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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亦男:“黑色电影的底蕴就是罗曼蒂克”

妍如玉 电影杂志 MOVIE 2022-01-16




 





 

采访、文 / 妍如玉
摄影 / 安宁
 



1

 梦




 

"这个故事的缘起完全是我凭空想象的一个白日梦",它比《白日焰火》来得更早:


当一个没有钱的人,唯一能获得巨额财富的机会,就是自己被通缉后的“巨额赏金”,那这份赏金便是他一辈子最有价值的呈现(赏金越大,价值越大)。


换句话说,这个梦是关于一个人所面临的人生终极苦恼,就是要如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读懂这段得费点脑细胞)

 

故事起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刁亦男自己也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自恋”和矫情,便丢到了一边。

 

直到《白日焰火》拍完,他在一则新闻里看到了类似的真实事件,才坚定了拍这个故事的想法。


他觉得这是自己对生活的“预感”,而这种预感也激发了他创作的灵感。

 

这种灵感“基于我们对生活的敬畏,基于我们不愿意独自掌握真理,(不愿意)让我们自己变成权威,告诉你生活是什么样、人应该是什么样。


生活是有秘密的,我们应该敬畏它。我们只是尽量给你展现证据,不展现结果,你体会就可以了。”










2

 夜



 
 
最终,刁亦男导演用“暗夜”实现了这场“白日梦”。
 
影片85%是夜戏,连续几十天,在夏季最闷热时的武汉,全剧组人员熬大夜,考验心力更考验体力。

年近70的灯光指导黄志明,为保证拍摄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
 
为什么有这么大比重的夜戏?

除了体现人物内心和电影本身的底色,更是一种神秘莫测又不知边际的空间感受。
 
“我们的方法是以空间作为基础,不是以表演作为基础的。”要求气氛空间、情景空间以及真实空间,都要符合这个电影故事所要求的气质。
 
 “所有的出发点,首先都是空间,演员是被丢进了不可知的空间里、被丢进了气氛里,然后自己去寻找某种身体的姿态,去契合这个空间,成为影像的一部分。”








3

 车站


 
 
比如车站——从片名就可以看出的重要场景,这是武汉邻市的一个小火车站,它从影片开场就贯穿始终。
 
“火车站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非常浪漫的地方,这是一个聚散离合的地方,命运的中转站。火车站充满诗意,我们这场聚会也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正因为它是充满告别的聚会,所以才让人留恋。”
 
从火车上下来的人,像是被丢到一个未知环境里一样,对前路充满未知。迎接你的或许是雨雪,也可能是暗夜。
 
“车站还是一个男女相遇的地方,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目的,有某种神秘的气氛,所以感觉必须得用它来作为开场,并且用它来作为电影的名字。”











4

 湖




 
影片中另一个重要空间,就是“野鹅湖”(The Wild Goose Lake),这也是影片的英文片名。
 
“因为一开始剧本就要求这两个男女泛舟在夜晚的湖面上,在一片黑暗当中、在一个抽离了所有的物体的世界里面、在他们两个人的一个抽象空间里面飘荡,所以湖水非常重要。”
 
这片湖水是主人公周泽农(胡歌饰)在其人生最低谷动荡时,也是其生命行将终点时,唯一有过的宁静、安逸、纯净的地方。
 
“湖水是逃犯躲藏的城中村的一部分,所以湖水和城中村这样的一个关系也很重要。城中村的驳杂、肮脏,湖水的柔软、波荡,这两种质感混在一起,在同一个镜头里面,画面会更丰富。”
 
胡歌说这场湖面泛舟的戏拍得十分浪漫,“只有这么浪漫的导演才能拍出这么诗意的地方”。
 
这场戏拍完,刁亦男导演把俄罗斯“白银时代”的天才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一首诗送给了胡歌,表达自己内心抑制不住的感动:
 

“什么也无需诉说
什么也不应该教别人   
这颗黑色的野兽的心    
多么忧郁  多么美好  
什么也不想教别人  
根本不会说话  
在世界灰色的深渊中遨游  
像一只年轻的海豚”
 

“电影就是像个梦一样,你把所有的秘密藏在里面,去表达你的价值观和你对人生的思考,去感染观众。这才是电影最浪漫和最有价值的地方。”
 
好看的电影往往在故事上有一定的戏剧性,看完之后还能再回味其中的情感寓意,而刁亦男拍完这部影片之后更加坚定,“还是要拍好看、有力量的电影。”








 

受现代主义文学和戏剧的影响

 

 
M:胡歌评价那场湖中的船戏是“只有这么浪漫的导演才能拍出这么诗意的地方”。您是怎么想到送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给他的?

刁亦男:的确是他演的这个角色就像那首诗一样,所以拍完那场戏,我很自然地就转给了他,包括小镁,我也转给了她。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合作的过程,像一个特别好的乌托邦,一个很好的集体。每个人都在里面投入感情,都会在这个过程中更加(表现)细腻一些。
 
M:您生活中也是这样一个充满浪漫感的人吗?

