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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洋:这个拒绝自称建筑师的人,有点“匪”

鱼二 一筑一事 2022-03-22


这个南充人,

有点“匪”


在成都建筑设计圈内,刘洋应该是知名设计师中,最不出名的那一个。


就像他的集火实验室,尽管已存在了九年,但始终没有大火过。有位老师说,除了“集火”,刘洋到底还有哪些设计,我从未见过。

 

在网上查询他的信息,很少,再查询他的设计,更少。跑到集火官网才寻到蛛丝马迹。令人不解的是,设计师的作品照片通常会拍得精美,而他的却拍得很随意,几乎没有任何艺术气息。

 

但这并不能掩盖刘洋作为建筑师的才华。


他做的设计,涉及多个领域:从城市规划到老建筑改造,从私人住宅到公益项目,再到艺术装置……他大部分作品服务于社区,面向更广泛的普通人,构思往往还出其不意



但他并不喜欢“建筑师”这个称号,对这一职业比较质疑。他认为,如今不少建筑师并不是在“建设”,而是在“破坏”城市。


他称自己的设计理念是“廉价美学”。有文章评价到,经历过30年快速发展、产能过剩的今天,他的思路值得关注。

 

刘洋对一些现象直言不讳,有时有些“毒舌”。比如一些被顶礼膜拜的设计,在他看来是漏洞百出。


刘洋是南充人,他的妻子Judy说,“南充人,就是有点‘匪’。”


●  集火实验室。摄影:小枝©ZIPART



“毒舌”


集火实验室处在北城区之前是一家老工厂,周边的环境看起来还停留在上世纪末。这里没有得到很多建筑师的青睐。


但却得到刘洋的珍视。


不过,这个经他改造过的老工厂,并不像东郊记忆那般时髦,它仍然“旧”,仍然“老”,似乎没经过改造。而作为设计师的刘洋,在这么“破败”的地方办公,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采访前, Judy给我敲“警钟”说,他不同于一般的建筑师,是个思想型的设计者,跟他对谈需要很强的能力。


他的书透露了这一点。在他书房,当我还试图搜寻建筑设计类书籍时,《超人类苦难》《政治秩序的起源》《国家的启蒙》等等已映入眼帘。


集火实验室,左:院子,右:办公区。摄影:小枝©ZIPART


“我们能不能先谈点宏观的问题?这么一说,就成调查户口了。”对他之前的经历一无所知,我请他先说说怎么做起设计。


他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我不喜欢一接受采访,就把自己的家史,从小时候讲起。”他不想我从他的成长历程中去刻意挖料。

 

他不仅直接批评我某篇采访,对某些很有名的建筑师,也调侃起来。内容听起来有些“毒舌”,但语气不带半点情绪。


 刘洋10年前在白马寺附近的办公室,也由一个老工厂改造而来。


他的照片不精致,因为他反感精致,“我们现在的生活空间,就像居伊·德波所描述的‘景观社会’,出现了很多以猎奇、震撼的方式搏人眼球的东西。整个社会其实被局限在‘简单’的审美中。”


在他看来,很多人因为沉浸在摄影师精致的图片里,意淫一种简单、肤浅的“美好”,而丧失了对“真实”的感受,他说,“‘精美’的照片很适合用来宣传,但我对这个真的没有兴趣。”照片是照片,空间是空间。

 

他对“建筑师”这个称号也不看好,常常想忘掉这个身份。他认为,“建筑师”更像服务于甲方的职业,在一种计划下去执行,没有太强的自主性,“而我更想实行自己的意志,做设计的主人翁。”


●  刘洋,他希望自己的设计呈现复杂的状态。正如日裔美籍景观艺术大师野口勇所言,希望人们通过他的作品,在惶惑不安中感受寂寞的新知摄影:童童©ZIPART


“有些建筑师,说是建设,其实是‘破坏’。”在他看来,现在“刻意的设计”,不仅在于形式千篇一律,还在于过度改造,建筑和城市因此逐渐丧失特性。


在《麓客》的专访文章中,他认为正是因为历史价值没有得到恰当评估,传统建筑在当代的存活,出现了很多问题。


●  由西北桥小学改造而来的设计书店,是成都较早的旧建筑改造项目之一


他在其中谈到古镇改造,“我觉得,应该通过合理的构造,让它能够持续保持一种自己的尊严,然后有很好的良好温和的商业来推进它……”


