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黄浦江畔的扬子江码头 | 任容君

1999年10月到访的俄罗斯海军舰艇及扬子江码头场景（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 这座在风雨中坚守了近百年，接待了无数四海宾朋的军港码头，完成了神圣使命，光荣退出人民海军序列。根据上海市统一规划，新扬子江码头将洗去征尘，转换角色，还江于民，一改昔日军港码头的肃静，嬗变成黄浦江45公里美丽岸线中一段特别风景。  

在东方明珠对岸，有一座袖珍型军港静静地守护着美丽的黄浦江，她正是中国向世界展示人民海军光辉形象的一扇明亮“舷窗”——海军扬子江码头。这座已有近百年历史的老码头，原为英国蓝烟草公司所建，后为旧军队所用，上海解放后被接管为人民海军在市中心区唯一军用码头。因其距外滩、南京路等繁华闹市仅一步之遥，成为众多访华外舰靠泊首选。新中国成立以来扬子江码头共接待了三十多个国家一百四十多艘外舰来访，当之无愧成为接待来访外舰最多的军港。

军舰素有“流动的国土”之称，军舰出访域外港口，既是一项历史悠久的海军礼节，更代表一个国家遂行军事外交活动。1956年6月20日，首次来访的苏联海军“德米特里·波日阿尔斯基”号巡洋舰，“智谋”号、“启蒙”号雷击舰等三艘军舰，在苏联海军太平洋舰队司令切库洛夫海军中将率领下，徐徐驶入黄浦江外滩段江面。这是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在自己的土地上第一次以主人身份接待来访外国军舰。新生共和国给予首次来访苏联海军以极其隆重的礼遇。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接见了随舰来访的切库洛夫中将一行，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彭德怀元帅，副总理陈毅元帅，陈赓大将，谭政大将等陪同接见。这样高规格礼遇在以后的外舰来访接待中再未有过。当时扬子江码头靠泊能力有限，首次来访的“德米特里·波日阿尔斯基”号巡洋舰因吨位太大，无法停靠，只得锚泊在现外滩中国银行大楼一段黄浦江面上。这倒也方便了市民们驻足外滩一睹难得一见的“老大哥”风采。

靠泊扬子江码头次数最多的外舰，无疑要数智利海军已服役近60年的对外交往明星舰—— “埃斯梅拉达”号帆船训练舰。自1972年4月，智利海军舰长苏尔·罗贝斯·席瓦尔海军上校率“埃斯梅拉达”舰首访上海迄今，这艘17世纪式样、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四桅风帆训练舰，已先后八次到访上海，成为到访中国最多的外舰。作为海上流动大使的它，结合远航训练，访问过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三百多个港口，并为多国海军学员提供海上远航学习训练机会。我海军大连水面舰艇学院研究生苏银荣海军中尉，就是1993年7月17日从扬子江码头登上第四次访沪的“埃斯梅拉达”号，中途加入其后三个多月的海上航行训练，成为第一位随外舰进行环球航行训练的人民海军军官。

各国海军军规明令禁止舰上饲养动物，然而1997年5月到访的哥伦比亚海军“光荣”号训练舰却打破常规。就在哥舰行将靠上扬子江码头时，一条威风凛凛的纯白色军犬正蹲伏在甲板上，一副绅士气十足的派头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这条军犬俨然是一位训练有素的“模特”，甲板似乎成了它的T台，它煞有介事地在甲板上时而款款来回走动，时而卧倒，时而又昂起头颅，引得鲜见此景、爱抢新闻的记者们噼里啪啦好一阵猛拍。按照我国动植物检验检疫的有关规定，所有外来动植物入境，均需事先申报审验，否则一律不许入境。当我联络官登舰找到哥舰副长交涉时，对方笑着保证：“‘布莱克’（舰上对军犬的爱称）只会在哥伦比亚国土上自由地生活，绝不会越贵国雷池半步。”据舰上水兵告知，布莱克是一条具有纯正德国牧羊犬血统且训练有素的缉毒犬，曾多次荣立战功，在哥伦比亚可是个家喻户晓的“明星”，其时，更是他们舰长莫雷诺·戴卫海军上校麾下一员“爱将”。