刁亦男:生活中还好吧,生活中比较钝感。
 
M:如果用一部文学作品来形容你这次拍摄的感受,会是什么?

刁亦男:《为了告别的聚会》,这是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就用这个小说的名字吧。
 
M:您曾说文学对电影的气氛有很大启发作用,您的电影创作受哪些文学作品影响比较多?

刁亦男:总体上来讲,是受一些现代主义文学和戏剧的影响吧。比如戏剧里边受哈罗德·品特(影响),文学里边受海明威、契诃夫(影响)都是一些耳濡目染的熏陶和趣味吧,会让自己形成一种对空间气氛的标准。
 
 



刁亦男导演片场工作照




男女主人公进入到一个冒险的程序里,

浪漫就自动生成



 
M:许多看过《南方车站的聚会》的观众都会对便衣们穿闪光鞋跳广场舞那段印象很深刻,这个创意来自哪里?

刁亦男:西安市到晚上之后,路边街角都有这样的人,这就是我看到的。他们跳得比电影里还要炫,几个人一个小组,比谁跳得好。
 
M:两部电影都是跟桂纶镁合作,她身上哪些气质符合您心中人物角色?

刁亦男:她本身有一种比较理性和疏离的气质,但她这次演 “陪泳女”也塑造出朴素和纯真的气质。虽然她给人感觉是性冷感,但她的确在电影里展示了一种强大的表演能力,就是把朴素、神秘与纯真融为一体。
 
M:这次影片中有许多老搭档,除了廖凡、桂纶镁,还有更早合作的奇道,导演是个念旧的人?

刁亦男:就是不用再多说别的话,大家看一眼就知道要做什么,这是一种合作的默契。还有一种原因,就是他们本身也符合我的角色需求,所以就很自然地走到一块。
 
我可能每部片都会承接这样的一个传统,把以前片子里的演员带到下一部片中,下一部片也会有新的演员,就像滚雪球一样,争取到最后一部片的时候,把所有演员都集合到一起。
 
M:周泽农人物的性格特征有您自身的一些气质吗?

刁亦男:肯定是有自己内心的一些投射。每个人的生活当中都有恐惧或者对死亡的焦虑,但是人生下来就是要迎接最后的那一刻,每个人身上也都有一些懦弱,需要有勇敢和爆裂的机会。

而这些方面,我都可以通过影片中胡歌扮演的这个人物释放,来得到平静和安宁。
 
M:虽然您的电影都是比较黑色但总能让人感受到难得的浪漫。

刁亦男:我觉得最深刻的浪漫就是这样。

黑色电影的底蕴就是罗曼蒂克,就是浪漫,这些浪漫是人们想象的也好,或者是寄予的情怀也好,总之它是黑色电影最深的底色。
 
也许是现实生活太过平庸和乏味,所以在这个电影里面,在有罪的世界里面,会有一种特殊的有冒险元素的浪漫。

一旦男女主人公进入到一个冒险的程序里,浪漫就自动生成。
 





《电影》杂志拍摄刁亦男导演




太自我、太文艺,

投资也不会来找你



 
M:从拍完第二部电影《夜车》,到第三部电影《白日焰火》问世,之间相隔约七年时间,那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刁亦男:在修改剧本啊,那时候改剧本是为了能找到投资,这个过程也是一个自我教育的过程。

如果太自我、太文艺的话,投资也不会来找你;但是如果你妥协去做商业片,自己也不高兴。

怎么既让自己高兴,又能找到投资,这需要从电影的本体和美学上先给自己找到一个立场,这个过程我花了一点时间。
 
还好,最后找到了一些类型片,美国的黑色电影、法国的新浪潮电影,都对我有很多启发。这样的内心表达,可以“作者”和“商业”,同时兼具。
 
M:您在兼具这两者时,有自己必须要坚持的创作底线吗?

刁亦男:因为类型片本身有罪行和案件,能够支撑起一个比较戏剧性的故事,在这一点上它是有商业元素的。

同时类型片里的主人公往往是愤世嫉俗的,甚至是左翼知识分子的化身。

所以在这种故事和人物两者之间能够形成一个很好的平衡:人物是严肃的、是愤世嫉俗的、是虚无主义的,但它的根基是建立在存在主义基础上的。
 
M:您的创作节奏平均每四年才做一部电影,影迷们要等的有点很久哦。

刁亦男:四年还好,我觉得休息一年、玩一年,然后工作三年,之后再休息一年、工作三年,挺好的,是个比较养生的节奏。
 
M:您都是自编自导,很少合作其他编剧或者创作者。

刁亦男:我不可能跟别的导演合作吧,除非像《我和我的祖国》这样,属于特色。

大部分导演可能需要找一个编剧,我可能不需要编剧,是因为我现在还写得动,编剧是非常费体力的,当我有一天没有体力和脑力的时候,可能就需要编剧来刺激了,这个也不排斥。




胡歌演唱《南方车站的聚会》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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