他更想自称为“架构设计师”,或者“社会空间实践者”,“做设计,我想去掉有形的、过度的定义,呈现复杂的状态,不是静止不变的。”


刘洋不仅关注建筑本身,还关注建成后,人们在空间中的生活状态,“那是一个更‘大’的状态。我想我不是在设计一个空间,而是设计‘生活史’。”


红星路35号创新研发中心。本来是位于红星路35号文化创意产业园9楼的一个“空仓”,本次设计将对其进行再次改造,在保留具有优势的层高的前提下,刘洋决定采用简洁轻盈的材料,最终形成了三层办公区。布局紧凑集约,弹性适应了多种可能性,而且通过可持续和可变性的设计,让每一块区域都可以灵活使用,适应各种功能变换。同时引入环保空调、地面采用回收实木板,将空间打造成为成都低碳绿色环保的生态办公场所。


建筑和城市的变化,涉及政治、商业、个体等多个方面,是“集群”作用下的“结果”。集群的发展并不受控,在这个过程中,个体诉求往往被忽略。


刘洋说,“在这个相对失控、不确定的状态中,如何去驱动城市向相对好的状态去发展,是我们要考虑的。”


所以他更关心如何通过设计,让普通人以众创的方式进入空间,驱动个体建设生活的能力。


●  恩阳古镇一个老房子的改造。


“我完成的一些空间,当然里面有一些设计,但不是主导性因素,它是一种支持型的介入。这个空间会让很多人参与进来,大家产生获得感、拥有感的同时,共同推进个设计。”他把它叫做“社会设计”。“而且,我一直希望通过交易成本更低的方式,去改善当地发展。” 


刘洋不会就建筑设计谈建筑设计。他讲起想法来,不像设计师,倒有点像政府的施政者,会从社会、政治、民生的角度宏观地看待问题。


 2010年在成都千高原展出的观念作品:哥本哈根达斯。这是对2009年在哥本哈根召开的应对全球变暖会议的回应,作品主体是一个冰做的地球,展览的过程就是它融化的过程。


相比商业价值大的区域,他更感兴趣那些穷街陋巷,喜欢原始质朴的气质。他经常到成都旧城区考察,非常熟悉老建筑的存量。

 

他也关心环保问题。他打开手机卫星地图,有点调皮地指着屏幕说,“这里沙河的环境特别好。某个楼盘会建新楼,我想搞个计划,‘威胁’他们给府河‘让路’。”



社会治理中的廉价美学,

脚手架与钢材板


相比于称自己做的是“设计”,刘洋更喜欢称其为“计划”。


他的“计划”除了分布于城里的街道社区,还有不少存在于乡村边缘的地带。那些是很多普通人生活的地方。


刘洋的“计划”为一些乡村提供了业余活动的空间,丰富了当地人的文化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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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州市小鱼洞镇的大楠村竹林乡村俱乐部,刘洋使用很多“脚手架”。小鱼洞镇是08年地震灾区之一,在数年的援建建设中,这里已经成为了没有乡村风貌,只是类似城市别墅社区一样的居民聚居区,建筑与原本的土地发生了一种若即若离的联系。


对于历史风貌消失的乡村改造项目,刘洋采取了尊重地域性,环保、微建造的方式,希望通过既快速又易操作的产品化营建方式,模块轻质临时,降低对环境的干扰,有效控制投入成本。


彭州市小鱼洞镇的大楠村竹林乡村俱乐部,便是一场基于环保和“廉价美学”的建筑实验。


他以脚手架为建筑的主体结构,彩钢板和阳光板作为屋顶和围护。这种非常规的体系,既考虑了环保和可持续发展,也是针对消费时代背景下,建筑未来发展方向及可能性的探讨和尝试。