1997年5月到访的哥伦比亚海军“光荣”号训练舰离港时所摄。图中场景为舰员桅杆站坡礼（有一定风险），此为风帆训练舰进出军港高规格海军礼仪，意为尊崇、勇敢、无畏、光荣。

1997年9月，德国海军“巴伐利亚”号、“不来梅”号导弹护卫舰，“格吕克斯堡”号支援舰和“勒恩”号补给油船组成的特混编队，在指挥官罗佩尔斯海军少将率领下访问上海。四艘来访的德国军舰，是同时来访数量最多的外舰，也是环保工作做得最好的。早在德舰来沪的前个把月，德方就通过外交途径郑重其事地告知，德舰在沪期间每天所要排出的固、液体垃圾和油、污水的大致数量等等。如此详尽的计划安排，在其他来访军舰中是不多见的。德舰刚靠好扬子江码头，舰上人员即将各舰的外舷围上了一圈浮漂，这就是防污网，便于拦截和打捞舰上排放或不慎落入江中的污物。紧接着负责后勤的军需官即刻下舰，与我军港后勤人员落实排放油污水处理船和垃圾车，之后每天准时定点清理。当下风行的摩拜、ofo共享单车模式，早在那时来访的德舰上便已流行。中方欢迎仪式结束不久，只见不少德舰官兵扛着五颜六色的山地自行车鱼贯走下甲板，一踏上码头便三五成群潇洒跨上车，顷刻消逝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和弄堂里。“自行车是舰上配备的公共设施。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希望舰员们下舰之后，尽可能少坐汽车，以减少汽车对环境所产生的污染。此外，这也是一种挺不错的锻炼方式，不是吗？” 干练的德国驻华国防武官莫舍尔空军上校笑着告诉我。

1999年10月俄罗斯海军太平洋舰队“瓦良格”号导弹巡洋舰和“激烈”号导弹驱逐舰访问上海，靠泊海军扬子江军港码头。  

笔者亲历过一次来访外舰严格执纪，至今印象深刻。1996年1月，美国海军第七舰队第一两栖大队司令沃尔特·多兰海军少将，率领“麦克亨利堡”号船坞登陆舰834名官兵访问上海。当“麦克亨利堡”船坞式登陆舰靠泊好扬子江码头后，依惯例，舰上官兵按一定比例下舰放松休息，自由活动。有两名水兵估计是嗨皮过头忘了时间，结果返回舰上时已超过了规定(午夜零点)截止时间15分钟。次日早晨，舰上升旗仪式结束后，舰长在后甲板召集全舰官兵宣布：醉酒者罚款1500美元，50天不许下舰，由中士降为下士；陪伴者因未能有效对酗酒者加以劝阻，课以1500美元罚款，45天不准下舰。这也是我负责外事接待工作期间，所知来访外舰中对违纪军人最严厉的一次处罚。

2017年5月下旬，加拿大海军“渥太华”号护卫舰（舷号341）驶靠上海扬子江码头。

今年6月初的一个早晨，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结束访问的加拿大海军“渥太华”号护卫舰，在双方水兵的深情挥手中缓缓驶离扬子江码头。“渥太华”舰这声悠长汽笛，也成为外舰靠泊扬子江码头的绝响。这座在风雨中坚守了近百年，接待了无数四海宾朋的军港码头，行将完成神圣使命，光荣退出人民海军序列。根据上海市统一规划，新扬子江码头将洗去征尘，转换角色，还江于民，一改昔日军港码头的肃静，嬗变成黄浦江45公里美丽岸线中一段特别风景。今后，当我们流连忘返，徜徉其间，享受习习江风，观赏浦江两岸美景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海军扬子江码头——这朵昔日洁白无比的海上珊瑚花，曾带给我们这座城市的安宁、荣耀与美好。

本文即将刊于《文汇报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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