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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中出行记 | 余斌

余斌 文汇笔会 2021-03-11

 
我自认是个宅得住的人,“躲进小楼成一统”式的度日方式,没什么难度。曾经十来天,除了拿快递,就没下过楼。何以如此?懒得动而已。冠冕堂皇地说,你是自由的,“懒”是你的选择。冠状病毒既来,出行成为大忌,被迫呆在家里,形同关禁闭,还没几天,忽然就觉得“宅”是难以接受的了,而且就像禁书剌激好奇心一般,犯禁的冲动油然而生。


然则出去一趟,实在是阻力重重。首先是家里人的百般阻挠。非常时期,出去需要充分的理由,“不自由,毋宁死”不独过于小题大作摆不上台面,说出来也几近要挟,相反的,微信里各种大道、小道的消息纷至沓来,似乎都在佐证,要这个自由,等于找死。


散步自然在取消之列,要走只能在家中进行。平日不耐散步,风雨如磐之际居然想起“养生”的指标,比如散步,须达几千步方有意义之类。遂拿着手机走来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来回,看一下,止得四百多步,大感沮丧。还有一条,据说散步要保持一定速度才收健身之效,而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这头到那头地来回折返,还是快步,我觉着有没头苍蝇乱撞的味道。


如此这般,待终于有理由出门时,其兴奋可知。电脑鼠标不干活了,不知是没电,还是坏掉。电脑是干活的工具,工作算不可抗拒的理由了吧?(虽然事实上从武汉封城起,诸事无心,就没干什么活)。若是电池问题,附近就可解决,但出门一趟不易,还是决定奔“金润发”这样的大超市,一竿子到底,弄个新鼠标,杜绝万一。当然,也是为在外盘桓更长的时间提供依据。


这是大年初六,大街上行人无多,靠近“金润发”,人多起来。龙江的“金润发”在“新城市广场”一角,后者可以算得上南京最早建起的购物中心之一,如同一条室内购物街,平日即使不是周末,也人头攒动,热闹得很。忽生好奇之心,想知道眼下是怎么个情形。


电影院自然是关了,不少商店还在营业,只是门可罗雀,和此时的大街一样,空空荡荡。商家已是情知不妙,减少人手,只留一二人留守,目测营业员相加,还是远超闲荡的顾客。营业员皆戴口罩,闲得只能不同店面的人就近组合,一边看着店面,一边聊天。最惨的是四楼的餐馆,平日高峰期门口满是等座的人,此时一眼望去,仿佛家家关张,空余门前春节、过年当如何如何嗨吃起来的广告,令人无语。


原本还想去负一楼转转,那是小吃扎堆的所在,我的馋虫蠢蠢而动:打包带回,或许不难全身而退?恰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视察活动被紧急叫停。


家里打来的。问是否已进入“金润发”,啥也别买了,速速归家! 言下大是紧张。原来微信上大道、小道多种消息来源说,菜场尚未开门,众人纷纷涌入大超市抢菜,大超市属封闭空间,最易传染,有多张场内人头攒动,结账大排长龙的图片为证。至于鼠标问题,她不用了,给我。决绝到肯让出鼠标,夫复何言?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是打道回府了。


稍稍打了点折扣:在下电动扶梯的转角处稍做停留,买了两盒寿司。此举我有充分的理由,其一,是顺道,必经之地;其二,这里是靠着电影和一众专卖店的顾客带流量的,此时根本无人问津。最关键的是,那通电话大大渲染了传染的可能性,以致我的出行越来越像一次冒险,既已冒一次险,空手而归,是否太不值?


这两盒寿司埋下了争执的导火索。哪天生产的?谁知上面标注的日期会不会有假?制作时厨师戴口罩了吗?买回的菜烧熟即可令病毒毙命,寿司,特别是生鱼片、鱼籽、刺身那些,近乎“生鲜”,危险大大的吧?……寿司当然百口莫辩,我发现要证明它没带病毒,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冒险一场,结果是增加倒垃圾的品种,万难接受,“你不吃我吃”是我的底线。


我吃了,幸无大碍——不是对身体,是对夫妻关系。


以为出行一事就此翻篇,不想这事也是可以有后遗症的。潜伏期是两天。爆发的原因,是隔天在微信群里看到一张截图,内容是新城市广场某店铺老板和员工的私聊,老板说她发热了,叮嘱员工都别去上班,把店关了,自己注意隔离。女老板发微信,正是我出行的那一日,我之被盘问,理所当然。进过那家店吗?一脸懵,从不知那家店卖啥——是女装店?那还问啥?!拜托。到过那一层吗——就是二楼,基本卖服装的?没有,我只想看看电影院、餐馆咋样了,根本没想视察其他行业。于是警报解除。


但没过多久,微信群里又传出女老板行动路线,经过某处,下的是哪一处的电动扶梯。于是有新一轮的盘问,到底有没有走中间的电动扶梯呢?就算过去丢钱包、丢手机,我也没和记忆这么较过劲。


被颠来倒去地盘问实在是件烦人的事,谈不上太伤自尊,但穷尽式的发问还是有让人抓狂的属性。遂赌咒发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大家闺秀的高标准要求自己。就当出门就是十面埋伏——宅!宅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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