●  彭州小鱼洞乡村建设和社区营造。


这种想法在他最近完成的设计中延续:彭州塔桥村红岩镇的公共活动中心。


4月7日,活动中心开幕,来了很多村民做活动,也吸引了一些城里人。


●  塔桥村公共活动中心外观。

●  正觉寺塔,始建于宋代。活动中心旁有百年古塔“正觉寺塔”,不仅离“三星堆”很近,附近还会建一个军事机场。


因为去了集火,活动中心没有超出我的想象:一个看似简易的、似乎没有建成的“棚子”。但不得不承认,刘洋的构造能力的确很强。


它由一个家具厂改造而来,占地1000㎡,拆掉墙体,只留下屋里一半的砖柱。棚子占近二分之一,其余留作空地。有趣的是,里面有四个可以移动的“箱子”:茶水间、起居室、舞台、工作室,用的是集装箱、PC板等回收材料,很环保。


因为可以推动,空间场景可以根据需要变化,是个开放的场所。


●  上:茶水间;中:起居室;下:舞台。起居室现在算是是一个模块,设想是,到了丰收季,可以放到田地里,供看田人使用。


但在现场,不能看出刘洋到底做了哪些“设计”。


刘洋带着对他设计感兴趣的我们,游走在空间里,细心地解说,“现在看到的砖柱是原来的,我们用脚手架将房顶提高了几米。地板是用本有的砖铺成的,节约了资源。


●  塔桥村公共活动中心。活动正在进行中。屋顶上方的木梁被保留了下来。

●  刘洋正在讲解。活动中心所需经费,除了政府部分资金,村民也筹措了一部分。


看起来简单,但加入了“高科技”:太阳能和污水处理系统。我们通过用钢材板搭建的楼梯,走上房顶,看了看太阳板。之后,刘洋指着屋檐“隐蔽”的水槽,解释雨水如何进入污水处理器。

 

整个空间没有过多的改动和装饰,刘洋形容说,“我是对空间做了次‘微整形’,改造成本很低。它其实算不上个‘建筑’,只是“临时”的。以后怎么变,还会有新的可能。它现在更像乡村会客厅。


●  彩色玻璃和钢材板。彩色玻璃是他常用的材料,他说,在阴天比较多的成都,有点彩色会更好看。其实投在地上的影子,有种天然的美丽。

林立的“脚手架”。彩带是上次参与绿道生活节的材料,循环利用。


空间是多功能的。表演节目时,它是个表演中心;节目结束后,它就成了餐厅;大家坐在竹椅子上讨论农村问题,它就成了会议室;而孩子们还可以在里面玩游戏。


空间改造期间,不仅有集火的设计师参与,还有本地村民。大家共同塑造了这个空间,而这正是“集火”的意义:每个人都是普罗米修斯,都可以成为盗火者。

 

这个简单的空间,用时两个月建成。但前期工作,却经历了好几个月。刘洋面对的是很可能不理解他的村民,但他觉得需要尊重他们的意见,说服他们参与,“我只是去那儿工作,而不是强制做个东西让别人认可。”


●  村民表演中。

●  投沙包的小孩。


开幕时,Judy看到很多人能早早来现场,说了几次想不到。刘洋虽然嘴上只说“还好”,但他的确“乐”在其中。

 

那天,他穿着蓝衬衫、黑裤子、皮鞋,混在村民中。东看看设计、西推推“箱子”,还忙着搬东西。


表演开始了,他就站在村民中间,像个普通观众。演到高潮,他还跑到幕后“偷拍”。孩子们玩沙包,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微笑,或者又跑去看看自己的设计。


●  开幕活动:开木,大家玩得很开心。


节目开演前,他讲了一段话,介绍自己的设计。因为面对村民,他没有用那么多专业术语。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在城里被喊作“刘总”的人,不像建筑师,倒像是个操了很多心的“村干部”。



70后

“动”如脱兔


虽然刘洋不愿意谈起过往,他还是说了些。刘洋从小就生活在北方的各种工厂里,他操着标准的普通话说,“当时住在集体宿舍,生活条件很差。工厂里很粗糙,充满了各种灰尘、汗水,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楚。”


因为生活条件差,就萌生了改造空间的想法。他的动手能力很强,干过电工,混或工地,经常做一些小改造。

 

这影响了他的设计理念,他说,“设计只是一个工具,并不是绝对审美性的东西。”


●  迈克生物展厅。由集火实验室和殷九龙团队一起完成。


他有很多设计是公益性项目,比如龙桥黑熊保护中心,“其实我们每年都要做一些非商业、非赢利性项目。我想过这些项目,参与到更多维度的社会生活中去。这也跟大厂集体性的、多人共同生活的经历有关。”大多公益项目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费用。

