了达利和他的豹猫。那个时候就在想，送他豹猫的人可谓眼光独到。大概没有什么品种的宠物猫，能比豹猫更彰显其主人桀骜不驯的性格了。
达利和他的豹猫Babou 1965年
©Roger Higgins
当然，豹猫不过是他传奇人生锦上添花的一个点缀罢了。我最开始知道达利，和大家一样，是因为他的世界名画——《记忆的永恒》，又名《软钟》，这幅油画完成于1931年，距今刚好90年整。
不管多少次重看这幅画，它给我的视觉冲击力依旧如当年初见那般震撼。
记忆的永恒 ©Salvador Dalí
布面油画 1931年
原来这世间竟有画作可以描尽沧海桑田的岁月感，这辈子我从未见过有哪一幅画可以像《软钟》一样，叫人“一眼万年”，穷尽时间的尺度。
可怖的是，像这样过目难忘的作品，达利有很多很多……他就像个黑洞，你越了解他，越容易被他吸进去。
比基尼岛的三尊狮身人面像
©Salvador Dalí
布面油画 1947年
我同疯子的唯一区别，在于我不是疯子。我同人类的唯一区别，在于我是疯子。
——达利
惊世骇俗的艺术疯子
要说20世纪最有代表性的三位画家，他，萨尔瓦多·达利，绝对位列其中。另外两位分别是大名鼎鼎的毕加索，和野兽派创始人，法国画家马蒂斯，我这样认为。而作为后浪的达利，比他们小了二三十岁，充分解释了什么叫“后生可畏”。
萨尔瓦多·达利
1904.05.11-1989.01.23
全名叫萨尔瓦多·多明哥·菲利普·哈辛托·达利-多梅内克（Salvador Domingo Felipe Jacinto Dalí i Domènech），出生于西班牙加泰罗尼亚，是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的代表之一。
达利享有“艺术魔幻大师”之盛誉，他是20世纪最著名、最伟大的超现实主义画家。
所谓的“超现实主义”，可以简单理解为，将当时盛行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运用到艺术创作中，探索潜意识的意象，主要表现潜意识与客观世界的矛盾。
内战的预兆 1936年
©Salvador Dalí
布面油画
冥想玫瑰 1958年
©Salvador Dalí
布面油画
达利依靠着自己惊人的才华和卓越的想象力，探索出了自己独有的个人风格和艺术语言，他将逼真的景物以不合逻辑的方式表现在画中，呈现了一个个光怪陆离，乃至触目惊心的魔幻“梦境”，即前卫又传统，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现代狂想曲 ©Salvador Dalí
布面油画 1957年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天才！但达利的传奇并不止于绘画，更延伸到了雕塑、摄影、影片、珠宝设计等各个领域，他所涉足之处，超现实主义就在那里留下痕迹。达利就是那个年代斜杆青年们的“天花板”了：
梅维斯的红唇沙发 ©Salvador Dalí
装置艺术 1938年
龙虾电话/春药电话 ©Salvador Dalí
雕塑 1938年
他发明的烈焰红唇沙发，
在现代家具中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他偶然创作的龙虾电话，将两个截然无关的东西，组合出了满满的性暗示；
空间大象（左）
©Salvador Dalí
珠宝设计 1961年
时间之眼（右）
©Salvador Dalí
珠宝设计 1949年
他所设计的一些珠宝，已经成为了经典，
甚至被认为与他的某些画作一样出类拔萃；
《Vogue》封面（下二图）及插图（上图）
©Salvador Dalí
水彩、油画等 1944 -1953年
他很潮，潮到女生们最喜欢的时尚杂志《Vogue》都向他伸出橄榄枝；
就连风靡全球的珍宝珠（Chupa Chups）棒棒糖，logo也是出自他之手……
达利拥有狂傲的资本，他是不折不扣的跨界天王，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从哪里猛一下窜出来给你惊喜。而他这一生中打造的最伟大的艺术品，莫过于他自己。
我是一个天才，我在母亲的怀抱里就早已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存在。
——达利
超现实主义不仅反映在达利的画作上，他也在生活中执行，把自己活成了艺术本身，也无怪乎他敢口出狂言：“我不是超现实主义者,我是超现实主义。”
瓦解的时空 (左) / 熔化的钟（右）
©Salvador Dalí
布面油画 1954年
“不疯魔，不成活”这句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他的噱头可能比他的艺术还要引人注目。尤其是那两撇辨识度极高的反重力胡子，似乎才是他的本体，而他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是想看我的画吗？其实并非如此，他们只是对我的胡子感兴趣。
