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有几盆草花翠竹,可以相伴 | 谭然
前几年每逢春夏之交,我常常重看一本讲竹子的书,本来是随意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之前也看过,不过是借以消闲。但是重看似乎又被吸引住,书有上下两册,厚度也够。慢慢看能看一两个礼拜,每年看一遍并不觉得生厌。阳历四月初,燕子刚来筑巢,黄梅天正是小燕子快生出来的时候,天气还不热。早上起来吃过饭,喝杯茶看会儿书很是舒服。一个方凳摆在屋檐底下,书摊在上面,另外搬一个小板凳,一坐一上午。间或会被燕子的呢喃声吸引,抬头看一会,借故伸伸脖子。要是看得入神,会被带入竹影斑驳的环境中去,仿佛置身于竹林、竹园、竹海,连古人笔下的墨竹好像也活动起来,这是看画时从未有过的体验。我们这里乡下人家的屋后大多有一个竹园,家里朝北的窗户总是被竹阴笼罩。种的竹子比毛竹细很多,但高挑超过屋檐,从远望去,一大片竹园衬着三间大瓦房,中间当然不乏杂树交柯,最宜放养鸡群。
我从小生在城里,偶尔去乡下亲友家看到竹园,徘徊竹下很是向往,唯一能实现的只能在花盆里种几棵。我家有两盆竹子,冬天饱经风霜,大部分凋萎了,初春的风会刮掉很多竹叶,满地都是,扫起来仍旧堆在花盆里当作肥料。经过几场春雨,竹竿变青,竹叶嫩绿,新笋也冒出来了。
两盆竹子大小有别,一盆是凤尾竹,刚种下时一大丛叶子披离茸茸,细小可爱。后来失于调理,竹叶渐渐长大,竟然变异为普通的大叶竹子。凤尾竹很少入画,大概太过细碎,不易描摹。自从叶子变大,茎干挺拔,一枝一叶精神起来,倘若搬到白墙前面,连影子都成了水墨画。我小时候附近有人家住平房,门口一排高大的水杉,树下空地上种了几丛凤尾竹,不断生发连成一片,像篱笆一样形成屏障,偶尔有茑萝缠在上面,开出五角星般的红色小花,花瓣有一层绒布质感,茑萝藤蔓细长,光滑柔软,叶子如同羽状,茂密细腻。和凤尾竹长在一起,虽是简单的绿叶红花,但是气质上很般配。暑假正逢茑萝盛放的季节,我常常跑去观看,留下很深的印象。自从我种了凤尾竹,某一天忽然想起那个场景,尽管竹子只有一小丛,不及记忆里人家的茂密,却也觅来茑萝种子,单独种一个小盆,和竹子并排摆着。每年仲春时播种,夏天,茑萝花开了,衬着翠竹,映着太阳格外鲜红。
还有一盆是箬竹,这种竹子在野外也长不高,像灌木丛,但叶子很大,乡下房前屋后,靠近水沟水塘的地方长满了。夏初,农人们采摘以后在柴灶大锅里煮过,一片一片理好,十张一叠,用麻线捆住,再十叠一摞,扎成一堆一堆的,挑到城里来卖,只要一看到卖菜摊上堆了成堆的粽叶,我们就知道端午节快到了。箬叶移到盆里缩小很多,但是还可以包粽子,包那种极小的粽子,小孩子一口一个,我小时候家里有人包,用一根线系成一串,过节时给小孩拿着玩,主要是玩,吃的话肯定没有大个的粽子过瘾。
这盆竹子是蔚老十多年前送我的,那年春天他去近郊山里扫墓,从路边拔了一丛回来,分成两份,一份自留,一份给我。用他的话说,虽然物极普通,但是“品格不坏”,种在盆里玩赏,不比花市里卖的那些名贵品种差。后来他家旧屋拆迁,搬到女儿家楼房里去了,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带不走,随身除了笔墨纸砚,只能种几盆小玩意聊胜于无,这盆箬竹是其中之一。每隔一段时间我去看望他老人家,喝杯茶聊聊天,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近些年他年纪大了,难得出门,身边唯有植物最能体现季节,这也是我们常谈的话题。
有一回冬杪年尾,我买了几头水仙送去,老人领我到阳台上看花,有的枯萎了,有的长势不好。只有箬竹还颇有绿意,白天晒晒太阳,晚上移到客厅沙发边上,只要浇点水就行了。老人家跟我说,原来家里院中那株樱花,自从老人搬走以后,旧屋待拆,无人照看,渐渐被虫蠹死,书斋也不便再叫“樱花危楼”。幸而有几盆草花翠竹,可以相伴,从此就叫“绿意轩”吧。老人还说这个名字纪晓岚用过,大概记在《阅微草堂笔记》里面,他让我也看看这本书,里面小故事多,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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