 

著名建筑大师坂茂为援建震后雅安,设计了纸管幼儿园,刘洋和一群设计师志愿者一起,完成了木节点的设计和生产,当时的集火成了热火朝天的木工作坊。


这些事,他从来不拿来标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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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坂茂设计了雅安纸管幼儿园,刘洋和一群设计师志愿者一起,完成了木节点的设计和生产,当时的集火成了热火朝天的木工作坊。


“但地产项目更赚钱啊?”我问。

 

“发财不是我的人生命题,这跟我选择有关系”。刘洋还是学生时,就展现出在建筑设计方面的才华,毕业后进入一家设计院。

 

但设计院刻板简单的设计工作,令他非常失望。虽然只有半年,像是摧毁了他的理想。


他迷失了方向,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整天到处“混”,形同“流浪”。


●  道明竹艺村的景观装置“盗梦空间”。


但也正是这段痛苦的经历,让他认清了自己,认清了该做怎样的设计,“我不反感商业设计,不过我有自己的选择。我不想等到老了的时候后悔莫及。”

 

“那段荒废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很像‘垃圾’,但‘垃圾’并不是无用的东西。”有很多他曾经的装置部件,放在集火院中,我说它们没有被当作垃圾被处理时,他突然这样说。

 

不似最初我见到时的那般正襟危坐,他偶然间露出了忧伤的那面。


这正如他的设计,既有粗犷的,也有柔情的。


●  私人墓碑,设计图和现场图。这个设计在意大利获了一个奖项。


他曾设计了一个私人墓碑。


不同于常见的墓碑,刘洋用透明的材料设计了一个围着碑的“墙”,上面写着往生咒,占地仅三平米


死者是一位抑郁症患者,“当时我身边也有朋友得抑郁症离去,对我蛮有冲击。通过这个设计,我希望大家能理解‘抑郁症’。”

 

为了给我解释清楚,他很快找出那个模型,指着透明墙说,“抑郁症患者和你待在一起,就像和你隔着一层隐形的玻璃。他不知道如何向你表达他。两人彼此看得见,但无法沟通。


●  在集火实验室,刘洋给我介绍一位著名波兰艺术家的摄影作品:不可能的爱情。摄影:童童©ZIPART


这个半开放设计,为死者和亲人提供了共处的空间,两者得以在无形中有了情感上的“交流”,“天空、大地、地府,三个异质的世界被串联起来了。”

 

对这个最初受到质疑,但又最终被死者家人认可的作品,他觉得挺有成就感。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成就感”三个字。


“您的作品很有创意,但有些又没实现,不觉得可惜吗?”我又问。


“我并不是通过结果来简单评判,我觉得结果具有不确定性,不停地把一些不成功的事情变成相对有效的事情,我没有那么功利。”他觉得未完成的设计,比实现的还有意义。


●  在集火实验室,他站在他常用的“脚手架”前,像个工程师。因为数字化的普及,建筑师通常只需在电脑上操作画图,刘洋则不,他既能做模型,还能再现场参与施工,他对自己的团队也是这样要求。摄影:童童©ZIPART


在集火,开心地带我看他的模型、脚手架,看艺术家的作品,介绍一月一次的艺术计划、他“淘”来的东西。他像一个小男孩介绍他的“玩具”。


他走来走去,“动”如脱兔,很有节奏,让我想起电影《雨中曲》里的舞蹈。

 

他留着不长的头发,身材笔直,不说话,文艺得像个指挥家。但一说话,就容易“匪”。


●  刘洋这时正对着我的手机镜头微笑。摄影:童童©ZIPART


去塔桥村当天,Judy穿了一件花衬衫,他调侃说是“母老虎”穿上了“老虎皮”。而在回城的车上,当着大家的面,他又突然冒一句:她其实是我的另一半。

 

最后我用手机抓拍他,这个70后男人发现了,立马调整出一个潇洒的姿势。


“你希望别人怎么称呼你?”


“希望不要叫我建筑师,叫我刘洋就好了。”



延伸阅读

在成都,值得关注的设计师还有他们



主编  |  牧之、鹤鹤

编辑  |  鱼二

撰稿  |  鱼二

摄影  |  童童、小枝©ZIPART、或来自集火实验室

设计  |  三金©ZASHE杂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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