——达利
如果放在今天，达利必定是大V中的顶流。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当时整个文艺圈的众多巨擘都为之疯狂。
美国泰斗级肖像摄影师，菲利普·哈尔斯曼（Philippe Halsman）就对达利赞誉有加，两人合作了许多前卫又新潮的艺术照，有的堪称是人物摄影的神来之笔。
原子达利 1948年
©Philippe Halsman
想要“蹭他热度”的人太多了，悬疑大师希区柯克请他为电影布景，温莎公爵夫人请他设计裙子（龙虾裙）……
电影《爱德华大夫》剧照，1945年
达利为希区柯克设计了影史上最经典的“梦魇”场景之一
其中队伍里就混入了一位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大佬”——华特·迪士尼。
两位天才的惺惺相遇
2003年，迪士尼发布了一部动画短片《命运》（Destino），该片上映后备受赞誉，次年便轻松提名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而这个短短6分多钟的动画，制作周期却长达58年。
命运 (Destino) 2003
第7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动画短片(提名)
华特迪士尼动画工作室
如果不是这部短片的面世，许多人都不知道达利原来和动画还有这么一段露水情缘。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萨尔瓦多·达利和华特·迪士尼，一个超现实主义鬼才，一个动画大亨，这对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组合，竟能摩擦出奇妙的火花——
达利（左）和 华特（右）两人
在西班牙的一处海滩上
1957年 ©迪士尼家族基金会
华特仅比达利大三岁，他俩年龄接近，成长经历也颇为相似，都是自幼习画，在上个世纪20年代开始声名鹊起，达利靠超现实主义绘画闯出名堂，华特则凭借米老鼠电影《汽船威利号》声名远扬，是公认的动画奇才。
1936年，他俩的事业出现了一个交集点，当时达利的部分作品正在纽约MoMA（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同时参展的还有迪士尼动画短片《三只小狼》（Three Little Wolves）的两张赛璐璐片，这也是他们彼此注意到对方的开始。
三只小狼 1936年
©迪士尼动画工作室
很快，达利就在1937年的一封信里毫不掩饰他对华特·迪士尼的欣赏，他认为华特是美国最伟大的三位超现实主义者之一。
1942年，达利的自传《萨尔瓦多·达利的秘密生活》出版，华特在看了这本书后，不仅将书寄给达利索要亲笔签名，还建议他和华特迪士尼工作室来次合作。
小飞象 1941年
©迪士尼动画工作室
达利意识到美国的动画师们常常会在电影中无意识地运用超现实主义的原理。他觉得华特·迪士尼的动画《小飞象》中，“游行队伍中的粉色大象”这一幕是美国超现实主义最绝妙的时刻之一。
在对彼此艺术的相互欣赏中，两人萌生了友谊的种子。但他们的头一次会面还要等到1945年，在好莱坞电影大亨杰克·华纳（Jack Warner）的一个聚会上，两人一见如故，交换自己的想法，这直接促成动画《命运》的合作。
达利为动画《命运》绘制的场景
© 华特迪士尼公司
木板油画 1946年
达利写信给他“非常、非常亲爱的朋友”华特时，回忆道，和华特见面之后，他几乎激动得彻夜难眠。他觉得他们的相遇是“受到彼此命运牵引”的缘故。
1957年华特在达利位于西班牙的家中
© Keystone-France/Gamma-Keystone
华特让达利设计一个超现实主义的动画短片，作为音乐动画电影《幻想曲》的其中一个章节。达利从华特的音乐图书馆里，相中了墨西哥民谣《Destino》，也就是西班牙语的“命运”，这个词激发了他的灵感。
达利与动画的露水情缘
1946年1月，达利与迪士尼签下了合同，摇身成为了动画人。迪士尼从未公开透露达利的“薪资”，只是承认：“他很贵。”
迪士尼安排了旗下最有天赋的艺术家约翰·亨奇(John Hench)和他一起合作完成这个动画项目。
达利为动画《命运》绘制的手稿
1946年 © Salvador Dalí
达利对这部动画投入了巨大的热情，每天早上8点到下午5点，达利狂热地输出概念想法，由亨奇负责绘制分镜头草图。“他就像发疯了一样，”亨奇回忆道，“想法源源不断地冒出，不停地在变。”
上图为达利在迪士尼工作的场景，
下图为照片中作品的完成效果图
1946年 © 华特迪士尼公司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达利和华特在创作上的分歧也逐渐显露出来。
在《洛杉矶时报》的一篇文章中，达利将这个故事描述为“在时间迷宫中生命的神奇展示”,显然达利要创作一个宏伟又抽象的主题，犹如他的画作一般深邃，而华特只是想要制作一个抽象背景下“男孩遇见女孩的简单爱情”，这思维很好莱坞。
也难怪有人吐槽，达利和迪士尼之所以能相处得好，是因为“他们压根不了解对方”。
截图，1957年华特前往西班牙拜访达利，路上，华特开心地摘了一朵小花，别在自己的耳朵上
不过这并没有阻碍达利对这部动画给予厚望，他在写给华特的另一封信中，预测《命运》“将成为达利艺术生涯的高光时刻”。
然而就在短片即将步入正轨之际，这个项目却黄了。两人在创作上固然有分歧，但真正阻碍这部动画诞生的还是钱。
达利为动画《命运》绘制的场景
© 华特迪士尼公司
木板油画 1946年
迪士尼工作室在二战期间（1939-1945）勉强支撑了下来，但是迪士尼在这段时间诞生的电影（《幻想曲》《匹诺曹》还有《小鹿斑比》），在欧洲没有任何收入。由于华特的野心，这几部电影投资巨大，也导致战后的迪士尼债务累累。
原始的动画分镜头
1946年 © 华特迪士尼公司
另外也幕后爆料称，迪士尼是因为无法偿还从美国银行借来的债务，即用以支付雇佣达利的天价薪水——430万美元。
达利在华特家里的后院参观他的火车轨道，还体验一把乘坐模型蒸汽火车的快乐
1951年 © 华特迪士尼公司
总之，在运行了8个月后，华特迫于财政压力不得不搁置这个动画项目。虽然合作不到一年，但事业上的分歧并未影响到两个人的关系，华特和达利的友谊长达数十年。
由左下起顺时针方向，依次是莉莲·迪士尼（华特之妻）、达利、Mary Sprackling（华特亲友）、华特、加拉·达利（达利之妻）在达利位于西班牙Portlligat的家中共享晚宴
1957年 ©华特迪士尼公司
华特在棕榈泉的家中收藏有达利的画作。50年代，达利参观了华特的家，并在他家后院乘坐了模型火车；尔后，华特亦携家人前往西班牙拜会达利，照片中的达利和华特，有说有笑，两人的交情甚笃。
达利（左一）、华特（左二）夫妇在达利家中的合照 1957年
© Keystone-France/Gamma-Keystone
而这部见证了他们友谊开端的动画《命运》，则被束之高阁。
跨越半个世纪的合作
半个世纪后的1999年，华特·迪士尼的侄子罗伊·迪士尼，在迪士尼的档案馆翻出了达利当年为动画创作的22幅油画，超过135张的故事板和草稿。还有在这基础上，迪士尼制作的一部20秒的原始动画。
上两图是1946年，达利为动画《命运》绘制的场景；下图为2003年迪士尼动画与之对应的部分
罗伊为这些想法所吸引，决定立刻重启这个动画项目。如果说当时动画进行不下去是因为钱，那么现在这个动画得以启动，也是因为钱。
达利为动画《命运》绘制的故事板
1946年 © 华特迪士尼公司
因为罗伊发现，根据达利当年的合同，这22张油画和其他的手稿，在影片没有完成前都不是迪士尼的财产。
“我们拥有它，但并没有真正地占有它，”虽然罗伊强调“迪士尼的根基是艺术”。但不容忽视的一个事实是，达利古早的艺术作品潜在价值能达百万。
达利为动画《命运》绘制的场景
© 华特迪士尼公司
木板油画 1946年
于是他请来当年参与这部动画的老将，年过九十的约翰·亨奇重新出山，还原达利最初设想的故事情节，并组建了一支动画师团队，聘请了法国导演Dominique Monféry，试图原汁原味地呈现这部动画该有的面貌。
达利为动画《命运》绘制的故事板
1946年 © 华特迪士尼公司
2003年，在达利去世13年和华特·迪士尼去世37年后，《命运》这部动画终于诞生，遗憾的是两位当事人早已不在人世，无法亲眼见证这一时刻。上个世纪两个天才感性的合作，让这部动画呈现出独一无二的质感，这是动画史上绝无仅有的。
整部动画随处可见达利惯用的、超现实主义的表现元素，象征意味很浓，达利怪诞的梦境世界和不可思议的想象力在这部动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女主角的加入，又为动画增添一丝迪士尼梦幻的爱情色彩。
这是动画最接近达利的一次，也是超现实主义在动画领域的一次伟大尝试。
达利，让动画记住了他的名字。
由于我是天才，我没有死亡的权利。天才会死，天才的作品不朽。
——达利
注：本文中所用的达利照片，除了标注来源的以外，其余均为Philippe Halsman的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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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
60后双子座漫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动漫艺委会副主任。目前工作生活在广州。担任广州市文联副主席、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代表作品：《明姑娘》《人间四月天》《极简少女》系列微信公众号：金城漫与画（ID：jinchengmanyuhua)微博：@金城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